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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湿婆之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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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异常的渴求欲。
任嘉像是接受了某种精神上的神启一般,自发地理解了自己灵魂中的痼疾。
他想,自古以来,向着上天祈祷就是关乎于人类的渴求的行为。这种行为理所当然地催生和吸引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某种高维生物的存在。
那就是“神祇”。
任嘉对于神的看法介于精神论和实物论之间。对于无法亲眼目睹的事物,他的态度一样暧昧。
——但是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任嘉无比肯定这点。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存在,甚至无法辨明自己内心如同漩涡般卷在一处的复杂情感都是些什么成分,如同被打碎在地的棱镜折射着光、幼童将眼睛第一次贴向繁复华丽的万花筒的小洞时的感受。
其中的忐忑和迷恋、惆怅和狂喜,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简直宛如从未体验过的、想象中的一见钟情的滋味。
要许愿吗?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同时支配大脑的时刻,任嘉仿佛身在云雾之中,又仿佛在下一刻坠入深海。他心脏火热又浑身冰冷。
对于如此邪恶的神明,许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有个细小的声音,代表着某个始终在外界观测的自己,理智地告诫道。
但此时与危险的神祇近在咫尺、全然沐浴在那众生穷尽一世都难以吸引来的注视中的任嘉,却对邪恶的神明,产生了一种纯粹而古怪的信任。
我不会错认清白无暇的好意。任嘉近乎盲信地想,目光像是被那双古怪的瞳孔黏住了一样,长久地与男人对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了我一切。
——此时,这世界上只存在一条真理。
——面前的这个存在,正是为了见我、正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而来。
“我有愿望。”任嘉在不知不觉间听见了飘荡在空气中的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一切秘密说出了紧闭的口舌,“我想看见这个故事的终局。你能为我做到吗?”
对此,男人只是颔首,专注地凝视着他,对他含糊的话语不带有一丝疑问,仿佛已然洞悉他的心中所想。
“允。”
他只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伸出裹尸布的赤裸的手臂未曾沾染上任何湿润或者干涸的血迹,男人以苍白的手掌捧起虚空,神态虔诚,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燃起了炙热的、明亮的火种。
那是极其艳丽的金红色火苗,迎风而涨,很快变成了一团拳头的大小,在男人苍白的手掌中轻轻跳跃着,燃烧着。
男人反手探入火焰之中,那焰火一瞬间流泻,腾出的火星之间,一柄依稀眼熟的漆黑祭刀被抽了出来。
那正是琵西雅先前用过的祭刀,只是威势不可与女祭司使用的时候同语。
它在男人的手中如同羔羊般沉默而顺服,漆黑的刀身在完全亮起的、流动岩浆般鲜亮的红色火焰纹路之下寸寸龟裂,露出内部燃烧闪烁不定的、如同流动火焰般的本质。
离得很近,任嘉因此看清了刀身上刻着的“林伽”二字。
没等他想起这个熟悉的刀铭有着怎样的含义,男人已然转过身,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将暗红的兜帽掀起,他卷曲的浅栗色发丝在风中飞扬。
面前火山口喷吐岩浆,大地皲裂震动,整座岛屿都在倾覆,难民四散奔逃。
那些灾厄和苦难都无法映入那双琥珀色的非人眼眸之中。
时间仿佛在刹那之间停滞。
天地之间,只余下男人轻描淡写地挥动一刀的轨迹。
任嘉感觉自己似乎处于真空之间,彻底失去了听觉。直到下一秒的到来,时间才开始走动,任嘉听见了所有被凝固在琥珀里的时间和声音继续流动。
轰一声,巨大的燃烧着的刀锋挥出一轮绽开的深渊裂缝,如同飓风般从男人所在的地方延伸到了岛屿的末端,将面前的山脉、陆地甚至是周遭的海水统统分成两半,像是高空之上有泰坦般大小的不可见的巨人拿起刀叉切开一块松软的奶油蛋糕那样轻松。
亚特兰岛彻底被一刀两断。
龟裂的陆地像是一艘被拦腰截断的游轮,再也无法漂浮,无能为力地沉下了海面。
*
此时的林间小屋,却发生了巨大的骚动。
在披着血红裹尸布的男人出现的瞬间,迷宫墙投射出的画面出现了强烈的扭曲。如同电视信号不好时会出现的雪花屏在影像中剧烈闪烁着,让人听不清任何声音也看不清清晰的画面——只是偶尔有被扭曲到惨不忍睹的影像残片在雪花屏中漏出来几段。
但在影像的残片中,对于眼尖且全神贯注的玩家们来说,却足以看清那柄祭刀化火的刹那,以及从火中拔出长刀斩天裂地彻底终结亚特兰的那一击。
毫无疑问,那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伟力。
只是比起尚还一无所知的任嘉,出于过往攻略迷宫的经验,玩家们对披着裹尸布的神秘存在的身份有着自己的认知。
但现在比起祂的身份,影像中更加吸引他们的事物存在。
“那就是传说中的‘灾厄化身’吧。压迫感果然好强。”
“现在是看灾厄化身的时候吗!看那把刀!开什么玩笑——”
“喂,我没看错吧,那把刀……”
“不会有错的,以火化形,不可能有其他的道具了。”
“刚才好像隐约看见了传闻中的刀铭……”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次传闻的‘奇迹’正是它?”
“那就说明持有者死亡了吧。”
“所以密医真的……?”
“可是黑塔上并未出现他的姓名。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是他惯用的道具,没有道理抛弃啊!”
屋中的玩家们齐齐地产生了骚动。
他们的激动程度,甚至比看见占星师使用灾厄之书进行预言、击溃迷宫boss的心理防线的时候还要高。
连每个时区迷宫都只会出现一次的带来天灾的“灾厄化身”和屏幕上亚特兰岛崩毁的壮观场面都没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了。
了解表盘世界旧日历史的玩家们在极度的惊惧下窃窃私语着。
但进入这个世界还不久的新玩家们并不能理解他们在为什么翻动平日里少有波澜的心绪。
“不愧是‘灾厄化身’,不可直视的属性跟传闻中的本体是相同的,冲击好强烈,真是名不虚传……”
灰袍人盯着闪烁的影像看了几秒,就感觉到一股穿越屏幕传来的剧烈的精神污染,胃酸涌上喉头,连忙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煤气灯。昏黄安定的微光舒缓了他久久抬头凝视的视神经,缓解了几秒不适。
“你还想着本体呢。”朋友却似乎跟周围的其他玩家不同,没有被那把奇怪的刀的出现所影响,还对他小声的自语笑着搭话,状似调侃,“虽说那东西确实不可直视,但根本没有人见过祂。不如说,见过的都杳无音讯了。”
在表盘世界,一位玩家毫无音讯,不是死了,就是陷入了比死亡还不如的可悲境地。
灰袍人心知自己说得太轻佻了,没有再搭似乎知道一些内情的朋友的话。
在表盘世界已经混迹了一段时间的他,知晓这个埋藏了无数秘密的里世界中,秘密到底代表着什么。得知某些隐秘的情报能够满足好奇心,但“知道”本身就并非好事。
他缓了一会儿突发的耳鸣,才听见周围的讨论,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确实触及了属于新代玩家的他的知识盲区,大家又都在讨论,似乎不是很危险的样子。
于是他侧头询问朋友:
“他们在说什么?那把刀就是‘七大奇迹’之一?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但为何会在灾厄化身的手中?他们说的‘密医’,又是……?”
虽然大家好像都知道这把刀的秘密和过往的样子,但灰袍人在表盘世界的资历尚浅。有些不活跃的老玩家,他未必能将人物和代号对上,“密医”正是其中之一。更何况,他已经很少被现在的玩家所提起了。
“那是七大奇迹之一的湿婆之火。”朋友看着屏幕,伸手拉低了灰色兜帽,看不清表情,声音里却感慨万千,“之前的拥有者是‘密医’……在那之后再也没看见他出现过,没想到会在第六时区亚特兰看见他的标志性武器。”
密医?虽然对这个代号并不熟悉,灰袍人却能明白,在实力至上的表盘世界能够掌握七大奇迹之一,肯定是最为顶尖的那一批玩家,毋庸置疑。
“既然是有主的武器,怎么会出现在疑似‘灾厄化身’的家伙的手里——”
灰袍人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他忽然想起来了一种可能性。
在表盘世界,如果玩家在迷宫中死去的同时道具没有被其他玩家获得的话,那个道具就会被迷宫“回收”。
灾厄化身作为疑似迷宫背后带来天灾的存在,手中会有死去的玩家的道具也并不稀奇。
旧日教会前任圣子弥赛亚持有的七大奇迹之首“真理教典”,也是因此遗失的。有人曾说在圣子牺牲的第一时区的灾厄化身的手上见过那本无所不能的“书”。
“那个传闻应该是真的。他死在了十二时区拉莱耶了。”朋友十分感慨,低声叹息,“那可是占星师最好的搭档,可惜了。”
“他是占星师的搭档?”灰袍人愕然,“我没有在群星中听说过他的名字。”
“很多人同你一样,也忘记了一点:群星是占星师在密医彻底失去音讯后创立的。”朋友低声道,“那之后活动的成员中,确实不曾有密医。看来他应该是殒命了,可消息存疑——黑塔纪念碑上没有他的名字。大家都猜测他也许只是被困在某处。湿婆之火也是那时候随着他一同消失的,没想却到在今日重现。七大奇迹之一再现可不是小事,况且密医还是庞贝的创始人之一。”
“湿婆之火。”灰袍人听到这里,却是想起来了,“庞贝城外的深渊是他点燃的?”
朋友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还记得庞贝城郊的深渊裂缝开放的心火之花吗?”
“当然,那成片的燃烧的蓝花非常美丽。”
灰袍人回想起第七时区庞贝城外大片大片的开放着的心火之花,由衷地感叹道。
朋友闻言,笑了一下:
“就是密医用湿婆之火点燃的,蓝色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那是他送给占星师的……”
朋友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灰袍人奇怪地看着他。送给占星师的什么?
但朋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笑道:
“算了,讲给你这种直男也不会懂。”
“……?”
灰袍人心想这小子今天果然怪怪的。但做情报的人卖关子也是常事,况且只是不那么重要的资深玩家之间的八卦,灰袍人索性也就不追问了。他直视灾厄化身的恶心感也差不多消退了,灰袍人从精神污染中缓了过来,再次聚精会神地看起屏幕上亚特兰岛沉没的壮观景象来。
这可是难能一见的时区迷宫被彻底攻略的终局。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背过身之后,朋友看着影像中逃难人群中一闪而逝的白色人影,像是认出了什么一样,在兜帽的阴影中露出了他绝对不会露出的、温柔到有些诡异的满足微笑。
他看着白发青年手中的石板,低声自言自语着:
“阿摩司,你做得很好哦。哥哥看见了,你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我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