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2、神秘船队

　　接近的船队果然没有忽视深处胳膊挥舞着回应救援的任嘉和安德烈，从船舷上放下绳梯，几个水手打扮的青年男子七手八脚地把游了好一段时间、已经快被大海剥夺走体温和全部体力的任嘉两人救到了甲板上。

　　安德烈怎么样不知道，但任嘉是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一直拎着那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漆黑皮箱在大海和迷雾中游了好一段距离，此刻脚底终于接触到甲板，疲软的、肌肉过度运动的感觉失去了意志力的桎梏，一下子全部都涌了上来。他靠着那只黑箱瘫坐在地，听见旁边的安德烈半趴在甲板上剧烈咳嗽，恐怕是不慎喝进了些海水。怎么想味道都不会很好。

　　任嘉一边尽量维持着规律的呼吸，一边跟甲板上把他们救上来的水手们道谢。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船头向着他们挥舞布巾喊话的少年。
　　上船后任嘉终于能看清他的容貌。少年有着黑色的卷发和古铜色的肌肤，身形高挑健壮，开朗地笑着对他和安德烈招呼，一双褐色的眼睛明亮。

　　明明他口中吐出的音节落在耳朵里是一种古朴而奇特的陌生语言，任嘉却莫名地听懂了他想要说什么。

　　少年在试图安抚海中落难的两人。

　　“没事吧，是不是感觉很冷？我们船上有烈酒，马上拿给你们。”
　　黑发少年说。

　　任嘉点点头。湿透的衣服贴在他身上，他在海里还不觉得，被帮助着爬上甲板后被海风一吹，整个人的牙关都控制不住地紧咬着发起抖来。在这种时候，航海常备的烈酒确实是让泡在海水里许久的身体回暖的必需品。安德烈的情况也跟他一模一样。

　　少年看起来也有处理落海者的经验，没得到两人的回应也不在意，张罗着水手们拿来毯子和淡水给他们，而有个水手则在听了少年的话语之后急匆匆地绕到船舱后方，恐怕正是去拿酒了。

　　任嘉紧紧裹上水手们扔到身上的毯子，在哆嗦中也不忘记扫视甲板上人来人往的景象。

　　那少年在其中显眼至极。他的装扮和显得简朴的其他水手们不同，虽然都挺接近古希腊风格，但少年不止头上的羽毛头饰，身上也都是臂环、手环、脚镯之类的零碎首饰，衣服的布料也更好。他身上被缠腰布束起来的短袍内衬是深紫色的，右边肩膀和胸膛斜斜地袒露，另一边则是被顺滑柔软的洁白丝料垂落盖住，下面则露出膝盖和结实的小腿。

　　一看身份就不同寻常。
　　他指挥甲板上的诸人也很干练，眼神自然，有条不紊，恐怕正是这支船队的管理者。

　　至于分给他和安德烈的毯子……是质量相当不错的手工编织品。恐怕是羊毛。
　　任嘉稍微用手指在里侧捻了捻，就做出了判断。

　　这时候少年已经从归来的水手那里拿到了酒囊，三步两步走到他们两人面前蹲下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这是我们刚从马里亚那边采购的酒，足够烈，据说是埃及流传过来的做法，喝下去一口身体很快就会热腾腾的，波塞冬可再也留不住你们啦。”黑发少年毫不避讳地说着，水手都在他旁边笑，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玩笑话。他说完对着任嘉和安德烈眨了眨眼睛，又道，“但是不能喝多！不然会陷入睡梦里，被众神邀去奏乐享乐。那可就不妙了。”

　　波塞冬？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神名吧。

　　他们真是希腊人吗？
　　是挺像的，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嗯，多谢提醒。”任嘉接过他手里已经打开木塞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不算浓郁的辛辣混着香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把酒囊递给也在哆嗦的安德烈，然后对着少年笑了一下，“所以怎么不妙？那不是好事吗？”

　　他说话时也带了三分玩笑意味，听完愣了下的少年哈哈大笑，也对他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因为回不来啦。侥幸回来也会吐。”

　　为什么会吐，喝多了还是晕船？任嘉没听明白，不过他自从睡一觉就发现自己出现在海里后没听懂的地方也不少了，因此他也不是特别在意。不是不想知道，相反，任嘉挺想知道的，只是现在再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答案，想知道这些需要找个恰好的机会。

　　喝完酒后少年确认了裹在毯子里的两人体温在回升后，招呼着水手们去安置船上的货品，把他和安德烈带到了一个空旷的甲板角落，示意他们好好休息，然后自己也去忙碌了。

　　任嘉已经看出来他们是条商船，后面跟着的三条小些的船也基本是装满了货物，唯有一条上堆了不少渔获，看上去也是要去亚特兰岛。

　　“不愧是您，说出的话全部都应验了。”也喝过了酒、还被小小呛到了的安德烈走过来，嘟哝着在任嘉的身边坐下来，他的身上也披着一整块毯子，把他比任嘉娇小不少的身形完全包裹起来，显得他的声线有点闷闷的，“……我们不仅看见亚特兰，还遇见了路过的船队，完美解决了窘境。您的天赋能力真是名不虚传，委托您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他的话语里又出现了任嘉没能理解的词汇，不过任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对他的赞美笑了下，心里有些了然自己和安德烈究竟是什么关系了，于是回复道：

　　“原本这个意外就是因我而起，无需在意。我反而要向你道歉，差点耽误了正事。”

　　任嘉拍了拍手边的漆黑皮箱，侧目看了眼蜷在他身边的如同落水的小动物般的安德烈，注意到他苍白的面容总算因为体温不再流失而恢复了一些血色，嘴唇也变回了花瓣般娇艳的淡粉色。

　　方才在海水中任嘉没有特别注意，如今打量，才发现这拥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的外国少年居然长着一副难得一见的美丽面容。他有着非常纯正的金发碧眼，五官精致，下颌线却圆润无棱角，加上他还没有身为正常亚洲男性的任嘉三分之二高度的身材，看起来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白种人小少年，容貌过于精致美丽，遮掉不明显的喉结的话跟少女一般无二。路过的水手也总有情不自禁侧目看他的，想来比起同样是黑发的任嘉，金发白肤的安德烈更加稀罕。

　　“不，您不用道歉。”金发少年摇了摇头，略微缩了缩肩膀，畏缩的神情放在他人身上本容易显得胆怯，但由他来做却有股惹人怜爱的意味。他低着头嗫喏道，“我知道的，那个箱子一定是对任先生来说相当重要的东西。而且您的预言应验了，我们游出迷雾，搭上了能够前往亚特兰的商船——在委托您之前我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您无愧是神秘的‘群星’的一员。我现在对能够走出这次的时区迷宫总算有了些自信……”

　　群星？那是什么？
　　还有什么预言，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了所谓的神棍。难道这就是他之前说的什么“天赋”？

　　“只是些小事罢了，也是我们运气不错。”任嘉笑了笑，没有对从未听闻的名词显露出任何疑问，而是提起了之前他同样暗自记下来的一个词，“对于这个‘时区’，你怎么看？”

　　“啊。”安德烈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任嘉的错觉，金发少年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有点在打量他的微妙感，不过很快他又低下头，把自己的身体连同小巧的下巴都缩进毯子里，用一种不自信大过商量的口吻回答了任嘉，“任先生居然问我对时区的看法……除了大家都在讨论的、林间小屋里就给出的这次的主题‘神明沉睡之岛’之外，我也、不知道更多了。”

　　“林间小屋”？那又是什么？
　　任嘉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名词，却依旧还是没有给出询问，只是继续面色如常地与安德烈进行着两位旅伴之间的密谈。

　　两个人都有注意到把声音压低到周围的水手们都听不到的音量。尤其是安德烈，他说出“神明沉睡之岛”之前，还警惕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才小声地对任嘉说出来。

　　“神明沉睡之岛”。
　　虽然这个词语指向并不明显，安德烈的语言也暧昧不清，但任嘉很容易就能得出它指的应该是之前所提到的两个人将要前往的亚特兰群岛的结论。

　　如果这是自己坠入深海的那个梦的延伸的话，这样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
　　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这里真的是梦的话，任嘉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让人感觉那么真实有趣的清醒梦了。一场去往笼罩着神秘面纱的未知岛屿的冒险？自己也似乎有了设定相当详尽的身份，身边还有个对他挺了解的人物在。不仅如此，还遇上了奇特的船队和水手们。

　　“也是，我们毕竟现在连目的地都没有踏上。”任嘉感受着烈酒从胃里烧上来，暖意贯彻肺腑，他一时露出了微笑，轻轻地开了个应该能够活跃气氛的小玩笑，“说不定那位神明非常不想要见到我们呢，不是吗？”

　　虽说是戏言，但任嘉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如果将这个梦境比作一本小说的话，这位所谓的神明对他们的不喜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

　　搭上船队却没能够顺利到达、而是在中途遇见大雾，然后被当作异教徒赶下了船。这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非要追溯原因的话，任嘉只能认为，大雾和之前那位决定扔下他们的船长都是来自于某种未知推动的结果。

　　“你身上有触怒神明的东西”，所以我们的船只才会被困在大雾里，永远都到达不了亚特兰。

　　根据安德烈的简单讲述，之前那位船长的逻辑就是这样。
　　他的矛头，直直指向了直接被扔下海的那只黑箱。也就是任嘉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捞起来的、那只他现在都还紧紧握着提手贴在身边的箱子。

　　这就是所谓的触怒神明的东西吗？按照一般故事发展的逻辑的话，之前发生的所有波折，都是为了这只会触怒神明的箱子无法靠近身为神明沉睡之岛的亚特兰群岛吧？

　　……可惜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只是任嘉身为小说家根据现在的一点脉络凭空构建出的猜测罢了。随着之后事情的发展，这种犹如空中楼阁一样的猜想随时可能被现实推翻。

　　任嘉稍微只是出神了一小会儿，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对着安德烈微笑：
　　“不用担心，你的委托我会尽我所能的。接下来，就先到达这次的时区的中心吧，怎么想，来自林间小屋的提示，也只能指的是亚特兰岛了。”

　　“是。”金发少年低着头，似乎没能被他之前那个玩笑放松，而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再次感到了些许寒冷，将被酒精蒸红的美丽脸蛋向着毯子里再次缩了缩，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和之前说好的一样，任先生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尽管说……虽然我很弱小，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相信任先生，能够带我走出这次的迷宫。”

　　“当然。”任嘉安慰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面不改色，“不用担心，你可是我的委托人。一切都会顺利的。”

　　金发少年好像终于被安抚到了一些，裹在毯子里微微颤抖的身躯也安定了不少。他的呼吸顿了顿，有意抬起了低垂的头颅，用翡翠色的眼眸有些不安地凝视着任嘉，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很快被船前方传来的一阵喧闹打断了。

　　“安德烈，你先在这里。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任嘉对他点了点头，自然地将披在身上的羊毛毯子折好放在原地，拎着那只黑色的箱子离开了。

　　在他没有察觉到的背后，那位金发的少年旅伴脸上无害的神情消退，转变成了仿佛另一个人般的表情。

　　“是错觉吗？”
　　安德烈眯起眼睛，用一种堪称尖锐的目光打量着任嘉渐行渐远的背影。

　　金发少年裹紧羊毛毯，因为浑身咸腥的潮湿而感到的烦躁终于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碧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猩红杀意，他用低到任何人都听不清的音量、以尤带着几分天真的神色自言自语：

　　“他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占星师，那个箱子，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我要找的东西，会在那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