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19、胎之心跳

　　林间小屋之中。

　　待在这里的候选者被迷宫墙上播放出的影像震惊到哑口无言。他们沉默了许久，才在光屏上的影像再次消失的时候，像一群挤挤挨挨的灰色乌鸦摩擦着羽毛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第六迷宫的初次BOSS战竟然爆发得那么快，真是让人预料不到。”灰袍人看完神庙内部的那场BOSS战，还处于震惊的情绪当中，他下意识地问身边见多识广的朋友，“那个拎着箱子的黑发男人，我怎么感觉他有些眼熟？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毕竟拎着黑色皮箱这样的特征还是挺大众的，不敢随意确认。

　　“你还没认出是那个人？”朋友惊讶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道，“也是，他有一段时间没出来活动了……你也没跟他攻略过同一场时区迷宫，自然是不怎么记得他的脸的。”

　　“果然是他吗？”灰袍人在袍子下悄悄挠头，对在友人面前暴露出无知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曾经听过他的名号，但是对他没有什么了解。”

　　“我想你大概是在庞贝古城的初期宣传画上见过他。”朋友看看周围，有意压低了声音，“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你还记得他的代号吗？‘占星师’。”

　　林中小屋有一条默认的规则，那就是不能称呼他人的真名。
　　朋友口中的代号，就是出名的玩家会有的称号，一般也不是玩家自己起的，而是在攻略迷宫的过程中表现太过出色、个人特色又太过鲜明，才会在表盘世界拥有一个代号，可供在林间小屋称呼。

　　“占星师？”灰袍人脑海中有什么古旧的情报渐渐拂去灰尘，他悚然一惊，“那不是传说中攻略下庞贝的那支小队的……”

　　“就是他。”朋友见他提起这个相当于禁忌的话题，有些忌讳，迅速向着周围扫了两眼，才再次压低声音，“挺久没见他出来活动了，这次也没有带同伴。”

　　灰袍人知道这个话题并非是能在公共场合深入的那种，索性闭了嘴。

　　他和朋友沉默着，听着周围同样披着袍子的玩家们传来互相交织的窃窃私语声。

　　“那果然是‘占星师’吧。”
　　“群星这次出动了几个人？就他一个吗？”
　　“看他念出末日预言的样子，真是熟悉……他还没彻底发疯吗？”
　　“看样子离疯也不远了吧。”
　　“毕竟传说他手上有两样预知类的道具，排位69的命运星盘和排位24的灾厄之书——”
　　“持有这么多高位道具，身上还有诅咒在，维持着还像个正常人的样子也很难啊。”
　　“他旁边的那个是他的委托人？又接了新单子啊。”
　　“那金发小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们不认识他吗？那是之前在第四迷宫的攻略里声名鹊起的家伙……”

　　来这里的玩家都很谨慎，说得都是些表盘世界较为资深的玩家中众所周知的情报。
　　灰袍人听了两耳朵，没听到什么新奇的，想起什么，又向友人低声说道：
　　“不过他身边那个金发小子我是认得的。那是不是‘血刺’？”

　　“是那孩子，据说年龄不大。”朋友也低声回应道，“他手里有一把排位挺前面的好武器，天赋据说也很出色，第四迷宫的攻略失败了，十四个人里只有他全身而退。”

　　“这跟我听到的传闻没什么差别，也是他，才有撇开队友孤身前往boss的根据地一探的胆识。”灰袍人带着对强大新人的赞美说道，但他说着说着，有些纳闷，“但我听说血刺一直是独行侠，没听说过他会与人组队。我记得他们不是一个组织的人吧？”

　　“是的，血刺确实不喜欢与人组队，他也并非群星的成员。他性格高傲，据说是讨厌别人拖累自己。”朋友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不过对象是占星师的话，倒也不奇怪。下了请这位一起过迷宫的血本，他肯定是有非常想要的东西……难道是为了传闻中第六迷宫里的‘奇迹’？”

　　你小子，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多啊。
　　灰袍人有点诧异地打量着变得有点陌生的友人，但随即想起对方是在大老板手下做情报生意的，也没有多想，而是应和道：
　　“是那个传闻吗？我也听说过，还以为是谣言。难不成是真的？”

　　“那可说不定。”朋友笑笑，少见地露出一点个人情绪，“我倒希望是真的。之后希望能看到些能够佐证这个传闻的证据吧，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

　　但愿吧，但是可遇不可求，十二个时区迷宫已经足够险绝，奇迹却只有七个。哪里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灰袍人对于朋友的发言不置可否。
　　他的思绪还在方才观看的苏尼翁神庙内的BOSS战上久久地沉浸着。

　　因为迷宫墙的影像只有在对于解密迷宫的关键时刻才会予以“公开”，林中小屋内的人只从尼娅向阿托勒求取圣血看到了三人从神庙内逃离。

　　灰袍人回味着方才邪恶又瑰丽的画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忍不住嘀咕出声：
　　“说起来，那个白发的NPC，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也在哪里见过……”

　　朋友却是听到了他的话，忽然转头对他神秘一笑：
　　“谁跟你说他是NPC的？”

　　*

　　还在第六时区迷宫内的任嘉和安德烈，不知道林间小屋的玩家们在如何讨论他们。不过不知道也无所谓，因为这对现在处于攻略迷宫的过程中的他们，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

　　“任先生，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琵西雅的秘密。”安德烈跟在任嘉的背后沿着街道上的火堆慢慢走回旅馆，一路上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对着那个被火光照耀的背影发问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不着急。”任嘉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温和，安抚小孩急躁的心情，“听过了我和琵西雅的对峙还有阿摩司的解释后，你应该也明白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什么了吧？”

　　“安息香？”安德烈脱口而出，又为这个浅显的答案摇摇头，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惑，“说起来，任先生，圣血到底是什么，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之前的阿摩司并未解释这点。他们的对话里根本没有提到过。

　　“你说的也没错。”任嘉笑笑，回答的声线平缓，“安息香是关键，圣血也是。至于它的效用，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回想一下之前神庙中的气味吧。”

　　安德烈蓦然睁大眼睛。
　　他潜心进入黑暗的回忆时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黑暗的神庙内的香味，跟在任嘉身后的脚步声一顿。

　　琵西雅刺穿自己的身体时，她的周身释放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带着血腥气，却有些熟悉。

　　虽然有些不一样，但是……

　　“圣血其实是安息香的成分之一吗？”安德烈回想起香丸鲜红的外壳，不敢置信地说道，“所以，她对阿托勒要的圣血其实是——”

　　“是的。虽然阿摩司对我们避开了关键，但是安息香、或者说其中的圣血的真实作用却不难猜到。”任嘉没有看快步上前与他并肩的安德烈，而是看着前路已经能够隐约看见的旅馆的房顶，目光平静如水，“其实不止让信众产生幻觉，不如说那是最不重要的一个作用。安息香是祭司小姐用来安抚她的神明的祭香。其作用，恐怕是想让那位继续陷入无法醒来的沉睡吧。”

　　安抚神明，陷入深眠？啊……是之前占星师讲过的末日预言的内容吧。
　　之前那个女人唱出的歌谣的内容也可以证明。只是这走向似乎是愈发不祥了。

　　“祭品。”安德烈轻声念叨着这个词语，回想起琵西雅在神庙内的哀嚎和哭喊，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所以现在的关键，是阿托勒？”

　　他轻轻说出了那个在大海中帮助过他们的、开朗的少年的名字。

　　说完，安德烈也陷入了沉默。

　　琵西雅向阿托勒求取圣血，还把静默之夜中唯一的一盏灯给了归途上的他，现在看来，是怕他被影子吞噬……联合安息香的作用和与琵西雅的关系，不管知不知情，阿托勒·帕萨里斯都是脱不开干系的。

　　亚特兰的谜团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回了他们最初见到的这位少年的身上。
　　只是那么纯粹的善意，安德烈已经许久没有从他人身上得到过了。

　　“是他。”任嘉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肯定道，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他才是琵西雅陷入困局的症结。就算没有我们来此，这个岛屿也会在不久之后陷入末日般的地狱景象吧。”

　　“……”
　　安德烈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下头还在沉默。

　　任嘉看见他有些黯淡的碧色眼睛，却觉察出他是真心在遗憾，于是也怀抱着遗憾长叹一声：
　　“要是我的预想都成真的话，恐怕我们是无法报答阿托勒三番两次向我们伸出援手的恩情了。”

　　“……任先生，还是把迷宫攻略了更为要紧。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身为委托人的安德烈低声说，声音有点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尊重和礼貌，“至于那个人，最后要是提出了什么要求，我会答应的。”

　　“这样也不错。”任嘉于是也点点头，夸奖道，“你的处理方式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

　　“哪有。”短短时间被夸奖三次，就算是安德烈这等别扭的性子，也浑身不自在起来，要不是强撑着演乖孩子要有始有终，恐怕他现在都会跳起来，“那怎么将阿托勒引入局中，任先生有头绪吗？”

　　阿托勒看似一直游离在外，实际上却是这次迷宫的谜团的核心。
　　他看似不相关的处境，大概也是琵西雅努力的结果。现在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欠缺一个将阿托勒将一切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手段。

　　“当然有。”任嘉将手插进风衣口袋，再次拿出来的时候，向安德烈摊开掌心，展示了某样物品，“这不就是那个契机吗？”

　　安德烈看过去的时候，却是一愣。
　　那是一样他早就遗忘的、以为没有什么用处也无法造成什么影响的东西。

　　那是之前他们初遇阿摩司的时候，对方离开时不慎落下的白色珠贝首饰。

　　*

　　苏尼翁神庙。
　　琵西雅蜷缩在神像之下，听着触肢结成的茧里传来胎动般的心跳声，不停地颤抖着。

　　她虽然衣衫单薄，但身体停不下的战栗，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

　　“来不及了，快要来不及了……祂要醒来了。”琵西雅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把纤细的十指啃得鲜血淋漓，在那些细小的伤口中，也渐次冒出了滴溜溜转动的红色眼珠，她却无暇顾及，脸上只有恐惧和迷惘交织在一起，“要救阿托勒，也要救大家……我该怎么办？”

　　她就那么颤抖了许久，忽然僵直住了。

　　“还有机会。”女祭司喃喃道，黑暗的夜色中，她金色的非人眼瞳仿若明灯，只是其中似乎也染上了几丝错觉般的红色，“还有机会。我们接下来，还有第二夜。我会做到的。”

　　黎明还未到来，黑夜过于漫长，夜色如同漆黑的海水般倾覆了整个亚特兰群岛。
　　少女却从那黑暗中产生了幻觉。她看见了如同可怖的睡梦中那般让她尖叫出声的，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毁灭的，缓缓流淌着的、刺目的灼热之红。

　　她因为痛苦而攥紧的手心中已然全是指甲划出的伤口，那里藏着怪物们窥伺这个世界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