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女儿》嘒其小星

6、第六章 为宝二 王夫人作筵席

　　及至到了贾母那里，贾政等人才散去不久，贾母精神也有些不济，还是叫王夫人并贾幼青进去了。

　　贾母猜着了王夫人的来意，也不多说什么，只问王夫人道：“如今我也老了，精神总不济，宝玉也是你的儿子，那年他两放在一处，宝玉犯痴病时你自己说的什么忘了不成？你是母亲狠不下心，我便替你把事情办了，谁知你这些年竟是都恨我怨我来了，我竟是能舍得不成？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我都养在身边，竟还能少了她不成？”贾母只觉得无比的疲惫，挥手对王夫人说道：“今次我竟是不想管了，你自己做主吧。”

　　一番话说的王夫人在堂下失声痛哭，老太太这些话仿佛钻她的心剜她的肉，这些年她一面怨老太太，一面恨那一僧一道，疑心是他们做法咒的自己双生儿女竟不能相见，一面又怨恨自己昔年在宝玉犯痴病时竟是差点下手掐死了幼青，又大骂道：“竟是当日不如只生了宝玉。”一时竟差点把自己折磨疯了。

　　贾幼青陪着王夫人跪下，尽力的安抚她的情绪，说道：“老太太、太太莫要着急了，我在庄子里过的也是不错，那边天高日远花草繁盛，我竟是不觉得委屈的。”

　　贾母心里哪能没有愧？这时才仔细的看看贾幼青，见她虽衣服缎子不如，首饰头面也差些，到底是明眸皓齿周身气度不俗，想必要是养在自己身边也是言笑晏晏的大家闺秀，一时又是重重的叹气。

　　“景园庄子在我手上，一年的出息翻了两番，前些日子我新推的改革法子也有成效，若这时老太太、太太叫我回来，我心里才不愿意呢！”

　　贾幼青将母亲扶起来到一边坐下来。又对贾母说道：“若是老太太、太太嫌我规矩不够，不如将身边规矩好的嬷嬷或大丫鬟给我一个。”

　　贾母见外间跟着贾幼青来的竟是香菱，便问道：“如今你怎么将香菱带在身边？到底是亲戚家的丫头，这便不好，我身边的大丫头规矩都很不错，我原给了宝玉一个袭人，黛玉一个鹦哥，如今竟是将......”

　　贾幼青却打断说道：“老太太听我细禀，香菱幼年被拐小小年纪颠沛流离，我自小并未养在老太太、太太身边，虽说庄子里有人照顾，到底也能体谅到她的苦楚。”

　　贾老太太却说到：“胡说，你本是公府千金，我嫡亲的孙女，她如何与你相提并论，且那薛蟠当街......”

　　“那是薛大哥哥本性如此，并不是香菱之过，我在薛姨妈那边住了一夜，亲眼瞧得她事事谨慎，对薛大哥哥唯恐避之不及，眼见不是逐利之人，若我能搭救她出来，到底也是我积些功德。”贾幼青说完殷切的看着贾母。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说道：“到底是亲戚家里的事情，我倒不好管，你太太与薛姨妈却是亲姊妹，便叫她去说吧。”

　　贾幼青知道了贾母不再反对了，一时喜笑颜开，言笑晏晏的样子竟叫贾母生了几分喜欢。王夫人却说到：“你要什么丫头没有？偏要那样妖娆的，虽说蟠儿混账，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太太只当是为我积福了吧，我庄子里不少救来的女儿们，连白果、细辛两个也是从路过的拐子手里抢下来的，太太不知晓香菱算是被拐孩子里过的还不错的了，其他人动辄被打骂，甚至打死了都有，太太镇日里念佛，心思也是极和善的，香菱也许也是好人家宠爱的女儿，太太当能体谅这份心。”

　　王夫人听罢便是一叹，说道：“也罢，也当我为你们三个积福，”

　　贾府里众人都忙起来了。

　　第二日，贾幼青待贾宝玉去家学后自出来走动，因着娘娘的喜事，府里上下一团和气，老太太也命鸳鸯送了金钗玉环与贾幼青，王夫人要给小女儿做做脸面，中午在自己正院里摆了两桌席面，一桌请了东院的尤氏并薛姨妈与邢夫人，以及李纨、凤姐等，另一桌则是三春、黛玉宝钗等小女孩儿，王夫人叫周瑞家的特特叫了凤姐将大姐也带了来，也亲去告知了老太太。

　　待众人将要开席时，贾母竟在鸳鸯与赖嬷嬷的搀扶下亲至了。

　　众人忙各自起身见了礼，贾母看过去，见三春都是一色的粉底白花的对襟小褂着同色的罗裙，都是翡翠镶南珠头面，唯贾幼青穿的是鹅黄的绣花襦裙，两髻各簪着步摇，猛一打眼倒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再一细看，只见黛玉也穿着同色襦裙，只是绣花不同，两人腰间却各悬着一块玉蝉。这却是林家的东西，贾母心道她两倒是合了性情。

　　待入座后，贾母越瞧却又觉得贾幼青长相有三分肖似她姑姑贾敏。

　　贾母将贾幼青叫至身边，亲又退了一只玉镯给她，说道：“这原是你该得的。”又笑着对薛姨妈说道：“姨太太不知道，这原是我们家的姑娘，因她有几分缘法，自出生时便有游方的和尚道士来渡她，我们那里舍得，可眼见着要留不住了，那道士说道‘若舍不得，竟是不能养在身边，也不能跟府里的姐妹序齿了。’于是便一直养在庄子里。”

　　王夫人坐在下首又忍不住抹泪，薛姨妈说道：“也是老太太心善，想必佛祖也感念老太太之心，竟是叫姐儿平安长大了。”

　　老太太不住的点头，又说道：“因着不能序齿，府里便一直叫她宝二丫头，倒是她有缘法，前翰林吴老爷子致仕路过她庄子，竟是将她收了做弟子，亲为她取了名字唤做幼青。”

　　薛姨妈双手合十，说道：“到底是姑娘有福气，也是老太太的庇佑了。”

　　众人都感慨贾幼青的福气，贾母因说道：“他们小姐妹家都见过了，倒还是要来正式见过长辈，等席散了让你鸳鸯领着再去见见你大老爷、珍大哥哥。”

　　薛姨妈将贾幼青拉过来，说道：“快进来叫我瞧瞧。”又将早备好的一套金步摇送给她，余下邢夫人、尤氏并李纨凤姐等都有礼送上来。

　　倒是凤姐给的礼最厚，居然还有两身绸缎的裙子并镶金线的荷包，凤姐笑说道：“这原也是早备好的礼，年年都预备好了给妹妹，只是我事忙竟是不曾亲去见过妹妹。”

　　贾幼青便拉着凤姐笑道：“旁人也还罢了，凤姐姐却是不能，今次我回庄子里，必要凤姐姐送我一趟去。”

　　贾母笑道：“另叫了你姐妹们送你去玩，凤丫头却是离不了府里的。”

　　“老太太便允我一回吧，便叫凤姐姐同我们去庄子里受用一回，也叫我跟凤姐姐学学架子，来日也学的她的好，也叫老祖宗面前奉承奉承，讨老太太的巧。”贾幼青拉着凤姐走到贾母身边，两个人都笑得不行。

　　“可见着是老祖宗的亲孙女呢，一张嘴真真是伶俐，可见得我是奉承讨得来老祖宗的好。”凤姐说道，众人具都哈哈大笑起来。

　　及至开席时，赖嬷嬷早一改昨日的嘴脸，席间亲在贾幼青身边布菜倒酒，连三春都笑着促狭她。

　　散席后，由赖嬷嬷和鸳鸯亲带了贾幼青去见贾赦并贾珍，两人倒是都亲见了，贾珍比着贾赦的礼减了一分。

　　晚间宝玉回来了，众人便瞒着不敢告诉他白日的筵席，虽按着王夫人的意思，想叫贾幼青继续跟着宝钗住，但到底贾母说实在不像，王夫人这才想起薛蟠来，心里暗悔，便急忙忙的叫人将三春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开了箱笼叫金钏拿了碧胧纱给宝二姑娘糊窗子。

　　宝玉因姐妹们行动难免带出对他的怠慢，虽宝姐姐还如以往一般，到底觉得没意思便求了贾母去接史湘云过来。

　　谁知湘云这一来，却惹出一桩风波来。因是湘云来时，宝玉正在家学中读书，湘云见过贾母等人便随着姐妹们自去玩耍，因着她跟薛宝钗亲近，便同去梨香院内，贾幼青与三春去黛玉处看她带过来藏书。

　　因着见了黛玉的诗，贾幼青说道：“我与诗词一道却是不通，也不知叫先生气了几回。”

　　探春说道：“正说着要起个诗社，青姐姐难不成故作推辞？”

　　“这却不是，是真的不通，若是要限韵便更是惨烈，先生说我是白长的锦绣样子，我也不怕姐妹们笑话，只说说我以往做的诗。”说罢贾幼青将诗作写在纸上，众人凑上去看时，只见纸上写着：
　　鸡鸣三更起，日暮戴月归
　　王孙拜盛世，百姓不敢息

　　只一看，众人具变了脸色，探春将那纸张叠起来放好，说道：“姐姐今日只在这里说，千万不要在说出去。”

　　黛玉也道：“这诗不合适，意韵却好，只是不在当下，若过几百年，不定能当醒世恒言。”
　　惜春说道：“我却觉得好得很！”

　　黛玉将她一拉，笑道：“自然好得很，只是不应景。”

　　一时散了，众姐妹要去贾母处吃中饭，正巧出门时，看到湘云往宝玉的房中去了，众人便说与她一处去，谁知还未进门，便听见湘云说道：“即会做，便叫林姐姐帮忙做吧。”

　　众人都不解其意，却又听见袭人说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

　　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原文）

　　贾幼青立刻扬声问道：“里面是云妹妹与哪位姐姐？”

　　史湘云与袭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史湘云大大咧咧，笑道：“原是你这促狭鬼，这么大声说话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花袭人却是心内有鬼，忙过来拜倒，却不敢说话。贾幼青指着袭人问湘云道：“不知这位是那府里的姐姐？或是亲戚家的姐姐？我来家的少，竟是不认识。”

　　这话说的就是奇怪了，袭人梳着双髻，发间只别的绢花，身上穿的也是半新的暗红色坎肩，内着素色的布裙，低着头一副嗫嚅的样子，半点气度也无，哪里像世家女儿。偏她这么说了，黛玉不放在心上，惜春却是人小口快。

　　说道：“她原是宝二哥哥的大丫鬟袭人，虽是老太太给的，却并不是我们姐妹。”

　　贾幼青便变了脸色，说道：“我竟是不知道府里的丫鬟们这般没规矩，还是老太太赐下来的丫头，背着老太太这般行事，青天白日里就敢编排主子姑娘的不是了！”

　　贾幼青三两步走到袭人面前，一把拉住她往外走，嘴里还说道：“今日我倒要去老太太那里分辨分辨，府里一两银子的月例竟是把你们养的这般托大拿乔了，整日间把府里爷们的针线托给姑娘们，府里千金的姑娘们养出来竟是要给你使唤不成！”

　　这一来众人都惊慌了，尤以史湘云更甚，忙上前去拦着说道：“青姐姐这么生这么大的气来，原我们都是姊妹兄弟的，帮帮做一两件针线也不算什么。”

　　贾幼青道：“你帮着做原是姊妹们的情分，她却不该指派你来做，她原拿着月例，做的就是这样的活，如今她将自己的活分派给主子姑娘们，她自己原干什么去了？长此下去，府里的奴才们具不务正业往别处钻营，这又叫什么话？”

　　史湘云尤想争辩，贾幼青却又说道：“云妹妹，史家表舅母们带着你做些针线，原也是一片慈爱之情，舅母家几个妹妹原也是跟着一起做的，如今你却被她哄了做宝二哥的针线，再加上表舅母们给的难免精力不济有两分抱怨，这也是有的，可我在府外几十里外都听到闲言说如今史侯府里入不敷出苛待孤女，史妹妹并不是愚笨的人，这话如何传将出去又对妹妹有如何后果，妹妹且静下来仔细想想。”

　　史湘云一时呆楞住了，众人具都不敢说话，贾幼青一面拉着袭人往外走，嘴里说道：“我今日先要处置了你这等搅弄是非的刁奴！”

　　袭人吓得手脚缩在一起，私下慌乱着看着不知道谁能救她一救。

　　众人都不敢拦，晴雯连忙冲出来，说道：“宝二姑娘且慢走！您心中有气只骂几句，打几下都使得，只是闹出去大家都没脸，袭人原是老太太赐下来的人，又得二太太看重，姑娘只闹着一会子，怕之后与宝二爷更难相处了。”

　　贾幼青停下来看她，笑说：“你却又是谁？”

　　惜春看着好笑，说道：“她也是老太太赐下来的丫头，叫做晴雯。”

　　贾幼青说道：“老太太前儿说要拨给我一个大丫鬟，我瞧着老太太那里八个大丫鬟去了几个，怕人少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如今见了你却正好，我去便请老太太把你拨了与我。”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袭人却不知该喜或该惧了。

　　贾幼青说道：“你说的也对，但这事却不能善了，她的本分由在其次，却不能由着她如此编排姑娘们，这等口舌小人却似溃堤之蚁，多少昌盛家族败在小人手里？我今日必定拿了她去见老太太、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