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女儿》嘒其小星

15、第十五章：痴宝玉 混沌沌初醒

　　宝玉这一日下了学回来，还没进自己院子，听得丫鬟在屋里说话。原不打算理会，却听得她说道景园庄子了，琥珀道：“到底宝姑娘规矩好，要我瞧，府里几个姑娘甚至林姑娘都不及。”

　　麝月道：“林姑娘也是的，外面玩野了竟不肯回来，白叫老太太担多少的心。”琥珀两个背着西晒，正坐在廊下晒太阳，琥珀道：“我在老太太那里听到的，说是鸳鸯没带回林姑娘来，老太太也就罢了。”

　　麝月叹道：“到底咱们家姑娘都回来了，林姑娘将来有个不好的，也害不着咱们家姑娘。”

　　琥珀却斜瞧一眼屋里，看着宝玉精心收起来的东西，说道：“好不好的又怎么着，咱们这一位白放着知书达理的宝姑娘不瞧，偏要去奉承林姑娘。”麝月说道：“这也不该是我们的话，只我瞧着家里几位姑娘与云姑娘竟是都变了人是的，平白的一起翻书做学问，宝姑娘劝几次也没用。”琥珀道：“宝姑娘说：‘正经该做学问的不做。’。”

　　两人学了这话一齐笑了。

　　宝玉心里烦闷，听了这话更不想往屋里去了，竟是背着人一路出去，二门的婆子打盹，竟是一个没瞧见，宝玉往梨香院想寻着小门出去。

　　正巧碰着了薛蟠，薛蟠因在金荣那里闹了个没脸，听得宝玉要出门去寻人，索性也要跟着去。

　　宝玉心道他虽呆劣，但待宝姐姐与薛姨妈也是极好的，我与他一起去，我接林妹妹与晴雯，他将香菱接回来。姐妹们自然还在是府里一处着玩耍，万不能在外面受苦了。

　　两人撇了小厮自骑马出城，一路上瞧见工部差役正着人翻新官道。因时间紧得很，这些差役们并不许工人回家休息，席天慕地的就睡在路边上。虽说工部管一日三餐，到底油水都叫小头目们占了，这会工人么吃着粗馍稀粥，差役们却一个个支着桌子喝酒胡闹。

　　宝玉看了只觉厌烦，心里越发腻味这些国贼禄鬼，竟是瞧着薛蟠也不上眼，越发催马前行去了。

　　因他们带着气又抄近路，半个时辰便赶到景园庄子。刚下马就被文阳公主府卫拦下了。

　　宝玉自告家门，说道：“烦姐姐们通告一声，我等只接了家里妹妹回去。”薛蟠瞧着领头的虽是个女子，着一身戎装却分外的英气，比金荣更有一番气概，心下欢喜。待正要奉承调笑几句，被府卫的长矛一枪拦在数米外。

　　这下连宝玉也恼他无礼了。

　　两人在长矛外紧着小心等了约有一炷香时间，等来的却是一身简装的贾幼青。虽自记事起，宝玉与贾幼青两兄妹在没有见过面，可这一眼，宝玉却一下认出这人是谁了。

　　府卫收了武器，贾幼青自门内踏出来，身后是庄子里的袅袅炊烟，恍似人间仙子一般。

　　贾幼青道：“两位哥哥少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薛蟠一时又得了贾幼青一句哥哥，难免神色间带出来嘚瑟。宝玉却是忽然心里一阵没有滋味，何必弃了这位仙子妹妹要养我这浊物呢？一时竟是眼有热泪。

　　贾幼青便叫人将薛蟠请到外院吃酒，说道：“我陪二哥哥庄子里走走吧。”

　　兄妹两个在田埂间漫步，远远瞧着两处庒落里鸡犬相闻，小儿们奔跑嬉闹，宝玉也觉得欣喜。

　　贾幼青问道：“二哥哥来我这里想必没有叫老爷太太知道吧。”见宝玉不说话，又走了一阵，贾幼青便说道：“二哥哥在这吃了晚饭再走，我叫人送你们回府。”

　　宝玉便急了，说道：“正经你把林妹妹带出来，我接了回去。”

　　贾幼青便问道：“如何与你回去？宝哥哥既是来接人，怎么不套了马车，着两个婆子陪坐，守着规矩好好带妹妹回去，难道叫妹妹与你一并骑了马去？二哥哥自小在城里长大，因知女子们一行一卧皆有规矩，平时更是连二门都不能出，二哥哥这么做叫林妹妹以后如何做人？”

　　贾宝玉一时语塞，脸色涨红，嗫嚅着说道：“我我原没有这么想。”

　　贾幼青笑道：“我信二哥哥赤子之心，可到底人言可畏。”贾宝玉一时想起自己的丫头平时口没遮拦，急着解释道：“我我回去禀明老太太、太太......”

　　贾幼青一时又笑了，说道：“想必我撵走袭人，带走晴雯，二哥哥也是禀了老太太、太太的，结果如何呢？”贾宝玉不敢说话，贾幼青便说道：“可见，二哥哥说了并不算。”

　　贾幼青瞧着远处的烟火，回首看宝玉，说道：“我可以庇佑林妹妹在我这里，拦着薛蟠叫他带不走香菱，我能庇佑这庄子里二百多户人家安居乐业，二哥哥呢？”

　　贾宝玉羞愧难当，贾幼青说道：“二哥哥现在看这庄子里如何？”

　　贾宝玉抬眼看去，只见入眼一片苍翠，远处的水车缓缓转动，岸边的人将一筐筐果蔬放进河流里顺势而下，送到庄外的小码头里装车运到城里。小孩子们闹来闹出，抱着翠果到处跑，人人脸上带着笑意。

　　宝玉说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妹妹这里好像世外桃源。”

　　贾幼青却说道：“十年前，这里不过四十户人家，全家人光着脚上工，衣服补了又补，一年里吃不上一回肉。”贾宝玉大骇，想都不敢想这样的场面，贾幼青继续说道：“那时的庄头叫王五子，庄子收成时除了两季租子交去府里，剩下的全进了王五子腰包里，庄户们连一口都吃不上，王五子只叫他们不饿死就罢了。”

　　贾宝玉愣愣的看她，贾幼青眼神里充满坚定，说道：“可我来了！我叫他们人人吃得好穿的好，人人兜里都有余钱。”贾宝玉被她眼里的光刺到了，一时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可突然听见贾幼青说道：“若当年来的是二哥哥呢？”

　　这句话几乎搅得贾宝玉夜夜难眠，那日也不知怎么被人浑浑噩噩的送回来了，夜里就起了高烧，急的贾母与王夫人又是请太医，又是送瘟神。虽是在天明前退烧了，可宝玉仍旧是不肯醒来。

　　王夫人没办法，竟是挨个审问宝玉房里的人，连琥珀都有不是，竟真是叫他盘问出昨夜宝玉是叫梨香院宝钗的丫鬟莺儿送回来的。

　　一时又忙忙叫人请薛宝钗来，竟是一大早披了衣裳就来了。见宝玉呆子一般，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又是急，更不敢替薛蟠担着责任，忙说两人去了景园庄子里，回来时还好好的。

　　麝月忙道：“宝二爷回来还吃了一大碗茶，睡之前还是好好的。”

　　王夫人与贾母两个都是吓得魂也没了，一边骂“都是孽障！”一边叫人到院子里去一遍一遍唤宝玉的名字。

　　王夫人因想着：“不如不生这孽障！”一时竟是暗暗发了狠。

　　薛宝钗见这里忙忙乱乱的，一时也慌着回梨香院了，见到薛姨妈直急得哭，母女两个哭成一团，把薛蟠急的上蹿下跳，薛宝钗哭道：“你是天大的胆子敢带宝玉去那边庄子！昨儿夜里他就高烧不至，一时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把薛蟠气的只叫：“他有个好歹我给他陪葬！”

　　薛姨妈骂道：“你个混账东西，自己胡闹了不算，还要带上宝玉出去胡闹！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要去接香菱，硬带着他去的？”

　　薛蟠冤枉的不行，说道：“明明是宝玉拉着我去的！他要去找他那林妹妹，我不过跟着！”

　　薛姨妈与宝钗只不信，气的薛蟠摔足跌碗，拿了银子早饭也不吃走了。

　　宝玉这里，一天也没吃下饭，贾政回来瞧，说是“不中用了。”气的贾母兜头给他一拐棍，忙跪下了。

　　王熙凤贾琏两个暗暗叫人往庄子里去，紧赶慢赶一路撵上王夫人派过去的人，全府里正闹得不行，宝玉忽然醒来了！

　　王夫人一时忙着上前抱住他要哭，宝玉却躲开了，往外间书架子上去，翻得一架子书散落一地，把个贾政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只见宝玉找到一本《楚辞》忙如获至宝，慌慌的翻开了。

　　众人都是不解，却见宝玉忽然又大笑道：“说得好！”

　　贾政因要去骂，宝玉忽然又掷了书大声念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这下连贾政也呆住了，贾宝玉忽然几步走道贾政面前，说道：“老爷二十年为官，竟是一事无成！”

　　贾政先是不解，继而大怒，待一个‘畜生’还没有出口，贾宝玉却又说道：“我必要好好读书，哪怕只能护住一人足矣。”

　　王夫人与贾母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说话，宝玉又是大叫道：“我往日竟是白活了！”贾宝玉又是跑到贾政面前，将他被贾母打歪的玉冠扶正了，说道：“老爷，我今日才明白只独善其身是无用的！老爷也醒醒吧！哪怕朝堂里少一个禄蠹也是好的！”把贾政气的咬牙切齿，又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打他。

　　贾宝玉还嫌不够，说道：“青妹妹说的对！多我一个，便少一个禄蠹！若天下读书人都如我以前一般，朝廷岂不竟是国贼禄鬼！”

　　把个贾政再也气不住，撸起袖子就赏了宝玉一巴掌！谁知贾宝玉浑不在意，顶着五个巴掌印子就让摆饭，一口一口吃的精神。吃完了自叫人洗漱铺床，一时贾母并王夫人都有些不懂了。

　　第二日宝玉竟是不叫人请，自己起了背书习字，琥珀麝月一时又报于贾母王夫人，皆惊叹不止。

　　贾政倒是老怀安慰，一时训斥贾环行止来，叫他：“也与你哥哥学一学。”

　　谁知还没等贾政得意一天，当晚他下了衙回来，就听说贾宝玉带人把家学围住了！

　　贾政还没进门，忙往家学里去，只见贾宝玉已经叫来贾赦与贾珍贾琏，老太爷贾代儒在上面面红耳赤，一时与贾珍哭诉。

　　贾宝玉见人来齐了，说道：“祖父建家学时，原是要惠及族中子弟，谁知家学竟是到了如今这幅不堪境地，今日便要请大老爷、老爷、珍大哥哥、琏二哥来做主吧！”

　　说罢拿出课本来，给他们一一看过去，贾赦贾政等瞧见那书本味道腥檀，一时忽然明白过来，连连作呕，把那晦气东西扔了。
　　宝玉又道：“族学关乎贾家男儿的前程未来，能不能学成考得功名还在其次，最重要是能明理，若族人只学到一身骄奢纨绔，不说不能为国所用，反成祸害！”

　　没等贾赦贾政有反应，先把贾代儒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了！

　　贾赦连骂贾宝玉胡闹！急叫贾琏去请太医了，贾琏虽急着走，到底冲贾宝玉竖了一根拇指。

　　待这边老太爷醒来了，贾政与贾宝玉回西府里，一路上思前想后，即觉得宝玉说的对，又不敢去做这个主。

　　一时竟是不想管了，谁知宝玉竟一路跟着去书房了。贾政说道：“你且回去，等你珍大哥哥说话。”宝玉道：“老爷可是知道一日不决，日日不决。”

　　气的贾政又要骂他，一抬眼却看到贾宝玉站的笔直的身影，竟是恍惚间觉得宝玉一夜长大了。

　　贾政难得好声气的跟他说话，说道：“你可知你老太爷一家怎么生活吗？”宝玉一时不解，贾政又说到：“他家儿子早亡，留一个弱孙叫他们老夫妻两个带着，一家人指着家学里的一点束脩活着，如今你说换就换，可叫他们家怎么活呢？”

　　贾宝玉一时愣住了，虽知道敬大伯伯好意特指了老太爷来，却从没有细究到底如何。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贾政因叫他回去，却见贾宝玉垂头丧气，说道：“我到底不如青妹妹。”

　　却是贾琏回来给出了主意，贾琏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便叫老太爷依旧在学里启蒙，另请一个严师来细讲学问，只说是族中子弟顽劣，恐老太爷管起来费劲，找家里会拳脚的在学堂里守着，看谁再闹就罚。”

　　贾宝玉与贾政两个一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