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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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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绪疏早上醒来的时候朝床下小声地喊了三声“钱先生”,没有回音。他小心翼翼下床,发现地上已经是空空如也了,钱季槐起得好早。
一整天还是像昨天一样,不理人,找不到踪影,小疏不好意思问同一个人问得太频繁,就时不时来回换着人问,在前院问阿月,在后院问婶婶,在二楼就问小慧。
“钱先生在忙么?”“钱先生出去了么?”“钱先生呢?”
钱季槐其实一直在店里,哪也没去,他只是故意避着,不待在小疏停留的地方,就算偶尔两人碰巧处于同一空间里,他也会尽量不出声,所以小疏一直以为他不在身边。
这对小疏其实很残忍。
雷雨持续了三天,三天后第一天放晴钱季槐晚上就没在店里过夜了,甚至临走也不上楼看他了。
只有阿月一如既往,每次把二楼的灯关上后会顺路去阁楼房间探个头,叮嘱小疏早点睡觉。
小疏一躺上床就开始胡思乱想,钱季槐走的第一晚甚至熬了一个通宵。他好想钱季槐,想和他待在一起,想和他说话,想让他抱着他,想…很多。
都是在奢望。钱季槐已经后悔亲他,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小疏越想越害怕,两个晚上过去,他终于琢磨出一个能让钱季槐主动理他的办法。
半夜,他去卫生间脱光衣服,打开淋浴喷头,蹲在地上用冷水对着头顶冲淋全身,淋了大概半个小时,冷得四肢麻木发抖了,才强撑着站起来。
他体质本来就弱,这法子甚至不用重复第二遍,回去躺下后,后半夜人就开始发烫。
转日阿月上来送早饭,在门口喊了半天没动静,推门进去看到小疏还躺在床上,以为天气渐凉孩子贪睡,就没有出声打扰。
钱季槐看她把早饭原样拿着下了楼,好奇问:“怎么,他不吃?”
“还在睡呢,看什么时候醒吧,先放厨房里。”
钱季槐看了眼手表,快九点钟了,小疏平时没赖床到这个点过。
又过了半个小时,钱季槐上楼拿东西,路过阁楼房间还是没听见任何动静,他忍不住推开门进去,走近一看,立马发现了不对。
小疏脸很红,发根是湿的,眉头微微皱着,嘴唇干得发白,他上手一探,孩子的额头、脸颊、脖颈都烫得厉害。他立刻紧张起来。
“小疏,小疏?”钱季槐捧住小疏的脸捏了捏。
小疏眯开眼睛,喃喃吐道:“钱先生…”
“这个天怎么发烧了?这样不行,去医院。”
小疏听到那人温柔又急切的声音,虽然内心窃喜,但生理上已经难受得完全不清醒了,好像就为了这一个声音,他一直挺到这里,现在听见了,终于可以放松地晕睡过去了。
……
小疏再有意识的时候是从车上被钱季槐抱下来的时候。
钱季槐真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就连抱人的姿势都像是成人抱婴儿那样,面对面相贴着,两只手托着他的屁股,让他上半身倒在他肩头,双腿夹在他腰间。
小疏想象到这是怎样的一个姿势后,圈着人脖子的胳膊向内一紧,脸颊更烫了。
那人也不管他醒没醒,蹭着他耳朵温柔地哄他:“别怕,不打针,吊瓶水就好了。”
小疏从没说过自己害怕打针。钱季槐自作主张把他当成了一个三岁娃娃,怕生怕鬼怕打雷又怕打针。
医院里吊水的人不多,钱季槐坐在小疏旁边的空座陪着他,两瓶水吊了三个小时,一直陪到下午一点多。
期间老张给钱季槐打了两个电话,店里最近搞装修,老张一个人拿不定主意的事就要来问他,但钱季槐现在只关心小疏烧能不能退,午饭能吃点什么垫吧垫吧,老张打电话他嫌烦,打了两个挂了两个。
吊水的效果来得最快,两瓶水吊完,小疏状态明显好了。
“坐前面还是后面?”钱季槐扶着车后座的车门把手问他。
小疏攥着他胳膊,很委屈似的问:“不可以坐前面吗。”
“没说不可以啊,我在问你。”
小疏身体一好,钱季槐态度又变差了,语气凶巴巴的。
“你以前不会问。”小疏埋下脸。
钱季槐盯着这副可怜样,二话没说松开后车门把手,转头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小疏跟着往前一个趔趄。
“我是觉得后面位置大,想着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会。算了,坐前面吧。”钱季槐小心扶着他肩膀把人塞进车里。
车开到半路,小疏倒头靠着车窗睡着了,睡得格外香,到家之后钱季槐也没舍得叫醒他。
老张看钱季槐的车回来了,但人半天没进门,就到马路这头来找他。钱季槐怕他敲车窗,提前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走下来,竖了根手指在嘴边,示意他小点声。
两人站在车前抽烟。
“你挂我电话干什么?”
“医院里接什么电话。”
“那吊灯你抓紧选一个呀,图片都发群里了,您抽空看一下行吗大老板。”
“看看看。”钱季槐摸摸口袋把手机掏出来。
老张转头瞄了眼他车里的人,烟送进嘴里吸一口,又转回来盯着柏油路面沉思。
“就第一个吧,后面两个古不古今不今的,不搭。”钱季槐很快做好了选择。
但老张现在已经在想别的事了。
“你觉不觉得你不正常啊。”老张突然这么一问。
钱季槐抬起头:“又在放什么屁,有话直说。”
老张掐着腰,面向他,下巴往车那侧扬了扬:“我说你,对他,不正常啊。”
钱季槐下意识也朝车内看过去,虽然隔着窗户什么也看不到。
“哪不正常。”钱季槐挑眉。
“还哪不正常?有你这么关心的吗?你别告诉我你真把他当儿子了啊。”
钱季槐其实想嘴硬认下,儿子就儿子呗,反正就是当儿子养的。但因为发生了那晚的事,这声儿子他是打死也说不出口了。
“你知道自己多大岁数吧?”老张话说得很直接。
钱季槐舔了舔嘴唇,又把烟抿住,两下眼睛眨得无比心虚,别过脸没理他。
老张看他这反应,更慌了,用方言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我的天呐。”
变调显得鄙夷的成分比惊讶更重。
“你脑子清醒点吧。”老张语气激动起来,“你没真下手吧?”
钱季槐听到这句彻底做贼心虚,赶紧全盘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那个意思。”
“你最好是。但我看你不像,你太明显了你自己知道吗?得亏他眼睛看不见,他要是能看见,你这根本藏不住啊,你每次看他的那个眼神,我们其他人可不瞎,你那就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恨不得都一口把他吃抹干净了。”
“你放屁!”钱季槐骂道,“我不喜欢他。”
“你别不敢承认。”
钱季槐急得咂嘴:“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对他没那意思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就是知道了我喜欢男的之后天天替我瞎操心,我喜欢男的但不是是个男的我就喜欢,他一小孩子,没胸没屁股的,我对他能有什么感觉?我说难听了,上床都硬不起来。”
“行行行打住,喜欢胸喜欢屁股也没见你对女人感兴趣。”
“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
钱季槐一说起恶心话连老张都招架不住,两人面朝两个方向,谁也不看谁。
“我也不是说你跟他怎么样你就怎么怎么样,哎…”老张也说不好了,词穷了,“关键是,真的,有点荒唐你知道吧?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他的话…”
“我不喜欢。”钱季槐打断他,态度很坚决:“我不可能喜欢他,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他。”
“真不喜欢?”
“不喜欢。”
……
小疏靠在车窗上的头慢慢抬起来,落回座椅头枕上。糊满眼眶的泪在落下来之前被他用衣袖紧紧地按压住,吸干到一丝不剩。
钱季槐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他的车窗并没有那么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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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疏下午在房间睡觉,把手机放在枕边,音量开得很大,一首一首流行歌切换着播放。
晚上小慧上来送晚饭,一碗清汤面上摆着两个煎得很完美的荷包蛋。
“小疏啊,起来吃晚饭吧。”小慧把面条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摸摸小疏的头,“音乐开这么大,不炸耳朵吗?”
小疏睁着眼睛,眼神空空的:“小慧姐姐。”
“嗯?”
“麻烦你下楼和他说,他不上来,我就不吃饭。”
小慧一愣,感觉不可思议,小疏竟然会讲出这种话?不是猫一样的胆小吗?看来钱老板私下比她们能见到的还要惯着他。
小慧笑笑:“啊…好,我下去跟他说。”
小慧走后没过几分钟,小疏听见门又被打开了。
紧接着,额头压上一副沉重的力量,再然后枕边手机被拿起来,音乐声戛然而止。
“病好了,也没睡着,起来吃饭。”
“不吃。”
“为什么又不吃,你不是说我上来了你就吃么?”
“我说的是,你不上来就不吃,没说你上来就吃。”
钱季槐弯下脊背,一只胳膊直直的撑着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拽了拽:“嘴巴厉害。”
小疏蹙着眉。
钱季槐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想着大概还是这几天冷落他的原因,索性继续装傻。
“起来,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胃不能饿坏了。”钱季槐掀开被子强行把人拉坐起来,握住他的脚脖子转了个方向,蹲下去给人穿鞋。
小疏乖乖坐着,感觉到钱季槐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一把抬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缓缓下移,牵住他的手。
“干什么。”钱季槐声音冷酷。
小疏不抬头,也不说话,长长的睫毛把眸光遮得很死。
钱季槐当他故意闹脾气,用力掰开他的手:“别耍小性子,先吃饭。”
说完转身的瞬间,小疏突然开口: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钱季槐两条腿一僵,像两根桩子钉在那,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