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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审案 ...

  •   街上更声传来,子夜时分。
      院中的雨略小了些,只雹子还在噼噼啪啪的下。
      诏狱正堂灯影昏黄,堂内设施陈旧,四方巴掌地儿居中摆翘头几长公案。两边墙上挂着镣铐刑具,墙边竖着一排廷仗,仗身略有褪漆,仗尾似乎还有干涸的暗红血迹。
      过堂风吹的堂内几人瑟缩颈子。
      沙沙地声响传来。
      王砚尘拖沓着脏兮兮的内衫进堂,环顾四周心突突直跳。
      窥见坐在案后撑手揉捏额角的成风,暗淡地光影在下颚徘徊,划出流畅的颈线。高高束起地发粗而浓密。竟驱散了几分夜的湿凉。
      王砚尘喉结滚动,欲挣扎向前。可手被束缚着只能呜呜的抻着颈子抗议。
      许久,成风微睨一眼王砚尘。故意问道:“人怎么还没请上来?”
      秦元宝见状,向前推了把王砚尘。说:“回禀大人,犯人已带到。
      成风平眉一展。
      脸含歉意笑道:“王大人来了,怎么都不叫醒我?”挑眉扫视秦元宝一干人。佯怒道:“怎么又是绑人又是堵嘴的?这是待客之道?我平日的规矩全进了狗肚子里?混忘了?” 余光一送。秦、赵两人会意。使劲推搡着王砚尘解绑。转脸迎上王砚尘狐疑的双眼,笑道:“让王大人受惊了。小鬼难缠忒不成样子。回头我替大人好好收拾这些狗娘养的。”
      王砚成此刻昏昏沉沉。几个时辰水米未进,现下只觉得浑身虚软,两只被肉裹挟的脚踝几乎撑不住他。
      手脚松绑了,堵嘴的腌臢物也没了。他像只缺氧的王八浮出头,贪婪的喘息着。
      这一夜,从王以宁的床榻到当街拽行,再到这阴森的诏狱。他心里像泼了一盆糨糊,怎么就从软肉在怀沦落至镣铐加身?
      他想不明白、头痛欲裂。硬瞠着目说:“成风,你我有旧..”秦元宝、赵四一干人嫌恶的瞅他。
      王砚尘见四周锦衣卫对他神情不善,想起现下寄人篱下。
      王砚尘腮边的肌肉抽搐两下。改口道:“成镇抚,念及你我同朝为官的情谊,今晚这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淋了雨,身上黏腻难耐,强打精神。舔着笑,商量道:“通融下如何,日后定当重谢。”
      王砚尘虽惊吓,但毕竟在朝为官,心里也有点成算。官掖阴私,罪不过让督察院的人拿住把柄降职罚俸。除非…他忽的想起一张清臞的脸-余青悟。
      他抿紧唇,余氏与王氏不睦。王术娶嫡女余幼微为妻。婚后不到月余收同房、纳小妾、摸丫鬟、秦楼楚馆狎妓。男女不论只荤不素,后来更是奸污同族人妻。余幼微是翰林学士余清让的唯一嫡女。正妻早亡,存长女幼子。余幼微生性温良,照顾幼弟十分尽心。不曾想余氏主母亡故,姨娘代行权柄,王术淫邪之名在外,众后宅家眷避之不及。余氏姨娘推余幼微入火坑。余清让心在朝堂哪知后宅手段。及至知晓女婿形骸,余幼微已衾单盖脸。
      王砚尘舔舔唇角,那里翘起块干枯的皮,他怎么也够不着。不禁邪火冒出。余幼微,可惜清冷佳人。哪见过人间污秽?未出阁前,《女则》《女训》倒背如流。宁愿活活气死也不与他快活。
      王砚尘目露神往,他没尝过清冷才女的滋味。
      自此余氏与王氏彻底交恶。余青悟幼年多亏嫡姐照拂,焉有不恨的道理?逢王氏关口必如疯犬嗅腥,死磕到底。今这事若落到余青悟手里,他不敢想,那只疯犬惯会攀咬。
      成风两指轮替敲击案几,不经意的扫过墙角。堂风吹过,浓密的发尾浮动。
      王砚尘有一瞬间慌神,雀毛清扫心间的酥痒从肚腹窜上来。
      他压低声调,黏腻浓稠的求饶:“你看我现在吃也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又被他们拉了一路作践。我到底是有官身在的,这样被溜了一路,以后可怎么好?”
      众人听他突然这般。只觉魑魅魍魉,哪里来的邪祟。
      他见成风面无表情,想着肯定没有触及肺腑。继续说:“你不成如凡亲子。那岂子小人嘲笑作践你,我哪次跟他们一起过?我都是劝和着大家。相识即是朋友,大家要惜着缘分。成风,我长你些岁数,我是把你当自己亲弟弟看待的呀。你忍心看你哥哥这样?你哥哥到底不是犯了天理难容的事,对不。”
      王砚尘越说越惨,扯着脏袖子胡乱抹眼泪鼻涕。
      成风挑眉睨着王砚尘插科打诨的模样,眸光冷了几分说:“庆生兄,有事好好说呵,哭什么嘛。”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踱步至王砚尘面前递给他说:“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我呢给上面把差事办利索了,大家不都好过了。”
      王砚尘接帕拭泪,心下已慰贴转还。琢磨成风念及旧情。又道:“这些小情小义的值当不了什么,可有一件你当真得记我的情。‘砚山洛水’你拿钱去赎引画。这事我到今天也没跟任何人提起,你说哥哥对你这心。还不是为了你官途着想。”
      成风力立身凝望堂外,冰雹落地碎成一地残渣。他盯着冰渣脑子嗡鸣出那人的一句:‘残破人间留不住,粉身碎骨赴黄泉。’他按压着太阳穴想止住嗡鸣声。
      沈云端着托盘凑到他跟前。微抬头说:“大人。喝口茶吧。”沈云不高,见成风迟迟不拿茶盏,他举的吃力。成风沿着蓬乱的头发看到了氤粉的腮,两个重影在脑海里相依交叠。他想去抓去摸到了茶盏。
      他接了茶说:“赵六,给王大人搬把椅子来。”赵六把椅子放置正中,成风单手压王砚尘坐下。皮笑肉不笑说:“来吧,,现下舒坦了,交代下今晚的事情吧。”
      王砚尘见此,定了神色,只道成风忆起旧情。忘记马拽之辱,心搁大半入肚。胆子也大了起来说:“给盏茶吧哥哥实在是渴。”赵六把托盘内另一盏递给给王砚尘。王砚尘感激的咧嘴,久旱逢甘霖,也不管烫嘴几口灌下去。
      成风也呷了口酽茶,剩余的大半盏他寻个隙递给沈云。
      王砚尘舒口气,咧嘴怅然道:“咱们都是逛过‘砚山洛水’的人,左右不过男女的事。也怪姓沈算不得男人,放着表姐暴殄天物。”他似乎回忆起傍晚时分的旖旎春色,眼底流出餍足神光不断咂摸。
      成风平淡问:“什么男女之事?我还真不知道。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成风公案后坐了,指尖略弹袍襟。
      王砚尘满不在乎的撇嘴说“你知道的,沈夫人是王氏嫡女-王以宁。我大伯女儿。没出阁前她就对我有情。我推脱她不过,又是自家表哥妹,总不好拂了她的心意。”
      王砚尘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屁股往里一挪,倚上靠背说:“王以宁第一个男人是我王砚尘,姓沈的就是个绿头王八。他也不去打听打听,除了王家门口两头镇兽搞不了。我们老王家有好能让他沾上?要不是我下手快,王术也得上手。我那功夫…”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砚山洛水’,那里有他‘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他掐了自己这段榻上雄风,但意犹未尽说:“王以宁就是难找我这样的,嫁了人也不消停。害的我还得上门伺候她。我这人就是心软。也是于心不忍她守活寡。你年轻,不知道姓沈的荒唐事。他想娶的夫人是男人,叫什么谨戈,同窗进学相识。沈氏家大业大有钱有爵位,不能无后。这才轮到我们王家。”
      成风听到‘不能无后’不禁迟疑,仿佛在斟酌字句。
      王砚尘阴森森一笑。咬着牙说:“沈氏富的流油。乾坤八年,青浦省蝗灾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沈氏直接捐了七十万两赈灾。乾坤十一年,宋康省闹时疫,沈氏二话不说二百万两白银说捐就捐。成风,你这辈子见过那么多钱吗?我可是见了。一车车塞满银子的官封箱子从沈府出来,前面的都出城门三里了,后面的还没从沈府库里搬出。”
      他贪婪如饕餮的神色毫不遮掩。阴寒的光波在眼睑中无声的流动着。他阴冷的笑说:“可他姓沈的自己毁了名声,商都官宦嫡女谁家愿结这样的亲?庶女旁支倒有可能。可沈氏老爷子又不肯屈就,所以当知道我这个表姐时,简直是人困递枕头。沈老爷子直接跑来找我爹下聘。我爹高兴坏了,直接答应。不过沈老爷子身体不行,王以宁还没过门呢,他就死了。”
      秦元宝、赵四、赵六、沈云已经听痴了。秦元宝只可惜马师爷今日休沐,这不是现成的话本子。卖给桥南寿春园也要发笔小财。
      成风拨棱着茶盖说:“据我所知,王氏几代为官,又起于商都颇有根基。王远毅任工部侍郎娶周氏女。周氏是先皇母族,手里握着官窑瓷器这些进项。有了周氏助力,你们王氏一族不太可能缺银子。又何必非嫁嫡女给沈氏?”
      这话问的王砚尘倒笑了。他说:“成兄你到底子年龄小,哪知银钱就是王八蛋,没个够的时候?香车宝马、美人清倌哪个不用银子填坑儿?真当书上几个字就红袖添香?宅子胭脂水粉珠宝这哪项不是银子?王氏有钱是我大伯王远毅和婶娘周知许活的时候。乾坤七年,他们奉旨去南直隶省查探河道,被洪水冲走。后王氏一族家父做主。我哥王术想必你也耳闻。他不光自己花销巨大,那些官司事非哪个不要钱?周氏也不是傻的,女儿死了上门要回了陪嫁。都没留给王以宁。”
      周氏拿走了陪嫁他比王以宁还不甘心。
      成风命人给王砚尘添了水。他望望外面的天,雨是小了点。他说:“你接近王以宁也是因为钱。你是王守仁庶子,钱财用度比不得王术。开始你要的是王以宁的陪嫁,后面你要的是沈氏的钱。”
      茶盏里的滚水溅出,烫的王砚尘哆嗦一下。他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成兄。这也不能怨我,王术败了家,我一个个从六品的法演俸禄就那么点。不够花呀,总不能找道家老祖要吧。”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却道:“不过这事也不好放面上讲,今我先回去。改日我洒扫洗尘做东道,我与成兄再交颈相谈。”
      一众人皆被王砚尘的无耻恶心到。供述作案动机还能想下三路的事儿?秦元宝瞄赵四,赵四面无表情斜视四十五度。旁边几位攥紧拳头,骨节分明。不禁仰天长啸:“这是官还是流氓?”
      成风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王砚尘足有移时。冷冰冰道:“庆生别总惦记着归家。人都到这了,话还是一股脑儿倒腾干净了好。藏着掖着的我记不住,怎么交代上面呢?也不好替你描补不是?”他目光幽幽的闪动:“你为何纵火行凶,戕害沈国公?”
      王砚尘唰的起身。气的浑身发抖,声音犀利又尖锐“你血口喷人。”茶盏跌落,碎瓷乱溅。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如破布撕裂。

      他又冷笑一声,齿间迸字:“你陷害我。‘莫须有’的罪我是不会认的。别忘了你在‘砚山洛水’为荤倌儿引画赎身。若督察院参你私德不修为官狎妓,你的仕途也到头了。”他瞪着眼,指着成风继续说:“姓沈的死你别想栽我头上,我是睡了王以宁。她房里的张妈妈,后院官角门的房妈妈都知道。”

      王砚尘对上成风那双幽深的眼,他打了个激灵,舔舐唇边,用牙撕扯掉干枯的唇皮。言之凿凿说:“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与姓沈的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

      成风看着满地狼藉,上下打量王砚尘半晌。说道:“赵六再端两盏茶来。”他略一沉吟,从案几上拿起王以宁的供状。笑道:“元宝,给王大人念念。庆生兄,这是你老相好王以宁的供词。她可是你用温情感化的人,该不会诬陷你?”

      秦元宝公案右侧立定,朗声念道:“咸德二年。王砚尘‘绮陌春坊’白银三千两赎清倌六名。至今仍欠七百两。咸德三年,经‘绮陌春坊’人牙子赵二介绍,结交李同昏、良如潮、韩倏游、陆平明等。半年时间,欠‘盘龙坊’‘聚合斋’‘笑江湖’等赌坊白银十四万两。王以宁私挪沈国公府五万两填补。王砚尘拮据,拖户部主事韩文玉从国库借了五千两。王以宁私挪沈国公府一万五千两填补。”成风罢手止念。

      赵六将茶盏放置公案退下。成风起身斜倚公案一角。说:“王以宁数次私挪沈国公府银钱,被账房何柱儿报给沈百川。他留了心思,王以宁再难得手。‘绮陌春坊’‘盘龙坊’‘聚合斋’等多方问你催债,户部主事韩文玉也数次央求你归还国库借款。你走投无路只得铤而走险。这段时间你去沈府的次数可着实勤快。”

      成风端起茶往嘴边送,却又放下了,又说:“你对王以宁说‘姓沈的死了你就当家主母,沈家财产就是你王以宁的。我也能时刻陪着你。’王以宁不应,你便威胁她要将你二人事捅出去。”说着又要喝茶,却见王砚尘哆嗦一下。

      他颤栗着说:“没有,我没杀姓沈的。臭婊子都该死..”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抖如筛糠。

      成风仰头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盏‘绿昌明’茶。堂外雨未歇,白雾缭绕,天边已现出鱼肚白。

      他醒了会神才道:“商都阴雨连绵月余,若无硝石、硫磺、烈酒为辅沈宅火势怎会久泼不灭?这些东西受朝廷管制,王以宁后宅妇人尔,没本事搞到这些!而王大人你就不一样,陆平明与你私交甚密,他出入内府可方便多了。”

      王砚尘呼呼直喘粗气,汗在额角汇聚,淌出一道道泛油光的渠。他目光鬼火一样闪烁不定。口中喃喃道:“她认我不认。我不认。”他突然打个激灵。厉声问:“成风,你这样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双眼通红。狰狞的目想要钳住成风。呲着獠牙问:“你为了谁?是余青悟还是?”他似有怀疑,仔细考究成风眼角的神情。“是他。竟是他。”

      王砚尘张狂的笑还绕在梁上,滴水穿堂,亦复湿凉的一日。

      成风的眼如一泓池水,不见一丝波澜。可满胸积郁的发胀,棉花团子似的塞的难受。说:“元宝,让马师爷把供词誊录一份。大家都歇息去吧。”

      众人散去。成风瞄到沈云在偷吃糖鎚,他抠抠眉角,踱步过去。俯身探头问“好吃吗?”沈云陪熬了一夜,也饿了。想起糕点不吃要坏掉。突然见嘴边冒个大头,惊的喉头咕噜滚动。硬咽了好几口气,才顺下糖鎚。眼里雾气大盛。

      成风抬指沾掉他唇边的芝麻粒。没好气的说:“我就这么吓人?”沈云红了腮,低声解释道:“呛的。”

      成风犬似的嗅下沈云、又闻下自己。笑道:“沈府当真有钱。”天旋地转,沈云被扛上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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