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卷也

3、逃离

　　　　一驾青色马车在黑夜中疾驰。
　　前方就是商都南城门。
　　坐在前面赶车的男人体型健硕，腱子肉把臂缚撑的结实。左手盘着木珠串，右手拉着缰绳。
　　他注视着前方,背部略向后倾说：“老于头，南城门到了，现在这时辰都下钥了。咱们得找个理由混过盘查。”
　　后帘掀开缝隙，递出一块上刻‘张府’的腰牌。老于头嗓音沙哑说：“只说张府下人犯了事，打发人去庄子。能出去
　　守门兵士踉跄跑来，喷着酒气喝道：“城门已关，谁在驱马前行？”
　　“什么时辰不在家搂婆娘睡觉，还他娘的出城？”城门楼垛子上四五个守兵嬉笑叫骂。“六儿
　　十丈把珠串撸上手腕，递去‘张府’腰牌。
　　玩世不恭道：“好久未见六爷了，今日轮您当差。这不是老天爷让我跟六爷叙个情。六爷这多早晚还忙碌，实是辛苦。”
　　守门兵士听十丈的话舒坦，也笑了。借着门楼上的灯火，瞧腰牌上刻乌金字‘张府’。酒劲上涌打个笑嗝说：“张府？城里面贵人多，我也不识得张府王府的。怎么大更夜出城？”
　　十丈勒住缰绳，屁股不小心被搁后面的残月刀铬了下，他右手捻起一颗珠子转动珠串。睨着兵士笑道：“张阁老府内大小姐现开发人去庄子。仆从偷东西犯了事。六爷行个方便。”
　　守门绕着车驾不住打量，十丈手指抚上残月刀。守卫见车辆确是官家规制，上前一步，十丈猛的抓住守卫欲掀帘的手腕。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转成笑脸道：“贴身的丫鬟，打的不成样子，留点体面别看了。”
　　手腕的力道很大，守卫也笑了。眼珠轱辘一转染上贪婪的色道：“可不巧了、城门关了。”言罢两指夹着张府腰牌向上翘着还给十丈。
　　十丈凑过身挨着守卫侧颈，暗处指腹压低腰牌，凑手塞去一块银疙瘩。低声道：“好六爷，这趟回来以后六爷赏脸一起吃个酒，以后就是自己人。”
　　守门掂了掂银疙瘩，两手抓着腰侧往上一拽打个虚礼。露出两颗黄门牙笑道：“代请张阁老安。”转身仰着脖颈冲楼上喊：“开门，开门。”
　　城楼上的守兵挑灯向下探望说：“赵六，咋就开门了。”
　　“娘希匹的，快滚去开门屁话真多、今儿老子请弟兄们吃肉。”守门的笑骂道。
　　雷光如龙蛇游走，汇聚成利刃将重云割裂。
　　天压低几分，水泄似幕。
　　奔驰的马狂甩鬃尾，与水混成仓惶的惊浪。
　　劲风拽动青丝水劈头盖脸的浇。沉重地宽袖垂搭在肘弯处，延出一截沾水的苍白。
　　城门化成火海里的尘埃，灰烬里有沈氏的亡魂。
　　他伸手抓住，展掌只有水沿着指缝流淌。
　　沈南初才十五岁，脸上初具妖冶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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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灯影昏黄，堂内设施陈旧，四方巴掌地儿居中摆平头几公案。
　　两边墙上挂着镣铐刑具，墙边竖着一排廷仗，仗身略有退漆，仗尾似乎还有干涸的暗红血迹。
　　过堂风吹的堂内人都瑟缩着颈子。
　　成风两脚翘上平面几，歪坐椅上闷头吃茶。
　　沈云裹着成风的大氅蜷在不远处的兀凳上，他手里攥块油纸包，适才成风趁着下马之际塞给他，他嗅味道应是糖鎚。
　　堂外电闪雷鸣，廊檐泄水浇得地面如奔涌的河流。
　　屋顶偶有硬物击打声。
　　赵四坐在门槛上与秦元宝低头剥板栗。
　　旁边一把斜椅抵住门板，赵六借着门板的力坐下，右手一捻两颗果仁跃入口内，地上积了一小堆花生壳。
　　唐七贴着门，青袍阔袖端地是秀丽洒脱，短笛在指尖打转儿。
　　眉梢有情、眼角瞄着不远处在拐角处炖肉的王九。
　　黄泥土炉上架只超大铁锅。王九领口敞开，脸颊通红，撸着袖管。
　　绕着锅忙的团团转，一柄长勺搅动地锅内奶汤翻滚。
　　武阳悬梁倒挂，盯着咕噜的肉汤直吞口水。
　　他年纪小武功高，五脏庙塞多少也不见长肉。
　　北初也是稚气未脱，他生性沉稳，端着粗瓷碗给锅内各色佐料。
　　成风起身搁下粗瓷茶碗，堂内的几人听到动静都投来目光。
　　成风扫视众人，落到秦元宝剥得油光水滑的板栗上说：“元宝，让王德顺去刑房先审王以宁。”
　　秦元宝说：“老大，王德顺不在呀。”
　　唐七捏住短笛笑道：“元宝啊，你去马厩找他。他在给芳芳搓澡呢。”众人乐。
　　芳芳是匹救主的马。
　　王德顺与王以宁是同族，他审王以宁是成风给的情面。
　　王德顺父--古伤之。开州人氏，家境尚可，家中有闲钱供读书识字，若不生变故，古伤之的人生不论富贵双全、至少平安顺遂。
　　可天不遂人愿，武兆十八年，良王就藩开州。
　　初到封地人生地不熟尚顾忌一二，截至武兆二十一年以良王为首的司氏一族开始大量兼并土地，封地内百业凋零、十之七八青楼
　　开州成为销金窟，天下匪盗皆聚于此地。
　　古氏一族以务农为本，略有两间薄铺面。不料铺面被司氏看上强取豪夺之下，古氏一族三十八口，除了外出求学的古伤之，皆死。
　　古伤之走投无路，流落商都被王氏族人收容，后娶王玲入赘王氏一族，任私塾先生教王氏族小儿启蒙。
　　岂料麻绳专挑细处断。
　　古伤之有次在王宅教书晚了，王玲去王宅找古伤之。王守仁嫡子王术见色起意强行奸污。王玲不堪受辱投井、古伤之撞柱而亡。王德顺去王宅找爹娘，王术欲杀之以绝后患，多亏芳芳扯断栓绳背人闯出。
　　秦元宝欢快地沿廊消失。
　　成风瞪眼瞅几上剥好的胖板栗，大手一抓板栗一个不留。须臾后板栗塞进了沈云的怀里。
　　唐七瞥见，唇角勾笑只说：“今的饭元宝张罗的好，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正题名。”
　　话音未落，只见王九、武阳，北初各端着个打托盘进门，把托盘搁在几上，一人分发一海碗羊肉。
　　唐七给武阳使个眼色，武阳飞快跃上屋脊。
　　不一会儿，王德顺与秦元宝也进来了。
　　王德顺笑说：“多亏七少惦记我们，让武阳喊咱们回来吃肉。”随即又呈几页纸给成风说：“头儿，王以宁招了。后宅娘们好审得很，入了刑房先吓破了胆。元宝还在旁边不停地掂那些家伙事儿。王以宁竹筒倒豆子招了个底朝天。”
　　秦元宝两手抄起碗猛灌一口入喉头叹道：“七爷好，头也好。肉是挂的头儿的账。足八百钱呢。以前淮南的羊一只才四百钱。现下了不得了涨成这样还得预定，也不知老风头要赚多少黑心钱。也就头请客要是我就抄了那老疯子的羊摊儿。”
　　王德顺盯着秦元宝皮笑肉不笑说：“秦元宝，你把嘴张开。我瞅瞅你屁是从哪放的。你滑溜不沾手倒好像我说头儿不好了。”
　　秦元宝往嘴里扒拉着肉道：“吃饭的功夫，我不放屁。你放屁门外对着雨水吹。”
　　北初瞪着圆溜溜的眼问：“元宝哥，为何要对着雨水吹屁？”
　　众人也不解，下不了脸。
　　北初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他们正好渔翁得利。
　　秦元宝说：“他有痔疮。内粗外窄劲力大，你不怕他崩屎渣啊。好不容易吃肉，我可不想添料。”
　　北初恶心干呕。
　　唐七思考着‘内粗外窄’瞥眼成风莞尔一笑。
　　王德顺怒目圆睁想一巴掌呼死秦元宝。
　　赵四放下碗不吃了。
　　赵六猛咬一口大蒜压味儿。
　　沈云碗差点扣地上，成风帮他托稳。
　　王九憋着笑大口吃肉，他怕笑翻碗供给土地公。
　　武阳面无表情，他仗着身手好又给自己舀了碗，第三碗了。
　　赵六的海碗去了大半,打个嗝。突然想起唐七好像要跟谁洞房。问：“七爷，你娶的哪家姑娘？我得给你备份礼。”
　　唐七正用小勺将海碗里的汤舀入小碗。见赵六的话如炸雷引众人侧目。
　　放下小碗转起笛子怅然道：“赵小六呀赵小六，我教给你的学问都到狗肚子里了吧。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还是将你七爷的目给刮了吧。”
　　赵六两手狠劲抓着碗，挺胸昂下巴：“七爷待俺恩重如山。先救了俺哥又教俺识字。俺就是刮了自己眼也不能害七爷。七爷，你到底娶的哪家的姑娘？都要洞房了俺礼还没送上，你这不是骚俺呢么。”
　　唐七仰天长叹，只恨自己不是成风，一鞭子抽死这个不学无术的。
　　唐七说：“我说秦元宝今饭摆的好。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你们老大升任同知了。”
　　他故意把后两句说的慢，只盯着成风笑地和煦。众人知晓成风升官，洋溢着笑脸此起彼伏地向成风讨赏钱。
　　最开心的要数秦元宝，成风升任同知与严文同级，他终于不必看严文眼色。他还不知严文被调离的事。
　　秦元宝上蹿下跳，乐极生悲砸了碗。丧着脸说：“人生四大悲‘撒尿泚一鞋，喝汤洒一怀。拉屎抠破纸，放屁崩出屎。’”他说的咬牙切齿，还不忘冲王德顺挑衅。众人又一乐。
　　成风掏空了兜里的钱，陪笑半响。沉吟说：“今晚要把王砚尘审出来。沈府不能白跑一遭。”
　　他忽然想起太后，太后也说不能白跑一遭。太后升他的官，第一件事就是拿沈百川下狱。现下沈百川死了他总要审点别的出来。
　　更何况那人还是王砚尘，旧相识。
　　武阳和北初端着锅，王九给大伙分着锅里的残汤。王九说：“能吃是福大家都分分，别糟践了这汤。”

　　唐曲的贴身小厮赵棠儿跑来传话唐七相约黄鹂居一叙。

　　唐七走时，将他未动筷的剩余羊肉尽数倒给北初。北初腼腆懂事，只怕没吃饱。

　　武阳和北初去厨下洗刷碗筷。

　　王九才腾出时间收拾整副羊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