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夜 ...
-
伏黑津美纪永远会记得那个下午。
暴雨后的艳阳天、母亲许久未见的笑容、冒着气泡的冰淇淋苏打。
还有，面前陌生的男孩。
“津美纪。从今天开始，惠就是你的‘弟弟’了。”
她看着男孩低着头，眼睛望着地板，表情淡淡的。
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里，他小小一个沉默不语的样子显得寂寥又脆弱。
津美纪能够想到并第一时间行动的，便是把自己的那杯冰淇淋苏打推了过去。
她冲着注意到自己动作而微微抬头，表情仍旧木讷的男孩微笑。
“是哈密瓜味的哦。难得有机会到这里来，这个味道的饮料一定要尝尝看。”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给出自己最喜欢最宝贝的东西。
母亲只不过带自己来这里几回而已，她所知道的那些东西也就那么多。
但......津美纪那个时候只想着一件事。
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她是姐姐了。
有了弟弟，母亲会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中，而那位陌生的男性会成为她新的父亲。
虽然还没法彻底适应......但他们会组成一个完整的家。
母亲很开心。
那样就好吧。
——只要适应就好啦。
一个人等待母亲归来的日子已然远去了吧？
她这么想着。
“津美纪要对惠好一点，多照顾弟弟啊。”
“嗯、我知道的，妈妈。”
她不懂大人的感情，又或者其中的弯弯绕绕，各种利益使然。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要和弟弟相处愉快，她要主动向弟弟伸出手。
哪怕是对方一次又一次以沉默应对。
而后、等待的日子依然存在，只是一个人变为了两个人而已。
母亲鲜少回家，甚至比之前回家的次数更少。
而小惠的父亲——不、应该说是他们的父亲。说实话、她见过的次数也不多。
第一次见面，她甚至被男人那可怕的身形与面容上的伤疤所吓到，直往母亲身后躲。
高大的男人并未注视自己多久，而是随手递给她一个毛茸茸的美乐蒂玩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不介意吧？”
这是这位新父亲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过交谈。
父亲和母亲都很忙，忙到过去数个春夏秋冬，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
甚至到最后，根本看不到人影。
时光辗转，家里那些维持基本生活的水电费用也捉襟见肘。
好在即将走投无路时津美纪翻找出了父亲留在家中的一张卡片，卡里的钱足够他们生活。
每个月这张卡里都会有进账。像是算好了他们失去经济来源的日期，年年没有间断。
——经济上的问题解决了。
但其他的问题又出现在了津美纪面前。
惠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看着他津美纪总会不由自主想到自己。
小惠、会不会因为父母都不在家、没有玩伴而感到伤心和寂寞呢？
做姐姐的，要怎么样才好啊？
津美纪很苦恼。
小惠在学校里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被同学问到爸爸妈妈，或者被其他的孩子欺负呢？
他不喜欢说话。会不会被其他孩子认为不合群......
不。
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觉得自己和惠是没有人管的孩子。
父母不再照顾他们的那一天，津美纪便下定了决心。
早起制作看起来很丰盛的便当、送小惠去一年级班级所在的教学楼、放学时第一时间跑去那边接他，和他一起回家,然后准备晚饭，在电视机前看喜欢的电影和动画。
就这样日复一日。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很充实吧......?
津美纪这么想着。
至少她还有家人在身边。
虽然不知道父母在何处，做着怎样的工作。但卡上只要一只有进账，她也知道他们还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生活着。
——世界很宽广。
但7岁的津美纪所珍爱着的世界只是那角落一隅。
无数次牵着弟弟的手，头顶是被楼宇边际覆盖得只剩一条狭窄缝隙的星夜，踏着路灯下的影子回家，这一切便是她的世界。
她并不知道前方的道路会如何变化，但她只想走好眼前与小惠一同的路。
如果最终能够等到父母归来，看到自己和弟弟也生活得很好，那不是更好吗？
然后，这样的“平静”，在上一年的冬季却兀地结束了。
那是在圣诞节的前夕。
那段时间她总会若因若无地感受到右手小臂乃至手指尖的无端疼痛，但那疼痛总是一阵一阵的，也并未影响她的日常生活。
——也许只是在拖地的时候扭到了手吧？
这么想着，她也没有去在意。
日常的生活，似乎还在继续。
“津美纪你，和家人会去哪里过圣诞节呢？”
圣诞假前日，关系比较好的同学闲谈时主动把话题抛向了她。
课间女孩子们的交谈，总是离不开这些日常小事。这样的问话也不只这一次了。
她一如往常做出回应，巧妙地避开了这样的话题。
“美代你呢？你们已经决定好了吧？”
“是呀。”问话的女孩面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年爸爸妈妈商量着带我和弟弟妹妹去北海道滑雪。”
“说起来，千佳呢？”
“千佳他们好像要去国外旅行呢。一早就和学校请假了。”
“我知道我知道。圣诞礼物的话我听她说已经收到了，是Azone最新发售的Angelic sigh呢。”
“津美纪应该也知道的吧，那个娃娃超有名的！”
“诶？”
她看着同学手中的杂志，精美的金发娃娃乖巧地端坐着。
津美纪第一时间所想的是、“好贵”。
但她知道此刻的气氛并不适宜这样的话语。
“说起来，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津美纪圣诞节会去哪里呢，和上一年一样，还是保密吗？”
“......嗯。因为、爸爸妈妈很忙呀。我也不太知道呢。”
“这种事情，你向他们撒撒娇就好了嘛！”
女孩子们诚挚地建议着，尽管那只是简单的经验之谈，并没有恶意。
但津美纪却沉默了。
“......也、也是呢。”
她开始懊恼于接下来该如何回答，但等到她回过神，同学们早已跳过了这个话题。
其实大家也没有很在意这些。她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意了。
再这样的认知出现的第一时间，她的脑海里便出现了弟弟的面庞。
不。不能这么想。津美纪。
任性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如果是今年圣诞节的话，父母会回来吗？
她又如此暗自期盼着。
然后，一如既往地，她在放学后主动牵起伏黑惠的手，与他一同走着同样的回家之路。
冬季的时间总是过于短暂，在还没能让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便早早的落下，星星挂满天空。
——甚至还飘起了零星的细雪。
“小惠。”津美纪主动开启了话题，她将那些在学校里的满心思绪所掩盖起来，对弟弟露出笑容，“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但津美纪习以为常。
她知道伏黑惠正在听。
“你觉得今年圣诞老人会给我们送什么礼物呢？”
“小惠想要什么呢，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我们交换一下愿望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惠的脚步顿了顿。
“......又是这样。”
冬季的寒风之中，她听见了惠的声音。
“津美纪你、不会厌烦吗？”
“......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圣诞老人。”
惠的声音并不大，但即使是在风中，她也能清晰地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
幼小的男孩站在飘雪的小巷里，那双眼睛早就看透了她。
他像是单纯的对津美纪这样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
“那些所谓的礼物，都是津美纪你买的吧。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法。”
“......诶，为什么要这么说？”津美纪下意识想要辩驳，“也许是爸爸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惠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语气中是津美纪从未听闻的厌倦，“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会管我们。”
“小惠，也许他们只是太忙了.......”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相信吗？”
“......”
“我不是小孩了。津美纪。”
弟弟这么平静的说着。
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但他却比自己还要清楚。
不、那份平静也并不真实。
津美纪只是从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那不知对谁而产生的、深深的厌弃。
而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长期以来一直积攒着的某些负面感情在这一刻冲破了防线。
男孩所说的话语并不是在责备她，但津美纪却觉得尤为刺耳。
她就这么哭了出来。
要说的话语词不成句，笑容也没有余力再去维持。
她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转过身，头一次快步向前走。
街道上，她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用衣袖去擦拭面上的泪珠，而小惠快步跟在后面。
她没有看见弟弟那一瞬间的后悔表情。
“津美纪。......对不起。”
她听见惠在身后小声地这么说着。
她听到了，但她仍然没有回头。
脸上还有眼泪、得擦干才行。她想。
然而就在她这么擦干了泪水走过拐角抬起头时，便看见了冬日中也许一生一次的异象。
——不、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她感到无助的时候所看到的天使。
“津美纪？”
直到弟弟的呼声将她从呆愣中唤回，她才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觉。
一身单薄纱裙，一如在绘本中看到的古希腊女神一样的少女躺倒在路灯之下。那不似人类的紫色长发在地面铺散开来，沾染上点滴薄雪。
少女垂着眼眸，一手捂着渗血的腹部，另一手握着奇怪的法杖。
“小惠。”津美纪回头看向弟弟，“这是魔法少女吗？”
伏黑惠：“......”
他伸出手，试图将她往回拉走不去理会这雪中可疑又奇怪的来者：“走吧。”
“但是......”
往后退了几步，两个孩子便都看见了，另一边的道路来了两名青年。
打扮张扬，吆喝着一些粗鄙的言语，眼神没有善意。
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他们围了上去。
被惠拉着往回走了几步的津美纪，最终还是回了头。
“等等、小惠。”
“那两个大人，我们没法处理。”像是知道姐姐会说些什么，伏黑惠这么回应了，“你先回家，津美纪。”
“......我知道。”她点点头，咬了咬唇。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手机！”
“什么？”
“小惠，这个交给你。”津美纪调出了其中一个音频，“等我说完话就播放它。”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曲目名称，伏黑惠愣了几秒。
儿童紧急避险-报警专用笛.mp3。
不由分说，她跑了出去。
“警察叔叔，就是他们——”
下一秒，伏黑惠按响了警笛。
几乎穿透整条街道的警铃声令那两个成年人表情突变，原本在看到津美纪时的不屑也变换成了惊慌。
顾不上其他，其中一个连手中的酒瓶也不要了，跟着另一个从反方向仓皇逃跑。
就在这样的小小胜利之下，津美纪向那奇异的少女跑去。
“没事吧？魔女姐姐？”
她向着少女伸出了小手。
对方抬起眼睛，冲她也露出微笑来：“谢谢你。好心的孩子。”
“但是......你确定、想要救我吗？”
这句话在津美纪听起来很奇怪。
对方的声音轻柔而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又似乎不止在表面。
这句话可真奇怪啊。她想。
明明已经没有危险了吧？
“是的呀。”
她没有看见伏黑惠制止的神色，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而就是在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那一阵阵的疼痛再次、从津美纪的手背被唤起。
越是靠近少女，这样的疼痛便越发深刻。
手背在发烫，恍惚间津美纪看见少女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是吗。想要救我的话，只是这样还不够。”少女这么说着，慢慢坐起身，微笑起来，“但你......也是御主啊。这大概便是此世之人所说的....「缘」一样的东西吧。”
“津美纪、是你的名字吧？愿望呢？你想要为什么而战呢？”
津美纪愣住了。
她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但要是说愿望的话......
不知为何，对方的话语像是引导着她进行谈话一般。
她摇摇头：“我不想战斗。”
少女的表情有了轻微的波动。津美纪不知道的是，那其中竟有着无以言表的欣慰。
“但是、愿望的话.......”津美纪看向了一旁紧紧抓着她手臂，表情不怎么轻松的伏黑惠，“我想.....让大家都好好的。”
让爸爸妈妈能够平安回家、小惠能健康的长大，自在的笑、而不是露出那样的表情。
让家成为家，而不是一座空壳。
......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少女点点头，手中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来。
那双美丽而灵动的紫色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么、契约完成。”
津美纪听见对方这样说着，从地面站起。
少女微微蹲下身与她并齐，露出干净而明媚的笑容。
“就让我来帮助你实现它吧。我可爱的御主。”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第十九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