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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过去 ...

  •   狭窄幽暗的房间里,一张小床委屈地被安置在靠窗处,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他的身体甚至比身上盖着的被子还要单薄,如果不是被子的微微起伏,几乎分辨不清这个人和骨架的区别。

      七岁的喻辞镜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着了梦魇,他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牙齿也打着颤,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无论怎么样他都睁不开眼睛,就连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不已,喻辞镜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妄图以这样的姿势来汲取一丝温暖。

      喻逢辰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他心悸的画面。
      他顾不上其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怕把身上的寒气过渡给喻辞镜,于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喻逢辰搓了搓自己的手,把自己的手搓到发热之后才谨慎地去试探喻辞镜的体温。

      烫。
      好烫。
      吓人的烫。

      现在的喻逢辰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以哥哥自居,面对自己从小疾病缠身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弟弟时也会束手无策,六神无主。
      怎么办?
      为什么阿辞身体那么热?
      他会离开自己吗?

      越想越是不安,也越发心慌,喻辞镜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喻逢辰又学着书里说的去探了探喻辞镜的脉搏,感受到指尖的跳动后才略微放下了心。

      可他这颗心还没放好,就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喻辞镜突然发作了。
      于是喻逢辰眼睁睁看着他仅剩的唯一重要的存在痛苦不堪的样子。

      喻辞镜觉得很冷,数九寒冬的那种冷,他现在几乎无法呼吸了,每一次发作的痛苦都像是被万蚁噬心一般。
      喻辞镜想要呼吸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几乎窒息,骨头像是被人踩在脚下碾碎了一遍又一遍,更好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心脏最柔软处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他痛得要死,痛得想大喊大叫,痛得恨不能以头抢地,最好是一死了之,省得他天天忍受这种常人无法形容的痛苦。可现在的他,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喻辞镜却感到了一阵温暖。

      喻逢辰再顾不得自己身上是否还有寒气,他如今怕得要命,怕喻辞镜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
      他更为喻辞镜的痛苦而心痛,痛得他流下泪来。自他们有记忆以来,喻辞镜清醒的时间就很少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昏睡着。

      他不知道喻辞镜得了什么怪病,但这病似乎与生俱来。而喻辞镜无论是清醒还是昏睡,他身体的痛苦一点也不会少。
      最近,喻辞镜好不容易清醒的时间稍微多了些,他满怀欣喜地以为这是好的征兆,可他明显想错了。

      喻辞镜的身体发着抖——因为痛。
      喻逢辰的身体也在发抖——因为害怕和不甘。

      为什么喻辞镜要遭遇这些?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喻辞镜承担所有痛苦。

      现在的喻逢辰并不知晓,喻辞镜将来所遭受的痛苦都由他一手促成。

      喻逢辰抱着裹着被子的喻辞镜,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听到过的各种歌谣,轻声地模仿,希望借此能让喻辞镜得到些许慰藉。

      可唱着唱着,喻逢辰发不出声音了,或者说,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颤音了。
      他已经泪流满面,他的唇贴近喻辞镜的耳边,卑微地几近请求:“活下去,求你了,就算是为了我,也请你务必活下去。”
      他哭得稀里哗啦,原本在喻辞镜面前的冷静自持全都消失不见,内心只充满恐惧,他说:“我没有你,是活不下去的。”

      “我没有哥哥,才是真的活不下去。”喻辞镜虚弱不堪地喘着气,声音小得随着风逸散在空中,但被喻逢辰精准捕捉到了。

      “阿辞!”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满腹言语突然不知怎么表达,最终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喻辞镜的名字。
      而喻辞镜也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应下。

      *

      “哥哥,你这样从雇主家里跑回来,真的不打紧吗?”喻辞镜身上披着喻逢辰的外衣和自己的外衣,担忧地看着他。
      喻逢辰神色如常,像往常一样翻看着书本:“无妨。”他看了眼喻辞镜,又接着道:“这些琐碎事情不消你操心,一切有哥哥在。你只需要把你自己照顾好,好好养你的身子就行了。”
      喻辞镜乖乖地应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喻逢辰想到了什么,严肃地合上书本,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喻辞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安道:“什么事?”
      “你还有没有和那些东西打交道?”

      那些东西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喻辞镜因身体原因,根本无法迈出屋子半步,就连好不容易清醒的时候在屋子里走动都有可能因为发作而随时晕倒,而他对外界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他的哥哥喻逢辰。

      但他也渴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去认识其他的人,却被喻逢辰严令禁止。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认识了新的朋友——那些四处游荡的灵魂。

      第一次看到灵魂时是喻辞镜六岁的时候,正因为被哥哥关在家里而生闷气。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清醒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喻逢辰却认为这种时候喻辞镜更要好好休息。
      于是兄弟两人发生争执,说争执也不对,因为喻逢辰从来都舍不得对喻辞镜发火,还会因为被喻辞镜惹生气了语气不小心有些冲而后悔不已。

      但即使是这样,面对喻辞镜的讨好和抗议,喻逢辰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他关在了家里。
      也就是在那一天,喻辞镜意识到自己可以看到灵魂,也是在那一天,喻辞镜被迫知道了不下数十个灵魂的八卦。

      而这件事被喻逢辰知道后,他当时并没有表态,直到后来碰到不怀好意的灵魂,喻辞镜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差点一命呜呼后,被喻逢辰禁止再跟那些东西打交道。

      现在面对喻逢辰的问题,喻辞镜有点儿没理。他还真的在几天前帮了一个灵魂,但那个灵魂真的很可怜啊,他要是不帮忙的话那它岂不是更加可怜了吗。
      想归想,喻辞镜还是没胆子告诉自己的哥哥事实,可他也不擅长对自己的哥哥撒谎,只好闪烁其词。

      看着他明显的异常和逃避问题的模样,喻逢辰心里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可他根本没办法对喻辞镜发火,他一向拿喻辞镜一点法子都没有。

      阿辞是好心,可这份好心不一定能给他带来好报,还可能给他招致灾难。

      “你是活人,他们毕竟是死人。”喻逢辰以退为进,眼神晦涩不明,“和他们接触,势必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如果你因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独活。”

      喻辞镜不说话了,他知道喻逢辰说到做到,良久,才闷声道:“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于是直到十二岁之前,喻辞镜都不曾主动踏入过那个世界。

      *

      十二岁的喻辞镜唉声叹气,虽然现在清醒的时间依然不是很多,但他比五年前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喻逢辰最近有了心事。

      哥哥的心事会是什么呢?
      喻辞镜最近总是在猜测,他和喻逢辰相依为命那么久,互为彼此的半身,喻辞镜实在想不明白喻逢辰在为什么而苦恼。

      很快,喻辞镜就知道了哥哥的心事,但他宁愿永远也不知道。

      喻辞镜看着站在哥哥身边的所谓长老,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强撑着笑容,嘴里有些发苦,他问:“哥哥,我好像没听懂你的意思。”

      喻逢辰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个长老的身边,闻言皱了皱眉,决绝又坚定道:“我要和这个人离开了,阿辞,我要成为修士。”

      每一个字喻辞镜都听得懂,可是连起来突然就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喻辞镜嘴唇蠕动着,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喻逢辰打断了:“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就这样吧,以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哥哥,你会丢下我吗?]
      [不会,我向你发誓,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永远不会厌烦你。]

      骗子。

      喻辞镜曾经无数次承受不住锥心刺骨的痛苦,想要主动迎接死亡,可喻逢辰流着泪拼了命地请求他活下去,于是他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喻逢辰不要他了。

      在喻逢辰即将离开房门的最后一刻,喻辞镜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将那句话问出口,他问:“哥哥,你之前的书,不要了吗?”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喻辞镜问的到底是什么。

      喻逢辰的身形停了下来,喻辞镜的眼里燃起希望的火光,下一刻就感受到了比发作还要令他痛苦的言语。
      “我已经决定要和过去斩断一切联系,”喻逢辰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别再那样称呼我。”

      喻辞镜想要追出门去,却被那个长老困在了结界里,气急攻心加上伤心欲绝,眼里只余下一片漆黑。

      [阿辞,别丢下我。]

      哥哥,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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