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忒弥斯》杨之达

5、05. 子彦

　　Chapter 5 赵子彦

　　5.1

　　微讯用户“观澜”向赵子彦发起好友请求的时候，赵子彦正在上课。

　　这是一堂大一大学英语的早课，老师正讲到莎翁的第29首十四行诗。

　　“When, in disgrace with Fortune and men’s eyes
　　当我面对丢脸的人生和他人的指指点点，
　　I all alone beweep my outcast state,
　　我自己哀叹自己被社会抛弃了，
　　And trouble deaf heaven with my bootless cries,
　　先看看老天，无能地向祂叫唤，
　　And look upon myself, and curse my fate,
　　然后再看看自己，咒骂自己的歹命，

　　……”①

　　赵子彦听得昏昏欲睡，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点开了手机。

　　那是一条微讯系统通知：

　　用户“观澜”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是否确认添加？

　　赵子彦看着“观澜”这两个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身边的室友白云帆看他一眼，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赵子彦下意识地按灭了手机。

　　“没什么，”他低声说，“应该是骗子短信。”

　　白云帆笑了一声，没在意。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继续朗诵：

　　“Wishing me like to one more rich in hope,
　　我希望自己能够像其他的人那样，内心充满希望，
　　Featured like him, like him with friends possessed,
　　像别人一样行事独特，像别人一样交友广泛，
　　Desiring this man’s art and that man’s scope,
　　我希望能有这个人的艺术修养，还有那个人的见多识广，
　　With what I most enjoy contented least;
　　对于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却最不满意；

　　……”

　　赵子彦忍不住重新打开了手机。

　　他点开微讯，看见了用户“观澜”的那一条留言。

　　观澜：你好，我是观澜。

　　赵子彦听见胸腔里什么东西“怦怦怦”地在跳，像在打鼓。

　　“Yet in these thoughts myself almost despising,
　　然而当我几乎开始自暴自弃，唾弃自己，
　　Haply I think on thee, and then my state,
　　忽然间我想起了你。然后我
　　(Like to the lark at break of day arising
　　就像一只鸟儿冲破了黎明，
　　From sullen earth) sings hymns at heaven’s gate;
　　唱着赞歌，从沉重的大地飞上云端和天际；

　　……”

　　第一次见到关澜和陈殊涵的时候，只有室友白云帆向关澜索要了联系方式。

　　关澜的微讯昵称就叫做“关澜”，用户名也是简单直白的“Lan_Guan”，头像是她自己的正装半身照，笑容礼貌而公式化。

　　“我跟你们赌两毛钱，”白云帆当时说，“这是她的工作微讯。学生会长那样的人，肯定有两个微讯账号，一个私人，一个工作。”

　　另外几个室友也想过要不要向关澜发送好友请求，最后还是作罢。

　　赵子彦因此知道了关澜的微讯账号信息。

　　正因为这样，当赵子彦看见这一个名为“观澜”的微讯账号时，一种荒唐的念头鬼使神差地涌上了心头：

　　这难道是关澜的私人账号？

　　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得更急，而讲台上的老师终于朗诵到十四行诗最后画龙点睛的精华：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ed such wealth brings,
　　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我一想起你的爱，就有了那么多的丰盈和富足，就算许我王侯将相，我也和谁都不换。

　　5.2

　　下课的时候，赵子彦和白云帆聊天，若无其事：“老白。”

　　“怎么了。”

　　“你说，条件越好的女生，是不是越难追？”

　　白云帆“噌”的一下回过头来：“我靠。”

　　赵子彦还没说话，白云帆猛地拿手肘勒住他的脖子：“有情况啊，老赵。”

　　赵子彦挣了一下，没挣脱，无奈地用手肘顶了室友一下：“放开，给我勒断气可没法让你听八卦了。”

　　白云帆赶紧放开手：“好，好，你说说。”

　　赵子彦笑着捶他一下。两个人向着食堂走去。

　　“怎么，”白云帆说，“你看上谁了？我认识吗？”

　　“不是，”赵子彦摇摇头，“就是……最近家里介绍了一个女生。”

　　“嗯。”

　　“她，条件特别好。”

　　“嗯嗯。”

　　“……”

　　白云帆看看室友：“然后呢？”

　　赵子彦微微偏过头去。

　　“没有然后了。”他故作轻松，“就是在想，条件特别好的女生，应该要求比较高，看不上我吧。”

　　“嗨，”白云帆一挥手，“那也不一定啊。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说不定人家就好你这一口。这你哪知道？”

　　说着，白云帆对好友挤挤眼睛，“你要是对她有那意思，你就冲呗。不成也不会少块肉。”

　　赵子彦没说话。他的心里微微一动。

　　“不过，”白云帆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你才大一，家里就给你介绍对象，这么着急？”

　　赵子彦一愣，正在思索着该怎样回答，白云帆已经箭一样地蹿了出去：“我靠，今天二食堂有炸鸡排。”

　　留下赵子彦一个人站在食堂门口，啼笑皆非。

　　他自己打了一份普通的午餐，在食堂选了个角落坐下。

　　回头看看，白云帆还在排队。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谈笑，食物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在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里，赵子彦一个人在角落里垂着头坐着。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微讯上那个尚未通过的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观澜。

　　赵子彦没有点击“确认”，也没有点击“拒绝”。

　　他静静看着这个账号出神，直到有人从后面靠近他。

　　“咦，”白云帆凑过来，“这就是那个姑娘的联系方式吗，那你有戏啊。”

　　赵子彦倏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他回过头去，有点控制不住地微愠地看着自己的室友。

　　白云帆不以为意，捧着香喷喷的炸鸡排，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下。

　　“这姑娘的头像看着像卡蜜莉娅，和你那个赫曼的头像正好凑成一对。不会是看了你的微讯特意换的吧？毕竟一般的姑娘，哪有拿卡蜜莉娅这样的反派角色做头像的。”

　　而赵子彦观察了一下白云帆，见对方确实完全没有将账号“观澜”与“关澜”此人联系起来，略略放下心来。

　　“怎么可能，”他说，“我和这个女生只见过一面……两面，而已。”

　　“怎么，你约她出去过吗？”

　　“没有。”赵子彦心不在焉地扒拉一口饭，“共同好友的场合，一起玩过一次桌游而已。”

　　白云帆有点纳罕：“这都出去玩过了，对方对你有没有意思，你看不出来啊？”

　　赵子彦正要说话，白云帆拿着鸡排在他面前挥了挥：“别来那套，咱们都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学生，你情我愿的事，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赵子彦语塞，筷子放慢，口中的饭菜渐渐变得没有味道。

　　其实，他想，自己心里隐隐是知道的。

　　关澜见过他一面，然后赞助了书法社，开展社团活动。

　　活动里，她径自走到他的面前坐下，在游戏中状似无意地握住了他的手。

　　游戏过去后的第二天，名为“观澜”的账号向他发送了好友请求。

　　对方做得如此明显，再鲁笨的人也能反应过来了，何况赵子彦并不是真的迟钝。

　　“我就是不明白，”他喃喃地说，“她……那样的人，会真的看上我……这怎么可能呢？”

　　“你也不差啊。”白云帆更好奇了，“怎么，对方难不成是什么王室公主，招什么驸马赘婿了，让你纠结成这样？”

　　赵子彦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云帆咬一口鸡排，不以为然：“一个姑娘，还能把你怎么样，卖了数钱？最差不就是‘海王’养个‘备胎’呗。再说了，事情有没有妖，你直接问问她是怎么回事不就知道了。”

　　室友一向是这样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格，赵子彦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什么‘备胎’……算了。”

　　而白云帆摸摸下巴，看看赵子彦，若有所思。

　　“不对劲啊，”他说，“老赵，这么畏畏缩缩的可不像你。难不成你真动了心思，关心则乱了。”

　　赵子彦只是简单地摇头，也不解释，重新低头开始吃饭。

　　“表情这么凝重，”白云帆小声嘀咕，“这也不像坠入爱河啊，倒像要上刑场去慷慨就义似的。”他是真的被室友搞糊涂了。

　　“不说了，”赵子彦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下午两点还有杨老的讲座课。你的课件和材料印了吗？”

　　“Shit，”白云帆一声惊叫，懊恼地抓抓头发，“完了，光想着鸡排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赵子彦挑挑眉毛，看一下手表：“现在去打印室还来得及……”白云帆已经抓起鸡排塞在嘴里冲出去了。

　　赵子彦笑着摇摇头。

　　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了下去。

　　他重新打开手机微讯。

　　又看了一会“观澜”的卡蜜莉娅头像，赵子彦终于点击了“确认”。

　　是啊，他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还能怎样呢？

　　只是对方的单刀直入依然杀了他一个措不及防。

　　“这两天有空吗，”关澜非常直接地说，“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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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29首，翻译是我自己翻的，为了符合赵子彦的心境，可能有不是特别准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