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忒弥斯》杨之达

6、06. 关澜

　　Chapter 6 关澜

　　6.1

　　关澜出门的时候，在宿舍的穿衣镜面前转了半圈，殊涵看了看她：“咦。”

　　关澜询问地看看室友，殊涵笑起来：“你今天这身衣服好看，比那些老气的西服套装好看多了。”

　　冬末春初，关澜穿了一件女士衬衫，阔腿裤，版型挺阔的大衣，妆饰不多，有一种简洁干练的漂亮。

　　“场合不一样了。”关澜笑笑，轻飘飘地丢下一颗炸弹，“毕竟是去约会。”

　　此话一出，寝室瞬间寂静。

　　室友们全都惊得呆住，关澜已经关上门扬长而去。

　　冬末春初的傍晚，春寒料峭，关澜在餐厅门外等了赵子彦一会，身上冷，她轻轻地顿了顿脚。

　　然后，就听到赵子彦远远地说：“对不起。”

　　关澜回过头去。

　　赵子彦颔首：“来迟了。”

　　“不迟，”关澜笑起来，“是我早到了五分钟。”

　　赵子彦也笑，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生依然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长裤，但是没有戴他常戴的金边眼镜。头发像是处理过，刘海很自然地蓬松着。关澜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单眼皮，五官算不上立体，但三庭五眼分布标准，皮肤也好，所以可以赞得上一句“淡颜”。

　　淡颜的男生读历史系，身上更养成了一种隽秀的书卷气，这样站在街边，温润清雅如同山水画中的君子，自成一道风景。

　　满意地颔首，关澜的笑容缓缓舒展。

　　“我们进去吧。”她说。

　　关澜选择的餐厅装潢很有特色：餐厅的主建筑由废弃的旧工厂改造。

　　步入大门，视线一开，足有两三层吊顶的工厂层高令人视线开阔，斑驳的墙面旁边爬着一些爬藤类植物，氛围有一种“废土重生”的特别。

　　两个人在预定的靠窗座位坐下，侍应生问道：“主菜上来之前，请问两位需要什么饮品？”

　　关澜看看赵子彦：“你喝酒吗？”

　　赵子彦下意识地摇摇头，顿一顿，又点头：“能喝一点，但是不太常喝。”

　　“好，”关澜也点头，“那我们尝试一下酒性温和，度数低一点的鸡尾酒吧。”

　　她转向侍应生：“我们要一杯琴汤力，一杯椰林飘香，谢谢。”

　　漂亮的鸡尾酒端上来，关澜将两杯都推向赵子彦：“尝尝看，你更喜欢哪一种。”

　　而赵子彦默默地接过菠萝黄色的饮品。

　　“我知道这个应该是Pina colada，”他说，“以前我喝过的，还不错。我就选它吧。”

　　“没问题。”关澜爽朗一笑，“谢谢你愿意赏光同我出来，Cheers。”

　　她举起琴汤力，赵子彦只好也举起椰林飘香。

　　两只酒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乒乓”声。

　　赵子彦半仰头，喝一口鸡尾酒，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关澜忽然笑了。

　　“子彦，”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像那一种酒桌上劝酒的人？”

　　赵子彦听了这话，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举起刚刚放下的酒杯，掩饰性地又啜了一口。

　　“我只是觉得，”关澜说，“在我们开始接下来的谈话之前，你可能需要一点点酒精。”

　　赵子彦握住玻璃杯的手指一顿。关澜悠悠地笑了一下。

　　“不要告诉我，”她说，“你不知道我这样约你出来的目的。”

　　“……”

　　关澜这样说，赵子彦缄默半晌，果然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鸡尾酒。

　　“我……确实有过猜测。”他说，“但是我不能确定。或者说，”

　　他停顿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

　　也许是酒精开始作用，赵子彦终于开始直视关澜的眼睛。

　　“或者说，”他说，“如果你没有亲口肯定地说出来，我并不敢相信。”

　　关澜没有意外。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当然，我能理解。”她说，“那么，子彦，我直接地问你。”

　　“……”

　　“你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6.2

　　“表白”这件事，总是带有一点浪漫色彩的。

　　可是关澜将这句话说出来，像是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而公事公办地与合作对象谈论合同中的条款。

　　赵子彦对此似乎没有感到意外。

　　“可以问问为什么吗？”他说。

　　关澜点点头，正要说话，赵子彦低低地补充道：“真话，我希望听到的都是真话。”

　　关澜笑了：“当然，当然。”

　　她将双手一摊，“真相有的时候不漂亮，但是我总愿意让别人考量真实的利弊之后，再做决定。这比虚假的欺骗靠得住得多。”

　　赵子彦轻抿嘴唇，沉默地点点头。关澜则拄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从哪里开始陈述。

　　“怎么说呢，”她沉吟，“我现在大三，学业与实习基本上尘埃落定，所以家里差不多觉得我需要一个男朋友了。”

　　赵子彦闻言，忍不住抬起眼睛，多看了她一眼。

　　女生穿着得体的女士衬衫，上面没有品牌的logo，但质地与剪裁都非常考究，一种被人称为“old money”的私人定制风格。

　　关澜为人确实谦逊，并不张扬，常常使人忘记，她其实出身所谓的“豪门”。

　　男生神情复杂。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关澜明白他想说什么。

　　她笑了一下：“我家里的情况，是有点特殊。”

　　赵子彦没有说话。

　　关澜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是做生意的。而我的姐姐和弟弟，”

　　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他们两个人，在公司经营的这一方面，不算是特别和睦。”

　　这不是什么隐秘，微关电子里几乎人尽皆知。

　　而赵子彦从关澜的停顿中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扯了一下嘴角。

　　“为了继承公司，”他说，“所谓的豪门斗争？”

　　关澜笑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呢，在这里面的角色定位比较尴尬。”她说，耸耸肩，“我对微关电子没兴趣，但我也姓关，也有股权。所以很多人生大事上的选择，牵涉比较广，并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也要考虑到家里方方面面的因素。”

　　赵子彦神情复杂地看看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酒杯。

　　而关澜饮一口酒，自嘲地笑了笑。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说，”她的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大学的专业选择就是这样。我得选择一个可以对家里有所助力，但是最好不会对姐姐或者弟弟产生威胁的专业。”

　　赵子彦皱皱眉头：“精算吗？”

　　“或者说是金融吧。”关澜笑笑，“理工科最好不要选，要是专业和电子元件沾边的话，更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人文社科又离家事太远。只有经济和金融最合适。”

　　她说着，牵牵嘴角，“家里现在做的事偏向实业，现阶段需要有人懂得金融运作。学了这个，再去投行工作两年，他们两个都会需要我。”

　　听见关澜这样说，赵子彦脸上流露出一个更加复杂的表情。关澜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惨的啊，”她笑，“我选择这一行，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不全是为了家里。”

　　赵子彦看了她一会，忽然说：“男朋友也是一样吗？”

　　“嗯？”

　　“对男朋友的选择。”

　　“……”

　　关澜看他一眼。赵子彦定定地注视她：“对男朋友的选择，也是首先注重家庭的需要吗？”

　　6.3

　　赵子彦的眼睛生得不错。虽然一部分人不欣赏单眼皮，但关澜觉得对方的眼睛形状生得很漂亮。

　　这样目光定定地凝视她，有一种暗暗的光在里面流转。

　　关澜欣赏地看了看这双眼睛，然后才开口答话。

　　“选择男朋友，”她坦诚地说，“就像选择专业一样。诚然有很多家庭方面的影响因素，但是，我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赵子彦看看她。

　　他无端地觉得，她不应当是那种甘愿顺从家庭摆布的人。

　　半晌，他才轻声地说：

　　“为什么是我？”

　　关澜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很合适。”

　　主菜在这时被端上来。

　　关澜点的是慢烤羊肩肉，配以青木瓜，山羊乳干酪，和烟熏花生。

　　赵子彦只点了菜单上看得懂的牛扒以及薯条。

　　“先吃饭吧。”关澜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一家的口味，希望你也喜欢。”

　　赵子彦沉默半晌，还是“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切牛扒。

　　男生吃饭的仪态很好，虽然看上去并不完全熟悉刀叉的使用，但是餐刀没有在盘子里划出声音。

　　动作斯文缓慢的人，做什么事都是很好看的。

　　关澜欣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就是我觉得你合适的原因之一。”她说。

　　赵子彦的刀叉停顿一下。他牵了牵嘴角。

　　“所以，”他说，“你需要的是一个‘arm candy’吗？”

　　Arm candy，词典释义是：在社交场合中，适合揽在臂弯里充当伴侣的人。

　　关澜莞尔：“不，不完全是。”

　　她动了动刀叉，切下一片羊肩肉。

　　“我需要一个看上去不差劲的男朋友，”关澜诚实地说，“一个看上去确实有可能是我会认真交往的对象，而不是一眼就能看穿是出于虚假目的而交往的人。”

　　刀叉微微一顿，赵子彦若有所思。

　　关澜耸了耸肩：“我并不想参与家族企业，所以不能接受父母安排的那种，怎么说，能够为家族事业带来助力的恋爱与婚姻。那样各种牵扯就更深了。”

　　她说着，自己笑了笑，“但自由恋爱要想使人信服，对方条件总不能太差。面貌，能力，家世，都得看得过去才行。”

　　赵子彦放下刀叉。

　　半晌，他说：“关澜。”

　　关澜“嗯”了一声。

　　赵子彦说：“我想要再问你一遍。”

　　“……”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