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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零 过去的回忆·一、1.香山红叶 ...


  •   最近总会想起过去。
      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仿佛别人事——在奇迹降临以前,我漫无边际而微不足道的人生。

      --- 1 香山红叶

      无论做什么都感觉不到意义,但也无法从什么都不做中得到放松。
      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中央街。饮品、食物,买下说不上喜欢的东西,试图通过消费主义填补心中空缺的一片。
      结果是失败的,只是将时间浪费到去体会一切都无聊到了极点上。
      打扮成现实生活很充实的模样也只是让外表显得充实。一天都在路上,高跟鞋中的脚渐渐变得和心一样了无知觉,而唯一能察觉到的烦躁,来自从中途开始就响个不停的收信声,循环往复正如同秒针走动。
      ——似乎响了无数次的秒针到底走到哪里了。
      将视线从体内投向体外,已是路灯都黯淡了的深夜。
      我走到附近的公园,将身体深深埋进行道椅中。因为有碍市容,本来不该这样风餐露宿的,但现在身边已不再有催我回去的人。
      此事究竟是吉是凶,如此思考着正欲朝着月亮呼出一口白气......
      正协:“呃。”
      今年最圆最漂亮的满月被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给挡完了。
      疯狂发消息把收信箱塞满也无法满足,终于连私人空间也不放过。如果能对这张脸打上去我大概早就这么做了,着实可惜。
      正协:“...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常木:“你对所有麻烦事都是能放置不管就放置不管。”
      常木:“因此我也是不得不来啊。所以呢,你没有出席剿灭计划会谈的原因是什么,不想自己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还是纯粹不想干了?”
      正协:“后者。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拒绝做下去了。”
      常木:“没有理由的拒绝只是逃避,也不至于你说不干就真把你换下去吧。”
      正协:“是吗。”
      正协:“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要为你费尽口舌。那就重申一遍,或者干脆点让我直接写在自己身上——我只是一个搬运他人想法尸位素餐的废物,根本就不特别,没法给出任何有营养的方案,你们对军部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架空我,或者把效率提高直接换别人做元帅。”
      正协:“还是说举国人才能力连我都不如?若是这样还请容我稍稍质疑下你治国的水平呢。”
      常木:“在那之前还是先想想你的前提正确与否好了。”
      常木:“...我一直挺想弄明白你到底是妄自菲薄,还是其实谁也瞧不起。”
      正协:“两者都是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啊。但你是哥哥最赏识的学生吧,有事不去问他,怎么倒来找中介的我?他只是身体残疾而已,头脑又没废掉。”
      常木:“不,该说是正因如此。”
      常木:“既然老师说时代和时代的责任属于我们,那这类问题就不该让他考虑。”
      正协:“你这是认死理。”
      正协:“不过,也亏得他成天这么高高在上的,好像以自己的年纪马上就要老死了一样...虽然现在这副蔫样看上去确实离死不远了吧。”
      常木:“...正协,你这么说是否有点?”
      正协:“反正这里没有第三者在做笔录。”
      常木:“跟有没有人在听没关系,这是你的...就没有更好的说法了吗。”
      ——如果他对待我就像对你一样的话。
      正协:就是这样我也有努力把更不好听的话压下去了哦。”
      常木:“......唉。”
      发出伦理剧中的父亲角色一般的长叹。
      常木:“但该说果然吗,虽然你很排斥,我认为你们兄妹在很多地方相差无几。”
      正协:“——”
      正协:“头发的颜色?”
      常木:“比如刚才说的老人一般高高在上的这点。”
      常木:“你今年二十五,年纪轻轻却自暴自弃,认定自己这一生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明明身边都是厚积薄发的例子,却总不肯相信大器晚成。”
      常木:“如果老师是像明天就要死了一样奋起的话,你便是像明天就要老了一样消沉,本质是相同的。”
      正协:“...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感觉能看破我的本质了?”
      正协:“而且怕老再正常不过了,不然为什么满大街都是担心变老所以现在就开始消费生命的青年。从中年到老,健康、智慧、金钱,人渐渐地就什么都不剩,什么都留不住,这样只有失去的未来除了恐怖什么都没有。”
      常木:“或许吧,但这是常态。”
      正协:“因为每个人最后都会死?”
      常木:“因为每个人最后都会死,我们认可这是现实,会害怕的也是现实,但你没有。你当真认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自己是能够存在的,把死当成敌人看待,以自己梦想的世界为真,不符合期待的现实当做梦,为回不到真实中焦虑。”
      正协:“所以这有什么吗,又没有明文规定人眼看到的世界就是真的,而且人能看到也最多限于自己周边,反正都是为梦想而活,那怎样定义都好吧。”
      常木:“因为肉眼看到的不全部是真实,就放弃肉眼看见的东西,和因噎废食没什么两样。”
      常木:“人只能生活在地上,所以脚踏实地与其说是美德,不如称之为快乐的源泉——如果你不一直沉浸在这些奇思妙想里面,现在也就不会陷入这种自己否定自己的痛苦中了吧。”
      常木:“结果只能做出拼尽全力的样子然后放弃。”
      正协:“......”
      唯一一件想做的事,唯一一件绝对做不到的事。
      我很焦虑,因为我为幻想一件根本无法实现的事搭上了全部,在应该做什么的时候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梦想着——超越无价值无意义与空洞,比任何一切都要更为伟大光辉的世界。
      所以现在,真的,完全没有活着的感觉。
      正协:“...去死。”
      死了才好。
      正协:“都是私事,不劳驾你考虑。”
      正协:“不、说到底,你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啊?该解释的缘由都说了。怎么现在还要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有闲到不得不来跟我讲大道理吗。”
      常木:“我就不能为了见你过来吗,这点空闲挤一挤倒还是有的。”
      正协:“......”
      常木:“这次是算了,但也只是这次,下次再同门聚首吧。毕竟一直这样待职下去难免会被不安好心的人议论。”
      常木:“另外,找你还有别的意义。”
      正协:“...还能有什么?”
      常木:“让你早点回家啊。首都那还说得过去,别的地方的治安可没好到晚上十点后还能在外闲逛。”
      常木:“何况这里是事故高发地之一的公园。”
      正协:“比如从那边草丛里唰地跳出十五个蒙面巨汉?”
      常木:“虽说很离谱但确实可能发生。考虑到普通群众的心理健康,有必要杜绝一切让你弄出工业事故似的现场的可能。”
      常木:“毕竟正协你向来不怎么人道。”
      正协:“啰嗦。结果你担心的是这种事吗。”
      常木:“那么我是剥夺了你说’多余的担心’的机会?”
      正协:“倒是这对话本身就很多余。”
      正协:“别说我,你也一样,早点回你应该回去的地方。再这样说下去真要烦躁起来了。”
      常木:“不必你说也会这么做的。”
      说着却只稍微转了下脚尖。
      ——有名火起。
      正协:“你到底走不走?”
      常木:“当然要走,只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打扮。”
      是模仿你这种“阳光积极”家伙的打扮。
      我在心中回复,毕竟常木话一说完就麻利地滚出了我的视线。

      懒得目送常木离开,我转身走上回家的路。
      深夜城市只剩下静寂,哪里都不存在十五个蒙面大汉的呼吸声。黑暗、安静,最适宜思考,于是稍微咀嚼了一下先前的对话——
      正协:“啧。”
      要说明现在我心中的不愉快,得从很久以前谈起。
      距今数百年前,诸夏崩塌之后,一个青年偶然踏入世界的缝隙。
      缝隙中是一切尚未被下定论断、没有定义的场所,仿若世人眼中的幻想的具现。青年游走其中,度过镜花水月般的时光,而当他终于回到原先的世界时,所见一切密布裂痕。
      那是梦与现实的边界,深深理解到这矛盾的青年转换两者,以映照将梦中所见重现在现实中。
      而想到此处,我从心脏开始燃烧。
      常木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也仅我知晓,所谓奇思妙想是我的天启。
      现在生活的这个地方不是我的现实,而活在梦中的我几乎和自己的真实背道而驰,戏剧里的人偶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倒也能安分守己地完成玩物的职责,但若他得到启示......
      也许是一颗坠落的星,也许是夏天的一场雪,也许是梦中见到的另一个世界。
      我所见是映照。
      过去正体不明的映照现出真身,却并未因为堕入现实中成为平凡之物,我因而知晓如何用梦解构现实,也由此再次确认了心中的真实。
      真正的自己正如无处不在的大气,又像是恒古不变的磐石,只是仍旧保持着人的形态,或说保持着人性中光明一面的概念,“我”不想就此抹去自我概念化作整个宇宙,因为“我”还有一个愿望,看着所有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生命,我想......
      轻易的相信,轻易的否认,所见仅有眼前之物,因过于渺小的心而过于窄小的视界,被偏见所左右,认知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理所当然的生,理所当然的死,遵循扭曲的原则做出错误的选择,无法回到正确的时间点拯救自己。
      最真诚善良的人堕入深渊,换一个角度看,他的悲惨众望所归。
      然而他的的确确是善良的——在他的血肉能认知的世界中。
      ——
      不需要也唾弃着普通,试图撕裂那层限制着灵魂的壳,渴望扶正这个认假成真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愿望的瞬间我所有的苍白都被赋予了意义。
      听见许多美好的故事,遇见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却视而不见,成为只有自己不知道的最恶毒的人。
      无数条真理全被偏见否定。
      既然如此,就把真实怼在面前让他们不得不相信罢。.
      或者是被具现了的幻想,或者是让埋藏在每个人心中善性的种子发芽,总之无论如何,这些美好不应该是只属于我的现实。
      ——一定要做到。
      看着战后支离破碎的无机物和曾不是无机物东西的混合物。
      ——必须得做到。
      看着一整个夏日用尽仅剩数月的寿命倾情聒噪不休的鸣虫。
      从更遥远的角度看什么时候做到都一样,但从人的角度出发只愿自己能尽快完成使命。
      所以连慢慢来都无法忍受。
      因为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做到,但。
      如果只有这个梦无法实现又该怎么办?
      若我所有的只是解构的力量......
      ——感到浅薄。
      在开始前就构造出结束后的模样,将梦编织成现实,这便是心想事成。
      见到沉没在最温暖大雪中的城市,可只有这份真实,时间总会校对出我分析的天真。
      十五岁的金秋十五。当月光的阶梯出现在面前时,隐隐地我意识到问题在于夏虫不可语冰。
      如血肉被桎梏在皮肤下那般,我的世界中不存在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东西。
      ——感到无能和无可奈何。
      迷茫着,徘徊着,绕圈反复踱步。
      只知道终点站,而通往乐园的道路到底在哪里?
      想要创造奇迹,想要看到奇迹,两者间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清。究竟是何时起我心中的真理变了说法,成了“奇迹”。
      越是拼尽全力越是感到远远不够。渐渐地,那个问题以更尖锐的形式出现了。
      “也许我并不是特别的存在,只是一个妄想癖患者。”
      “和其他人没有区别,最后一样衰老、死去......”
      ——感到悲哀吗?
      从二十四岁的最末尾回望,至今为止都是眼高手低的一生。
      最常孤芳自赏蔑视种种,也最常幻想得到所有人的赞美。满溢出最抽象最现实的烦恼,以为并非如此,却从内心深处渴望得到认同。
      昨日,有被问到自己是否在享受杀人。
      享受?享受!
      而今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没有愉悦自己的方法,对明天的计划,半分也无。
      难道我不一样是只把自己认同的东西视为真实的人吗?
      只是想定义奇迹,定义满足,定义人类,然后将这过强的控制欲误认作对命运无常的感伤。
      曾经我短视自大,却是有映照相伴的井底之蛙。
      而当如今我感到自己贪婪到现在就想得到所有时——
      自信的我全部死去。
      因为信仰而能存在的事物,随着信仰消失散去。
      我的身体就是我的现实,最接近,最熟悉,与灵魂密切到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
      但这也够了,反正很久以前我就无法从现实生活中得到快乐。见识到美丽的事物后,其余一切都是那么无价值且空洞。
      既然作为妄想癖活到现在最美好的记忆都在梦里,那,就让我把整个人生都粉碎在梦中——
      放下梦就能变得轻松吗。
      放下梦,那当初何必要出生在这世上。
      常木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
      瘫倒在客厅沙发上,照例完全没有活着的实感。从另一个角度说,经历边界线的杀阵后还能回到这副模样,这世界荒谬的程度未免滑稽了些。
      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生命流逝,液体的精神从脑中倾泻而出。
      回望过去。
      虽然我差不多都忘了,但据称最初的宇文正协是个爱笑的孩子,积极、开朗,宛若已是人生的胜者一般,身边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十一岁时她随父亲改姓久世,并于同年抓住映照投下的其中一束光。
      映照使虚幻的事物变作现实,或者说,映照只是证明了现实的虚幻。
      只能挣扎着活下去,因为心是如此疯狂。
      万华镜中所有人生来就是败者。
      快乐、痛苦、悲伤、焦躁,若能到达真实的终局,那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是铺垫。
      在那光芒下,我舍弃疯狂的现实,反反复复构建同一个梦。又在梦中,遇见了性格严肃又庄重,与脆弱身躯相对生性刚强,如同公主一般的孩子。
      最远离忧愁的时间开始于和丹黑相识,结束于被任命元帅。
      十四岁,元帅,独裁者的女儿。
      作为让这森罗笔直地走在命运的康庄大道上的挂牌——我拼命压抑住内心深处上涌的冲动离开大堂。
      正值黄昏,晚霞鲜艳欲滴。感觉不到常木诧异的目光,也听不见和自己没关系的家伙们烦人的议论声,我看着远处逐渐下坠的巨大红日。
      很快月光就会照亮整片大地。
      反复咀嚼这迷幻般的优越感。
      我并不是不想做。
      确信,就会成为事实——只是世界顺着我的希望发展了。
      晨昏的分界线正于此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啸着,要将眼前一切变作渴望的模样。
      我不会死在战场上,但这不妨碍我像能够为之而死一样活着。
      也许是梦的构造不够精准,战场上许多事都被父兄插手。既然如此,战略也不过是后勤,所谓千里之外一锤定音的战场上,我能做太多远在千里的那群家伙做不到的事。
      使这队伍中除了表里如一光荣的军人别无其他。
      而他乡群众不安的目光,也会逐渐化作翘首以盼。
      人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事物,那便由近在眼前的我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
      意气飞扬地开始了。森罗的夏天,诸夏的夏天,我的夏天。
      仿佛自己正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一些。

      事情似乎是顺利发展的。
      该杀的都没放过,能救的也绝不舍弃,随着战线一步步推进,调侃我的所谓“大小姐”名头前终于加上了“嗜血”。
      但我内心深处沉淀着不满。
      森罗那些破事我不想反复提起。
      反正他们总是要一边瞧不起我一边害怕我。嘲讽抽象领域中作为装饰品的我,恐惧现实世界里残留血腥味的我,在离战场无缘的场所他们口中的我总是在天真和残忍间摇摆。
      紧紧锁住的心房映照出一座座关闭的心扉。现在想,也许是我总觉得没人喜欢自己,所以真的没人喜欢我吧。
      他们不知,其实我最不想见的便是死人。
      见惯了残肢断臂不代表喜欢残肢断臂,我来时多少怀抱了一些类似拯救世界的理想,所以偶尔也会为敌人和自己人纵横交错的血河黯然神伤。
      人一生只能拼一次命,可以的话,但愿能够一次性清算所有。
      而血河深不见底。
      从古至今,人类所有思考和努力都是为了日后不必再思考和努力。方便,更方便,从采集果实到种植果树,从果腹到零嘴,从实现必要到满足需要,投入更多资源换取便捷的技术愈发发达。
      一切都需要资源。
      但资源再生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即使每一代都在努力减少技术消耗,个体的资源消费水平仍随着技术发展不断螺旋上升。在便利中增长的人口,增长的寿命,增长的需要,以及与技术发展相对愈发脆弱的人体。自从诸夏崩坏以来的低潮第一次转为高潮,无论是森罗还是其他地区——人都很多。
      所以痛苦会一直持续到所有人都回想起生存不易为止。
      直到活着的人知道无论谁都是多余的,只有结成整体时,人类才有了存在的必要。
      灵魂被这具身体所左右的痛楚,就如分泌失调导致的忧郁一样。
      所以遐想。遐想如果不用进食也能活下去,如果不用空调也能度过清凉一夏,如果只是活着就已经得到了满足,数不胜数的如果重叠下去,每个人的爱与和平也便不是幻想。
      正协:“——这不就是幻想吗。”
      对我来说意义比一切都更重要。
      只愿成为带来“奇迹”的人,剥去世界的外壳使其出淤泥而不染。
      但理想的高度遥不可及。严重不足的阅历、过于肤浅的思考,以及血肉的躯壳使得至真至善至美如今也被困在我梦中。
      大器晚成。
      整个世界都在教导我循序渐进的道理,又对循序渐进何时到头的问题静默无声。
      所以就这么想吧,这一切都是我的东西。
      譬如财产,譬如珍藏——就算自己毁掉,也决不会交给其他任何人。
      正协:“怎么可能享受杀人。”
      正协:“只是感觉有些人死了也没关系而已。”

      自信随着时间经过散去,越是深夜便越是胡思乱想,自己的名字——想要匡扶的正义,终极的真理...是否能够实现?
      月亮不说话。
      从某一天开始,我希望自己的心能得到拯救。

      从现实时间看过去十年,结果已定的战争行将落幕。
      没有前所未有的快乐,只有前所未有的疲惫。父亲死后过去三月,大哥在病床上任命常木作继任,所有人都参与了继承者的评选——除了还在边界线上的我。
      可笑我对这结果一时间竟真感觉遭到了背叛。
      我没有常木脚踏实地的优点,花了整整三夜打消掉内心各种各样的想法,理由是德不配位。
      何况内心其实早就接受了现实。面对梦中大哥和父亲的诘问,我承认自己连继任候选都没进是合理的,也理解自己承担的义务尚不足以拥有商议继任者的权力。
      因不信任而背叛我的当然是我自己。
      歇斯底里的自我批判至此终于落下帷幕,仅存的一点希望也随之落入谷底。
      “凯旋”前日。
      为转换心情也为了忘记这么没用的自己,我将满城烤红薯的香气抛之脑后,阔步迈入城外深山。
      秋意渐浓的十月,如血液四溅开来一般枫叶簌簌而下,透过这鲜红的世界,十八弯的山道和近乎垂直的绝壁跃入眼帘。
      我选择后者。
      ——从半山腰望向谷底,谷底的菊五彩缤纷,开得洋洋洒洒。
      菊在冷冽的秋风中摇曳,其姿态正如十年前流行的舞蹈......
      每场胜利都需要下一场胜利守护,世界如此重复循环和上升。犹记得那则预言:加害者成为受害者的后代受尽现实折磨,受害者成为加害者的后代享尽泡沫荣华。
      我可悲这怎么都挣脱不了的羁绊。
      而出问题的是深陷其中,却妄想仅仅一次就能够斩断所有循环的自己。
      现在已属于森罗的这座城市里既有热爱安居乐业的人,也有纯粹是在害怕我的人,也不知我走后他们会怎样生活,能否早日与森罗同归一心。
      这种事怎样都好。
      直至现在我依旧眼高手低,即使认清自己是蠢货也能发自内心地说其他人更傻。
      不能实现我愿望的路便没必要继续走下去,而人类从始至终能做的只有自己。是啊,成不了别人的我,要怎样才能使别人的思想与自己保持一致?
      更何况,即使所有人都成为了我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更好半分。
      回去吧,回那个没有人等待自己的家,梦就在床上继续做好了。

      ——于是到了今天。
      深陷癫狂中无法自拔。十年的人生,二十四年的生涯,我的现实终于成为梦幻泡影。

      睁眼已是正午。
      迷迷糊糊地睡去,迷迷糊糊地醒来,似乎是做了梦却记不清,仿佛人生一样懵懂。当小说影剧游戏社交统统没法带来满足时,除了毁灭世界,人到底该做些什么好?
      工作。
      ......还是出去散步吧。
      不同深夜的死寂,白日下,城市就像能嗅到青春的味道般充满朝气。
      我观察着来往的人群,一直徘徊至滨江路——
      ——看到了珍奇的东西。
      栖折夜,墨茶。遛弯都遛到这里来了?
      我注意到了他们,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我。
      折夜:“我也想说得简单点,但和你就是怎么也说不通啊。”
      墨茶:“难道不是折夜太着急了吗。”
      折夜:“——行。”
      折夜:“事情我一个人去说,你在这里...”
      说着,折夜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就我后退半步的时间,那张还带着些许怒意的脸便已近在咫尺。
      折夜:“干脆就让正协带你逛吧。”
      正协:“我不,话说你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折夜:“那毕竟一看就知道你无事可做。”
      正协:“有这么明显?”
      折夜:“就有这么明显。城里光污染这么重,随便找处玻璃照照看?这副纪律散漫的样子要是有事干才奇怪。”
      折夜:“那墨茶就拜托你了——不过真觉得麻烦丢下他也行......”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毕竟折夜才说到一半,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而且最后还是也问我的意见。
      墨茶就仿佛被父母丢在原地的小孩一样默默目送折夜离开,一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才开口。
      墨茶:“你想好要去哪里了?”
      墨茶似乎并不对被“抛弃”的事感到难过,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完全不和我客气。
      正协:“...也是。”
      但我确实如折夜说的那样没一件正事可做。
      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就当是这样了。
      正协:“这附近有条修了十年现在才修好的商业街,叫十八街,去那里吧。”

      十八街。
      建于市中心,占据整片商业区最繁华的地段,宛若这座年轻城市的象征,某种意义上也是伴随我征战十年的地方。
      对这里我多少怀有一些好感,只是......
      人,人,人!
      正协:“怎么这么多人?”
      墨茶:“不是说修了整整十年么,大概城里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最好看的风景是什么难说,但最不好看的风景肯定是人。
      一两个还好,当街上挤满人,每一步都是摩肩接踵,还伴随着微妙的口臭和腋臭味道时。我渐渐感觉喘不上气,仿佛自己正身处入口渐渐合上的隧道中。
      因为我真的看见所有人朝着隧道出口狂奔。
      正协:“...早知道该去别的地方了。”
      正协:“人这么多,你看着不感觉难受吗?”
      墨茶:“如果对大米都犯密集恐惧症人生也就完蛋了。”
      正协:“......”
      会去问他,我脑子也是够不清醒的。
      墨茶:“饭点了,先去吃中饭吧。”
      墨茶:“如果吃完出来人还是很多,到时再原路返回也不迟。”
      正协:“那去吃豆花饭?”
      我指向最近的一家店。
      墨茶:“这家味道闻着不太好。”
      正协:“那你来找吧,早点吃早点走人。”
      墨茶:“嗯。”
      最终我们去了平安海餐馆...就这个名。
      与朴实无华的店名相对,平安海餐馆的菜品比起别处优越不少。
      且不提墨茶,我也吃了许多,像葱饼这样本来就喜欢的归一码,以前喝不惯的酸梅汤也就着在人群中积攒的酷热一口闷了。
      正协:“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这么好吃呢。”
      墨茶:“是么,在我看来倒是比以前逊色不少。”
      正协:“以前?”
      墨茶:“这都三十年前的名店了,那时惊为天人,现在嘛...怕是直接买的调料包吧。”
      墨茶:“都说着美食,都没有美食,可惜厨师长的好手艺没能传下去。”
      人多了带来流通,人走了留下垃圾。
      小巷外还是人山人海,看着这估计维持不了几天的繁华景象,我的心在身体以前陷入疲劳。
      一来二去今天的精力已见了底,想来也没有到茶楼之类地方休息的打算,那么......
      正协:“我们走吧。”
      墨茶:“去哪里?”
      正协:“继续在这儿逛也是人挤人,没意思。”
      正协:“不如到我家去算了。”

      我和墨茶都遮蔽了外界的认知,所以并没人注意到我们。
      到家后,我一把躺倒在沙发上,墨茶则像探险似地环顾四周。
      墨茶:“你居然会住在这么逼仄的地方。”
      正协:“反正就我一个人住,小点也无所谓了,广厦千间,夜眠七尺嘛。”
      墨茶:“区区千顷田对我的胃来说还不够。”
      正协:“也就你会觉得少。”
      只是躺着不够舒适,我于是抓起屯在茶几上的桃汁痛饮。
      墨茶:“桃汁我可以喝口吗?”
      你喝一口那得多少。
      正协:“不行。”
      正协:“...说起来,你之前和折夜在吵什么?”
      墨茶:“我们来森罗有事,结果到早了。我想既然有一小时的时间供支配不如先在周边闲逛一会,看个新奇,但折夜认为提前到才能表示礼貌。”
      墨茶:“后面的发展如你所见。”
      正协:“人走着走着就会忘记时间,是她占理。”
      正协:“但中途和折夜分开,要做的事也没完成,这样你不就是白跑了一趟?”
      墨茶:“不,这一趟很有价值。”
      墨茶:“按原计划我是去见常木,而实际遇见的是你,这个差别可以说把整个行程从例行公事变得意义非凡。”
      正协:“常木有哪里得罪到你了吗?”
      墨茶:“他人很好。”
      正协:“那为什么要说得像见他还不如见我一样。”
      墨茶:“道理简单的。常木确实不错,刻苦、能干、脚踏实地,但那是以人的角度而言的不错,这种实际价值森罗并不需要。”
      墨茶:“若馅饼从天而降,吃苦耐劳便是障碍,想在这里过上最好的生活本只需做梦就足够了。”
      正协:“听上去你像在说反话。”
      墨茶:“只是讲究入乡随俗而已。何况物以稀为贵,你拥有常木和更多人尚不具备的价值,我也是感到把好东西埋藏起来太浪费了。”
      正协:“以你家为标准看什么不小。”
      正协:“反正就我一个住,这间屋子足够大了。”
      墨茶:“所以这也没有那么重要,毕竟被浪费了的东西到处都有。”
      墨茶:“比起这个,之前你说会忘记时间的事并不会发生,现在折夜他们已经谈妥,那我先告辞了。”
      疲劳使我只得仰望墨茶起身离开。
      正协:“什么时候走是个人的自由吧,但你是怎么知道折夜他们已经谈妥了?”
      墨茶:“因为味道变了。平时折夜那和豆腐一样清淡的色味,在一瞬间混入了终于把麻烦事弄完时会有的甜香。”
      正协:“这话若不是你说可太怪了。”
      墨茶可以品尝出无形事物的味道。
      正协:“......”
      正协:“墨茶,这样的事说下去,真正有着他人不具备价值的难道不是你吗?”
      墨茶:“我只是不肯放弃别人不要的东西。”
      正协:“可不断丢西瓜捡芝麻的也是人类。”
      墨茶:“这倒也是。”
      推开门。
      也只是推开门,墨茶并未跨出门槛。
      墨茶:“——话说回来。”
      墨茶:“正协,你是否感到孑然一身?”
      正协:“如果我不是,现在也不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墨茶:“是么。”
      踏出左脚。
      正协:“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没头没尾的。”
      墨茶:“我想起以前和你见面时,你身边总站着同一个孩子,每次见我,都会被你挡在后面。”
      墨茶:“是叫做丹黑吗。”
      正协:“你居然还记得他啊。”
      墨茶:“当然了,死了以后还能活下去的人很少见。”
      正协:“你们都会没有僵尸的吗?”,
      墨茶:“只是活着可谈不上活下去。”
      墨茶:“死而复生,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奇迹。”
      正协:“——”
      听到那个词的瞬间,原本沉重无比的身体忽地变得轻盈。
      我直起身,却只见门锁紧闭。

      对墨茶来说,这就已经是奇迹了吗?
      还是奇迹本来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知答案是哪边,我站起又重重地坐下,枕在靠背上仰望天花板。
      我好事记不起几件,坏事倒一直铭记在心。从边界回来后我一直没有想过丹黑的事,毕竟出发前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好像自己以后真的能靠想象改变世界似的。就这么回来,他一定会失望吧。
      ——说谎。
      我只是不敢相信。
      对我而言与映照最接近的少年时代是一场梦,醒来,就成了泡沫。
      与丹黑的时光,亦是和映照一同,所以在映照消失以后,我宁可相信父亲后来再也没提到丹黑是因为从来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也不肯相信他其实早已孤立无援。
      幻想朋友。
      梦只是梦。
      不断否定挚爱,但也无法真正放手。
      窗外已是傍晚。
      灰蓝天空渐变为最底端的橙红,自远处堆积着山脉一般薄紫色的云雾,看得到余晖但不见落日,视野中一片抹不开的朦胧。
      这个场景我见了数千次,却每次都和初见一样。
      或许我是在后悔自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如果早点开始动笔,就能用日记维系住逝去的光阴。

      ——如此贪婪也渴求着,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已得到一切。后来的得到,都不过是把已有的扔下再捡起来的循环往复而已。
      着眼于并不想要的现实有什么用呢。
      关上梦之桥的我没有归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零 过去的回忆·一、1.香山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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