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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枫泯御尘-一、边界线狂想5.初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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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大图书馆露出地面的一角,苍天碧海,平安海的海面波光粼粼,对眼球璀璨也是摧残。
无论昼夜都同样地和着浪潮声入睡,于是梦中也潮涌潮去。
虽说如今这片海已无人出航——
梦中的洋流将我带回过去,穿过时间支离破碎裹挟万物的洪流,在门的另一边,是一个寂静的场所。
再次睁开眼时,所见为暗色的大图书馆。
受虚境影响,大图书馆的藏书总是呈现出奇异的形态和色彩,深夜以后也闪烁着微光。而现在我眼前的只是普通的书本,也没有打眼的书塔,一切都变得平常,除了......
窗外苍白天空下红色的“大海”和杂乱的“树木”。
在那对比强烈的红白色前,御尘独自站立,一旁巨大蝴蝶结支撑的托盘上盛放了一个蛋糕。
想起回到设施和他再次见面时的场景。
“你似乎相当中意蛋糕的形态。”
“地壳从下到上,由不同时代,不同色彩,不同种类的物质组合层叠在一起,是对过去时间的忠实记录。”
“不知你是否会和我同样地,感到这和蛋糕类似。”
又一个蝴蝶结从其背后窜出,握住刀叉切了下去。
刀叉破开红丝绒、酸奶油、巧克力、香芋、草莓......
“单论切面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那又会是什么滋味?”
“没有准备给你的那一份。”
“想吃蛋糕什么的我可没提过。”
“然而这么说着的你却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
“也不知是因为追寻的事物过于遥远,还是失去了引路的指南。”
“...你有什么意见吗?”
陈述、抒情。
一切在那暗红色的眼珠中凝固。
“过去的事物变作一个又一个节点,而生命不断延续。点、线、面,作为存在于后两者上的生命,注定要和无数瞬间的点的罗列挥手告别。”
“坏掉的时钟一天尚可对上两次,这也不失为等待的滋味。”
蝴蝶结控制着刀叉叉起一块蛋糕放入他口中。
蛋糕不是蛋糕,胃不是胃,大图书馆上上下下都是概念的表现——那么现在感到的这隐隐抽痛又是从何而来。
肯定是错觉吧,错误、虚幻、愚蠢。
“——”
抬起头,看向窗外。
我想我找到了形容这幅景色的合适词语......“血流漂杵”。
“我正寻找灵感,一味等待得到的灵感是稀少的。”
“是么。”
“所以为什么窗外是这样的风景。”
“想来作为理由好看是充分的。”
“不。”
“以感觉论大而化之已经过时,现在,即使歪曲逻辑也仍然是逻辑。”
“也是,那么特别告诉你好了。”
背对着窗外的血海,他仿佛展示珍藏品般张开左臂。
“人们期待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到来。”
“那是汇聚众人内心最深处渴望而呈现的存在,我费尽心血打磨了它。既是真实的记忆,也是人生走投无路时狂梦的交接点,做梦的果实。”
“梦的结果、成果是这样的形态么。”
“这还真是新奇的表现手法。”
“会做梦的血肉四处徘徊,便成为人类。”
“花蕾绽放,结出芬芳的果实,剥去理性的表皮,露出血肉深处的爱憎分明。偏执、狂爱、自我厌恶和苦痛的临界点这样的景色,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就像结果和过程中选择后者的表现呢。”
是否有就算失去一切也绝对不能放弃,绝对要得到手的东西?
将灵魂打磨得尖锐又锋利,即可夺走生命亦可赋予生机的,我将其称作梦想。
“那,这所谓众人的内心也包括我吗?”
“如果那些杂乱无章的零散思绪能够理论化、系统化的话......”
“很遗憾,以这样的材料得出的精神鉴定结果只会是正常。”
“这样啊。”
“但论正常不正常,像这样聊些怎么都好事情的时候,想来我们就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行列。”
“比如说,若此刻站在我对面的是墨茶,就有些难以想象了。”
我沉浸于梦中,我打开一本描写我自己的书。
往前翻到第“ ”页便是这个场景,整场我和他都是敌非友——说来也有些好笑,一个只有一部分人能够认知的概念上存在,竟然是本书一路走来最大最恶的对手。
很显然。但凡有一方是正常的,这场对话早就结束,甚至不会开始。
“幽灵大抵是快乐的,他们能飞翔,正如鱼追逐饵食,鸟也无法停止对振翅的渴望。”
“他是只幽灵,分明如此,却仍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仿徨。”
“我们都知晓世间一切本是虚饰,不值得信任,但我和他不同,我乐意见到虚饰下的真面目,他却不愿意,想要永远停留在他人的生命中。”
“而唯有抱着做梦的心境才能奔向死亡。”
“——那有别于半途而废的现实,遥不可及的幻想境。”
如此述说着御尘转身向窗外的血海。
苍白的光照在水面上,分割出赤色的脉络,向着天空彼端伸展。
我认为的实现梦的过程,御尘将其视作梦的结果。
“你不将这叫做理想乡呢。”
“空想会使理想主义腐败。”
“这么说,边界线上的你我都是怀梦的人。”
“几经波折回到原位,怀梦的少年少女梦醒以后,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梦,如果理应清醒的头脑依然昏沉恍惚,又将如何作想。”
“果然是会感到一切令人生厌的虚伪,难以忍耐吧。”
“又或者是另一种表现形式的空谈。”
“反正都是抽象领域生出的烦恼,人类在梦中学会飞行的技巧以后,醒来又会忘记。”
“我思故我在。”
“可以创造一切事物,譬如种下树木,建起花园。制造的过程自然轻而易举,花草的芬芳使人心旷神怡,但在树与花都凋零以后,却难以找到一个妥当的方法将它们安葬。”
“刻印下的痕迹渐渐地成为瑕疵,所谓无暇的画布,除非最初就不存在。”
“正因如此,才会渴望超越眼前这一切。”
飞翔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不会飞的人在问,只会飞的人也在问。
这虚浮的世界,让我对此深恶痛绝,又渴望再一次振翅高飞。
“活着的时候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即使是废弃了的错误的字词段落,其间流淌的也是一天下来的生活,日积月累,那就成为了引领振翅的羽翼。”
“达到完美,为此积累了知识,又为此甘愿放弃至今为止的一切经验。”
“如果存在一个将这之间矛盾抹除的世界的话......”
御尘向后扭头。
如果是人类脖子有一定概率受损的姿势,他以这样的姿势看着我。
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种世界是不存在的。”
“因为根本就没有我存在的理由,不是吗?”
“呵,真是可悲。”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向我伸出手。
“那么,最后再跳一支舞吧。”
......
开始,结束,再开始,再结束。
刀兵相接。
光怪陆离的景象在眼前徐徐展开,写我的书上的文字逐渐变成无法理解的形态,究竟是确实说了些闲话再战斗像舞台剧般,又或者一切都是沉浸于死斗中难以自拔而产生的幻觉?
面前可是一只不受重力束缚的幽灵,难道要把人类的常识加在幽灵上么。
现在的我不明白,曾经的我也是恍惚的,唯一明了的只有接下来的结果。
那个我只是无言地撕开御尘的心口。
“......”
一次又一次在昔日梦境中重复同样的行为。
多奇妙。御尘也好墨茶也好,明明是幽灵却还会流血。我反复地解构他,解构那富有创造力、飘飘然而思深忧远的自我,直到美丽的肢体破碎,染血的双手颤抖不已,残酷诡谲的色彩侵染灵魂。
却仍旧是什么都没找到,分文无获。
——
在各种各样的创作中,即使创作的事物是虚幻的,支撑这份天真烂漫的也必须是现实、实在的内容,否则即使外观华美,内在也不过是一击便碎的空中楼阁。
我对此深以为然,说到底,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所以罪恶早已注定。
所以简直要笑出声。
“多么讽刺。”
一瞬的破绽没有被放过,外观是「蝴蝶结」的物体袭来。
毫不费力的自由运动,不受自然法则支配的幻化。模糊幻梦和真实的边界,在活着的当下,感受到死者才会有的喜悦。
我的飞行轨迹贯穿了那规定世界的界限。
宁静的天空顿时泪如雨下。
如梦似幻的世界开始扭曲。
于是狂梦满溢而出,像是童话里的海洋一般。
人、虫、树、花、鸟,在纷纷扬扬的泪雨中一切都失去了形状,失去了色彩,然后开始融合,逐渐变成同一个形状——书页。
在这充斥着书页和冷雨的世界中,只有御尘依然伫立在原处。
“四季变换,日月如梭,飞逝的光阴在每一段文字中奔流。”
“愉悦的时刻,痛苦的时刻,分别的时刻,邂逅的时刻......”
“已不知修改了多少次的段落,一直到朝阳未攀上田野,雨后鸟儿不再鸣叫,秋日不复有桂花的芬芳,虚饰纷纷散落,妄执幻想残陨——”
“幻想出无数可能的世界,又像捏气泡纸般将其逐一捏碎。这样的怀疑论者可否感到幸福?”
大图书馆已然不见。
御尘和我像站着一样漂浮在血海之上。
“人的胆汁是鲜艳的黄绿色,鲜艳到有些人呕吐时,不敢相信自己体内还存在着这样明亮的色彩,即使那是他们的呕吐物,也可以赋予其美丽的意义。”
“倒错的,着了魔的,发狂的。”
“在这样的世界里,幸福又会是什么。”
即使每个人都看到了同样的事物,也不能确信这就是真实。
这个世界充满了错觉和幻觉。
不能接受他者,也不能接受自己;不断地追逐理想,而永远地不能触及。也正因如此,相信其间理想的真实存在,那不管怎么否定也无法改变的根本。
御尘向我走来。我看着他走来。
他会将手中长剑般形状的荆棘刺入我胸口吗,就像我对他做的那样?
在细长尖锐荆棘刺穿血肉的痛感传来的同时,他牵起我的手,领我踮起脚尖——
“这是在做甚。”
“跳舞罢了,很奇怪吗?”
“毕竟你不能分辨梦和现实。”
“再怎么不清醒我也知道这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
无数书页飘落而下,沉入血海之中。
一拍。二拍。旋转。
“我曾以为你想看见人们各自的梦和可能,但似乎并非如此。”
“幻想境和理想乡不同,说过吧,空想会使理想主义腐败。”
“比起这些,看,所谓万有之书,大图书馆收录的世界的故事在飘荡——都是些贵重物品呢。”
“或许著作者们会感到自己找错了投资方。”
“那么,你的故事又如何?”
“每一处都被涂改液覆盖渗透的真迹,其收藏价值不知会在何处。”
“收藏的价值自然是收藏家给出。”
“以血之洗礼吗?”
顺口说出的嘲讽话语。
在这过去的故事中,森罗一度消融或者说回归于他的血池,就像我每一次重新开始叙事,都会将先前的段落——可能存在的世界的另一种模样抹消那样,毁灭的才能十分出众。
我挑战这只往昔的幽灵,想象描绘着战胜过去,打破循环的未来图景。
也不知是五十步笑百步,还是百步笑五十步。
毕竟诸夏以后无数的国度如星火般,不可不谓创造,这具躯壳经过的地方却只剩下空虚。
“我是创作者,和你一样。”
从刚才起我一直都看着他。
但就在这句话造成的一瞬间恍惚中,你真心如此作想吗......如此思索着就快脱口而出的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图景。
单单穿着一件破碎的白色长袍,左眼长出色彩奇异的花朵与枝条。
某个熟悉的,遍布裂隙的夜空下,御尘抬头遥望破碎的月亮。
并非漂浮在血海之上,而是自其体内滴落的血液汇成血海,苍白的面容带着克制的微笑。
是幻视吗?是真实吗?
「地上一切生命的视野都被地平线吞没,说那是幻想的极限也不为过。」
「多么可怜、卑微又渺小。」
「人们应该拥有更加远大的志向,比宇宙广阔,超越梦和时空。」
涌起的过去闲谈的记忆,和耳边掠过轻柔的声音混在一起。
他人的话语却仿佛我自己在喃喃自语般。
“贫瘠的土壤无从孕育出茁壮的生命,想要花朵永远盛放芬芳,便用鲜血浇灌,奉献生命,换得死后也继续存在的梦。”
“献上灵魂,将’你’创作。”
无法判断滴落在身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梦的洋流。
我看到御尘。
有时他优雅地领着我舞蹈,有时他站在大图书馆的书塔顶端舒展蝴蝶结,有时他看着职员们在设施里急匆匆地来回奔跑,有时他朝丹黑招手,有时......
在充斥着无尽书页的空间中,他一刻不停地书写着新的故事,就快要被这梦的汪洋淹没。
每篇书页上都蘸着血,每个字都由鲜血写就——
「文字也好,绘画也好,音乐也好,无论哪一种,表达上总是存在不足的部分。」
「所以会感到悲哀。」
一个午后,一段并不存在于记录中的记忆。
御尘...他看着远方,墨色长发镶上金边,而倒映在其明红眼珠中,暖黄色夕阳正不住摇晃着。
克制的微笑。
「真想让你看看我的梦,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然后,明亮的赤红色变得深沉黯淡。
重叠在一起的笑容仿佛感到悲哀般。
”或许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同类吧。”
”但幽灵啊,确实为此献上一切的幽灵...为何我能看见你?”
”为何什么都没创造出来就陷入停滞,认为空白的素描本也好的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存在。”
”其他能够看见你的人,渴望沟通和理解的倾黑规划建设了都会,唯美主义者的丹黑从虚无中创造出而今常夏的森罗,而我究竟——”
“创造出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所谓假想敌。
陷入停滞的一瞬间我知晓了失去梦想是怎样的感受。
到头来,我还是想创造些什么。
再一次。
......
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离开了设施。
眼前是日出的大海,初升的朝阳在海面上画出金色的轨迹。
想来今年能度过一段难忘的夏日时光。
眺望着大海,我心中升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