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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惟将终夜长开眼 ...

  •   成孝十二年夏,王府怡馥园春花凋敝,一片葱茏。麟王便吩咐人从泉山移栽木栾华到园中。麟王曾到泉山礼佛,见到佛寺边重重栾华花盛,当时便有了栽种的念头。此次正好,从泉山采买栾华二十八棵,请了专人照料。
      夏日里雨水多,栾华到府中不多时,便枝繁叶茂,冒出了花骨朵。麟王专门建了歇凉亭一座,待栾华开花时,与府中众人一同赏玩。
      古钰与白泉相约于栾树下对弈一局,便抱着棋子入怡馥园。
      泉山乃白泉家乡,他见栾华便心念家乡,下棋心不在焉,连输三局。
      怡馥园中茂绿成荫,风携香气闲在林间,浅香隐隐,枝叶簌簌。
      忽然,白泉道:“这木栾生得奇怪。”
      古钰与他便都站起身,仔细看那栾华树,竟见枝端树皮有些裂痕,以为栾树害了病,连忙叫来匠人。那匠人看了,道:“此为嫁接痕迹,那栾树端结的花苞,间杂了些嫁接的东西。”
      买的栾华不纯?
      当时正与平王争六部,古钰警觉性高些,便忙叫人折了些嫁接的花枝,让人送到御医院去认认。不多时,御医院传来话,说是南方的亡魂花,待花开之时,花香馥郁害人于无形。南方密林中的瘴气便有一部分是此种花发出,使中毒者逐渐昏沉,夺命摄魄。
      话一传回,白泉立刻请示了麟王,将二十八株栾华伐尽,再追查买卖之人。
      但后来追查陷入僵局,不知幕后是谁,最后不了了之。
      那时虽无实证,府中上下却均认为是平王府捣的鬼。古钰那时年少气盛,非要以牙还牙,麟王便对他道:“何必将心思费在此等事上。”
      古钰气极,喊道:“他们要害你!”
      他们要害你!
      古钰猛然间惊醒,浑身是汗,颤抖不已。
      有人要害麟王,那时便有人要害麟王,或许歨州的蜂蜜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要下毒害麟王,或许那蜂蜜本就是为麟王所准备。
      是谁要害他?
      古钰逐渐从这种怨怒中缓过神,心也渐渐平静,睡梦中见到故去往事,总是想要改变当年,无故愤怒而自责。十年了,他仍然无法接受麟王的突然病故。
      “醒了?”有柔软的话语响起。
      他转头看去,觉凝拧了巾帕替他擦汗,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别怕,那是药的作用,使人惊厥噩梦。再服两帖便不用吃了。”
      古钰握着她的手,说:“带我出去走走。”
      觉凝惊喜道:“你会说话?”
      古钰点头。
      她笑道:“那便好了,咱们可以谈谈感情了。”
      古钰在附子门总舵住了半个月,身子在觉凝的照料下逐渐好转。但觉凝不许他吹风,便也从来不曾带他出去走过。古钰所见不过方寸之地,还不知屋外头是何种景色。
      他身子好了些,觉凝便给他裹上厚厚的冬衣,扶着他在附子门的厅堂里走了一回。
      总舵的正厅中,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四方有青铜神兽守护,散发着袅袅香气。觉凝道:“这是我附子门的镇帮之宝,如今虽然只烧些静气凝神的香料,在以前,可是有大传说的。”
      古钰好奇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道:“我附子门曾有位祖师爷,拿这香炉炼成了仙丹,飞升到海外蓬莱做神仙去了。后来听说还派过仙女给成祖皇帝进献过仙丹呢。不过这皇帝没福分,没吃到仙丹,早几年就驾崩了。”
      古钰听到这个故事,脑中轰地炸开,难道当年进献仙丹一事与附子门有关?
      便问她:“真有此事?”
      觉凝道:“当然。我幼年时还曾见过仙童呢。”她似在回忆,“那仙童是溪山仙人的座下,生得浑身雪白。师兄他们待他恭恭敬敬的,那仙童却像个凡人家的小孩似的哭哭啼啼。我那时还小,他们不许我见那仙童,我也就见过这么一次。”
      古钰问道:“那仙童住在什么地方?”
      觉凝看着他笑,“怎的?你也想找那仙童?”
      古钰反问:“难道有人找过他?”
      她道:“那是当然,不老仙童谁不想要,问得奥秘便能长生不老,是人都想要。不过可惜,那仙童在我派呆了两年多,被一个公子哥儿抢走了。”
      古钰再问:“你可还记得那公子哥的模样?”
      觉凝道:“那时我还小,怎么能记得?不过那公子哥常在我门派外头跪着,向我们求取仙童。我只记得那公子哥长得极好,谁知道竟是个匪徒,求取不得便夜半来抢,居然还真被他抢了去。可惜了。”
      古钰笑着摇头道:“不信。”
      她便道:“这些事肯定记在我派的史书中,不信我可以查。”
      古钰继续摇头,“江湖门派哪来的史书?”
      “我附子门可不是什么普通江湖门派,随我来。”觉凝便拉着古钰往宅子的深处去。
      附子门的总舵似乎年代非常久远,深色的木架,邃长的走廊,开口极小的明窗,在冬日里尤为阴暗,透骨的寒气刺痛膝盖,几乎令古钰不能行走。在尽头处,有一扇挂着木栓的大门,有个老头在一旁睡得正香。
      觉凝偷偷开了木栓,招呼古钰过去,两人便轻手轻脚地进了那屋子。
      那屋子中满是书籍,有竹卷,也有纸质,似乎很有些年头。觉凝让古钰站在一处不许动,她自己却爬上书架,开始寻找所谓的历史。古钰扫过那些书,发现药理书籍基本都是按照入药部位进行分门别类,他的目光便顿时停在了人部上。人部离得不远,他走了几步,便将上头的书取下阅读。
      成祖还是皇子时,便喜欢羊皮所制的书籍。他登基后,王公贵族纷纷模仿,并以此种藏书为荣,盛行天下一时,就连附子门内的藏书,到了成祖年代,也多以皮质为主。在此书海中,古钰找到了一卷《长生纲》。字里行间仔细记载了用各种药材喂食人之后,人体的生长变化,而变化依赖血缘,不同家族的人对药物显现出不同的症状。其中有一人,在百药浸蚀之后活了下来,生长迟滞,只是思绪混乱,不能记忆。在记载的最后,有这样一句话,“圣上可得长生也。”
      古钰一怔。
      “不是叫你别乱走吗?这边书多,很容易迷路。”觉凝拿着一叠纸书,轻声责怪。
      古钰回了神,道:“从小好书,没忍住。”
      她佯装愤怒地瞪他一眼,然后翻开手上的书,给他看,道:“你看,成孝二年,我派迎取溪山仙童,得长生之法皮毛,后仙童被……郡王劫去?郡王?没写名讳,有哪个郡王长生了?”觉凝说着话,抬头看古钰。
      古钰笑道:“没有名讳,或许暗指了隐罢。”
      觉凝疑惑地看着他,“我听说前朝隐王入山修行,莫非因为抢了仙童,修成了正果?所以到了如今年间,还有心思出来抢江山。这贼人,就是喜欢抢。”
      古钰道:“他若是喜欢抢,便不会号隐了。”
      觉凝道:“欺世盗名之辈。”
      “谁在里头?”
      忽然传来老头的声音。
      觉凝急忙将古钰推到书架后头,赶紧换了手中的书,而后走出去,道:“泯师伯,是我。我看你睡得正香,没想打扰你,就自己进来了。”
      那老头道:“进来找什么呢?”
      觉凝回答:“我这正不是照顾一个娇贵的病人么,那人痼疾难治,我就想来看看,有什么偏方能用的。”
      那老头笑起来,“连你都治不了,怕这人是病入膏肓了。”
      “你说得对,一般的方法看来是不行了,不知道以毒攻毒是否行得通?”
      “你可悠着点,这可是门主特意交代的人,不能整死了知道吗?”
      “当然不会。我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吊着半死不活一口气总是能的,放心吧。”
      “那你慢慢看。”
      “好嘞。”
      说完话,脚步声远去。
      觉凝到书架后找到古钰,便将他往书架里左右拐,直到看到一气窗。她便指着那窗户道:“你从这里出去,我等下去接你。”
      古钰便爬上书架,离那气窗近了些,用手一丈量,只有肩膀那么宽。他便将层层衣服一脱,从窗户里丢出,然后翻了出去。
      气窗离地面有两丈多高,外头是一片荒草,又垫着衣物,他落下来时并没有受伤。只是外头风冷,便赶紧将衣物穿上。
      他抬眼看,发现是在一片林子的边缘。林子已经衰败,叶子却不落,仍然密密地遮住了视野。他走近了那林子,忽然听到一阵吼声,似乎是野兽的哀嚎,夹杂在风中,隐隐约约。
      这是熊罴的叫声,古钰很是熟悉。他曾听人说,熊罴到了冬天便会躲在洞中昏睡,为何那林子中会有熊罴的哀嚎?他想了一瞬,便提起精神往林子里去。
      循着声音,古钰很快便穿过一片树林,见到一个深谷。与其说是山谷,不如说是一个石头围成的坑洞。那坑里有一头皮毛稀疏的黑熊,正在不断嚎叫,它的体态扭曲,看上去万分痛苦。
      莫非是因为摔下山谷受了伤?
      再仔细看,发现那黑熊身边丢满了木制的箱子,不少已经腐烂,像是养蜂的木箱。
      古钰丢了石子下去,那黑熊只会叫唤,却不能动作。看来这熊在此处瘫痪了许久,并有人常丢些蜂蜜给它吃。古钰有些可怜它,却也无可奈何,他寻不到路下去,它也不能爬上来。
      他有些惆怅,便又在四周寻找,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个山头,沉着浓稠的云雾,山顶的口子被浓雾遮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他看了许久,一回头,竟看见一削了皮的枯木,上头雕刻着一副结构简单的画,乍看之下竟不知所云。但是那画下有两字落款,“云初”。
      是山雨。
      山雨曾被附子门徒所救,看来在这山里也住过一段时日。他心思深沉,所做的一切都有其目的。古钰不禁仔细琢磨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原路折返回去,便见觉凝前来寻他。
      觉凝见了他,说教道:“叫你不要乱跑,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古钰道:“有熊。”
      觉凝便扯着他回去,边走边说:“那头熊是师叔的,师叔去世后,这熊就疯了,成日里嚎叫撕咬,后来摔下坑谷去,也不敢救它上来。门主念它曾经为我派立过功劳,有时会叫人送蜂箱下去,让它吃点好东西。所以活到今天也没死,不过看样子快了。”
      她走得快,古钰吸着冷气说不出话,只好抓着她的手左右摇几下,表示疑问。觉凝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便说:“蜂蜜也是药材的一种,到了春天,后山便会开始放养蜜蜂。师叔在的时候,他驯养了那只熊,喂它蜂蜜,让它看家。后来师叔去世,它或许是想师叔想疯了吧。”
      古钰猛地紧抓住她的手,问:“你师叔可曾去过歨州?”
      觉凝回头看他,不解,“师叔的确曾经出去过好几年,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回来也不提。你知道他去了哪儿?”
      古钰道:“那熊是不是生了病?骨头变了形?”
      觉凝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说起歨州我便想起那里有块产毒的土地,中毒症状便是浑身疼痛,骨骼变形。莫非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到歨州?”
      古钰点头。
      觉凝道:“等门主回来了,可以问问他。可是他最近和祝缇师叔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古钰还想问她,却被冷风呛着,不住咳嗽。觉凝便赶紧扶他回去。
      这一回去,古钰竟开始浑身发冷,头脑发胀,抓着觉凝的手不住颤抖。觉凝觉得奇怪,便仔细把了脉,脸色渐渐青白,道:“你在哪里中的毒?莫非是白附子?”她咕哝着,便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古钰在床榻上不由自主地抓刨喉咙,他不能呼吸,难受得只想着把脖子扒开。挣扎中,他似乎看到行云来了。
      行云从怀里取出一颗药,毫不犹豫地喂古钰吃下。
      古钰身子的颤动这才停止。
      他抓着行云,却怎么也无法坐起身。行云扶着他道:“没事,有些书里下了毒,我爹走之前把解药给我了。你下次别再乱翻那些书了。”他说着又看觉凝,“师姐也是,明知道我附子门内处处有毒,你还带着他乱跑。”
      觉凝道:“我警告过了。再说,少门主有解药,让他吃一堑长一智也好。”她虽是这么说,却握着古钰的手腕不放,紧皱眉头,“刚好一些,又要重新调理。你快叫那安江侯多送些珍贵药材来,莫要吃穷了我们。”
      行云又道:“我看他身子差,师姐若要照顾他,最近便不要再吃白附子了。”
      觉凝有些不服气,“我们用毒的为了防身,得天天吃白附子。你看他在书库里中了招,我没中,也许就是白附子解的毒。怎么能不吃呢?”
      行云叹口气,“可是白附子还有些毒性的。”
      “好罢,最近不吃就是了。”觉凝大约也是看古钰可怜,便软了口气答应,“我得多吃些安江侯的好东西,弥补一下。”
      古钰用尽力气,对行云道:“替我传个信。”
      行云似乎并不情愿,为难地低下了头。
      古钰这才知道他来到附子门的总舵,并不仅仅是为了治疗那么简单。他便又道:“我怕我活不过几日,可我还有话要与阿楚说,求求你替我传个信。”
      行云心软,可也没敢答应,只看了觉凝一眼。
      觉凝道:“你要是怕被门主责打,不如我来写,反正也要向他索取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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