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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寺楼见雪与谁登 ...

  •   待雪楼坐车离开,古钰又等了些时候,送玄霑的人未曾回来,那送银子的侍卫却一路奔马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道:“那神医的儿子回家后,我敲门给他送银子,他好一会儿才开门,我见他家里家具整齐却徒有四壁,怕是个临时居所。我怕有诈,就赶紧骑马回来了。”
      古钰听罢,便叫人在后门备好马匹,去往千楚所在的地方。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听命。
      古钰道:“我有急事,若我今日不去,庄主大计不成。你们速速备马,且此处有任何消息,定要立刻传来。”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庄主在何处。”
      古钰回头看那说话的人,是个刚弱冠的年轻人。每次千楚指给他的人都不同,他便不多记着。但这人他却特意记了名字,因为千楚似乎很看重他。
      古钰记得他叫重承。便道:“承重,还记得庄主昨日送了什么来?”
      重承道:“蒲遥的炭。”
      “那三日前呢?”
      “蛮乡的果子。”
      “从蛮乡到蒲遥,自西向东五十里左右,所以庄主现在一定在咸城。立刻送我过去,不得耽误。”
      重承一愣,便信了,说:“我去牵马,你们快多拿些保暖的衣物让公子穿上。”
      众人这才忙乱起来。
      重承带着古钰日以继夜赶往咸城。古钰骑术不精,拖慢了行程,所以不得不在山中停下休息。
      山中积雪未化,寒风穿林而过,呜呜作响。重承找了一处挡风的石壁,便连人带马进去落脚。他让古钰坐下,而后用衣物裹紧,最后一把环抱住,道:“公子尽管安心睡去,我守夜。”
      古钰在他怀中百感交集,感激道:“他日必当报答。”
      重承道:“不必,庄主对我有恩。他的事,我定竭力而为。”
      瑟缩了不久,古钰刚浅浅入睡,忽然听得重承道:“公子,我们还是连夜赶路罢,恐怕明天有雨。”
      古钰一下清醒,问他:“何以见得?”
      他道:“今晚无月,云层有赤色,明日会有雨。”
      古钰奇了,“你会看天象?”
      重承道:“祖上原本在宫内做天师,后来得罪了权贵,就流放了。”
      古钰道:“我信你,这便起身出发。”
      重承点了火把,在前领路,古钰在后头跟着。夜路难走,进程缓慢。至于第二日清晨,却不见晨光,天色灰暗。重承下马问了一农户,才知道已离咸城不远。
      虽已天亮,天色却愈发阴暗,云层浓厚,不多时,便下起雨来。雨水细细密密,随风旋绕,从四面八方吹来。古钰只能低头,专心一致地跟随重承。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见到了一座城墙,前头拒马长矛横亘,重承逐步停下了马。而古钰的身子已僵,勒不住缰绳,一头朝着拒马撞去。
      士兵的长矛已在眼前,马匹大约受了惊,猛地停下一甩,古钰便飞扑向了前方。好在地上泥泞,他滚了几圈,虽是眼前天昏地暗,却没感到多少疼痛。定睛时,长矛已举在面前。
      重承急忙喊:“莫要伤他!我们要见安江侯。”他说着掏出令牌,士兵这才挪开了长矛。
      重承将古钰扶起,从侧门进城去。
      城内正在修筑工事,商铺闭户,看上去萧瑟而清冷。他们站在城下的草棚里,听着雨水沙沙,前方的建筑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披风已透湿,古钰站在那里止不住地瑟瑟发抖。重承大约发现了他的状况,赶紧让人送干燥的棉衣来。小兵便匆匆从城楼上取来了军中御寒的棉衣。重承赶紧把古钰的披风一脱,用棉衣裹上。
      古钰一直在发抖,倒不觉得冷。
      也不知等了多久,依旧下着雨,潮湿昏暗,不见天色改变。大约是等得久了,士兵给古钰搬了把椅子。古钰便倚着休息。
      一片朦胧中,有人披着蓑衣骑马而来,径直到了草棚里。那人摘了斗笠,便是千楚。
      古钰急忙道:“快,调兵去歨州!”
      千楚回头吩咐道:“立刻点阅城中兵力器械,越快越好。”
      “是。”
      他传了令,便皱眉看着古钰,道:“怎么这么狼狈?”而后抓过他的手,呵了口气,塞入他衣襟中,“怎么不在庄子里好好养病?又遇到什么事了?”
      古钰道:“东海那边恐怕要出兵歨州。你告诉我,延庆和东海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千楚道:“延庆一直势如破竹,快到青云关了,往下五十里便是洛城。不过津霁说延庆兵马太过于深入东海腹地,恐怕后力不支。”
      古钰一想,是了,歨州拦在东海西进的路上,只要拿下歨州,从西边绕,便可直入延庆。歨州一带一直都是京城治下,道路修得平整,大部队行军调度很是快速。况且这一代目前还守着老黄历,不属于任何一方,由太守自治。那个地方,是军事重地,一定要首先拿下。
      他道:“有人诱骗我去歨州,雪楼替我去了。兵贵神速,要趁早占据歨州。”
      千楚道:“是东海有人骗你去歨州吗?”
      古钰道:“是,我是一定要去歨州的,不过是和军队一块儿去。”
      千楚有些诧异,“为什么?什么东西这么有诱惑力,让你明知是陷阱也一定要去?”
      古钰的神思有些恍惚,“因为麟王在那里,他是在那里中了毒,才会早逝。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我必须去。”
      千楚看着他,许久不曾说话,然后蹲下身子,道:“你的衣服都湿了,先去换一身,否则又要生病。”他说着,将古钰一把扛起,古钰猛地痛呼出声。千楚被惊吓到,忙将人放下
      古钰眼前一片漆黑,许久才缓过神来,道:“或许胳膊摔断了。”
      千楚便急急忙忙带古钰上城楼歇息。古钰烤着火盆睡了一会儿,然后听见有人来替他诊治,睁开眼便见是行云。行云看着他摇头,道:“你这个不要命的,就不能让我好好歇上一阵子么?”
      古钰勉强笑道:“怎么又麻烦你?”
      行云道:“庄主说我对你的病情比较了解,就急忙把我招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千楚便跟着他进了屋。
      他们两个都搬了椅子坐着。
      行云替古钰把断掉的胳膊接上,然后用夹板固定。古钰忍着痛问行云:“你可听说过歨州有一毒地?”
      行云道:“这个有名,我们制毒的人当然听过。我爹当年还想用它,但官府的人看得紧,周围一里地都不许靠近。我爹只好作罢。”
      古钰再问:“那里的毒,可有了解?”
      行云道:“我听长老们说,毒地产的是慢毒,不吃上十天半月的根本发作不了。不过这毒也无法让人发觉便是了。”
      古钰心中有了些数,抬头看一边的千楚。千楚愁得五官都快挤到了一起,似乎断手的那人是他一样。古钰忍不住笑道:“我还没喊疼,你倒皱起眉来了。”
      千楚道:“我有时会想,人生不过几十年,我们想这么长远干什么,不如就窝在青城,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就算了。”
      古钰道:“到如今,你还是这么想的么?”
      千楚道:“平常也不想,但每次看见你受伤,我就想打退堂鼓。”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听着,古钰,我不要你拿命换来的东西,在我看来,任何东西都不如你的命重要。”
      古钰蓦地笑出声,笑了许久也不能停下,但在眼睛转到窗外的那一刻忽然停了,道:“古钰此生足矣。”
      那窗外风雨交加,却有一丝光亮从云间透出,似乎很快就要天晴了。

      第二日,聿文点兵五千,带着古钰一路奔向歨州。
      披星戴月,马不停蹄。
      刚到歨州,恰遇上东海兵围城,趁着他们的阵式还未齐整,聿文便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东海兵立刻退到城墙下,与聿文对峙。
      东海阵前有人喊道:“安江侯谋士古钰就在这座城内,别逼我们焚城,大不了送你们一座废城和一个死人!”
      聿文这边的将领哈哈大笑。末了,古钰从军中出去,摘下头盔,道:“好好看看,古钰在此,专门取你们性命来了!”
      东海那头的将军回头看了一眼,或许在找他的谋士。
      古钰继续道:“武侯暴虐,弑父夺位,残杀子嗣,连血亲都能大开杀戒,你们为何还要替他卖命,想着以后他登上大殿,将你们一并杀个干净吗?还不如趁早降了安江侯,立下功劳,还能加官进爵,荫庇子孙。”
      对方道:“安江侯算个屁,东海王乃皇亲国戚,继位大统之人。一介草民也妄图窥伺皇位,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皇帝!”
      古钰道:“江山倒悬,社稷倾倒,乃改朝换代之势。皇族既颓,便是天不佑元烎,是时候换个人当皇帝,换一批人做诸侯了!”
      那将军道:“无耻逆贼,竟然如此诳语!给我扫平这些叛军!”
      聿文道:“送这些腐朽之物入土!”
      几名士兵护着古钰急速后退。
      一时间,士兵喊杀着上前,刀光剑影,铁骑碰撞,沙场上如落雷般隆隆作响。
      不多时,歨州城内倒戈,竟杀出城来扰乱东海军后方。前后夹击,东海军不敌,便鸣金后撤。聿文带兵首先入城。
      古钰随后军一边清理战场,一边入城。
      沙场上尸横遍地,腥味浓重,血流如溪流一般汇聚在一起。古钰骑在马上,马蹄溅起的血水湿了靴子和衣摆,仿佛天上下了一场血雨……血雨腥风,原来如此。
      进了城,便见聿文和雪楼站在一起。雪楼似乎受了伤,毫无血色,正说着什么,古钰一走近,聿文便抬头道:“你的身边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古钰便问雪楼:“你劝降了歨州太守?”
      雪楼点头。
      聿文道:“我这边去见太守,你们有事慢聊。”
      古钰道:“不需雪楼引见?”
      聿文道:“那太守是镇南将军府的旧识,不需引见。”
      正说着话,便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疾步前来,到了聿文面前,正了正衣冠,猛地俯身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少将军,真是老天开眼!”
      聿文忙去扶他,“居枕老先生,当年在府中见你时,我不过还是一垂髻小儿,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太守居枕道:“当年受镇南将军之恩,才有我今日。没想到少将军受难,将军府又是那种变故,老夫痛心之至。以为此生再不能报将军当年大恩,却没想到老天开眼,少将军竟还存活世间。老夫实在当谢上苍,今后必定尽心竭力,追随少将军。”他说着,老泪纵横。
      古钰看了眼雪楼,雪楼也看着他,道:“一边说话。”
      城楼下有不少粥棚,都支着大锅,两人便到一处粥棚坐下。雪楼道:“这是城中临时建的工事,上一批兵将要是守累了,就下来喝碗热粥,下一批顶上。这歨州冬日湿冷,风里吹久了便提不起兵器,太守便想了这个法子。”
      古钰道:“麟王应该常年来歨州,否则不会中了那毒。”
      雪楼忽然沉默了,就这样安静了许久,他缓缓道:“我记得那时候,常有位贵客来看我。我想,我该用最好的东西去招待他。当时,家中有人常给我带蜂蜜,我不舍得吃,便用来款待那位贵客。我记得他似乎很爱吃蜂蜜。所以我每次都留给他。”
      古钰道:“我记得麟王并不爱吃甜食。”
      雪楼的手开始颤抖,“我记得他杀人的样子,却并不恨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安心,或许他那时是在保护我。”他一顿,“是有人要杀我,我却把毒蜂蜜给了他,是吗?我的家,从来不在歨州的户籍里。我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保护我?”
      古钰叹气,道:“雪楼,这或许是一个很久远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成孝十年,然弥由麟王推荐,任御史台大夫,整理成祖时期旧卷宗时发现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成祖昭恒十三年至二十四年,京城以及周边有近百名孩童失踪,当时流传太平原一带有鬼怪作祟,因为这些孩子均只有四五岁,且生辰八字阴阳相同。虽然这些案子都报了官府,但由于鬼怪之事神秘莫测,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然弥奇怪,便擅自调查了十几年前的这些旧案。案子的线索其实非常明显,这些小孩都是在独自玩耍的时候被人掳走,明显作案者预谋已久,行动谨慎。
      然弥尝与古钰商议此事,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成祖继位时已不惑之年,曾励精图治了几年,后来一朝病倒,便开始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当时各地歧黄之术大盛,常有术士召入宫内炼丹。太子曾在朝上多次劝诫,遭到成祖呵斥。昭恒十二年,太子代替卧病在床的成祖上虞山祭祀,遇到一女子自称从蓬莱仙岛而来,为圣上敬献长生不老仙丹。当时祭祀礼仪繁琐,太子便下令先祭祀天地,告慰祖宗,再回京城敬献丹药。
      此时,宫中便有传言,说是太子要独吞长生不老之药。若是成祖长生不老,那太子岂不是要做一辈子太子,再无继任之望?
      成祖听了流言,大怒,便派军队上虞山讨要仙丹。谁知最后竟演变成了放火烧山,于是,太子一行人再不曾在这世上出现过,或许是死在了山火中。
      虞山之外有一座溪山,传说是虞山的双生之山,溪山山神仰望虞山山神,便生得比虞山略低一些。虞山一烧秃,便只剩下溪山空望着那处。太子有一感情甚笃的同胞兄弟,听闻太子死于虞山中,便入了溪山隐居,便是后来的隐王。隐王入山时,也带走了已故太子的唯一孩子。后来太子府中众人散去,昭恒之年再无储君。成祖也终没有得到所谓的仙丹。
      就在当年,京城孩童开始失踪。然弥之所以将两件事联系,是因为他托人进入御医院,查看了密封的陈年卷宗。当时有一位领事的御医,记载了用牛羊之血延年益寿的方法。该方法从古书《净厄本》上而来,对于牛羊的出生也有严格要求。而《净厄本》上记载的是神仙道人的长生之法,其中不乏人体入药的记载,并且那些牛羊的出生时辰正和失踪的孩童相吻合。
      然弥毛骨悚然,便对古钰说:“难怪当年白狐之子入宫,没有所谓的宫室,只与成祖同住,专人看管,也不挑选能人对其进行教导。这白狐之子也永远只有四五岁年纪,从来不曾长大,还以为是仙人之资。原来那并不是白狐之子,而是百姓家的孩子,个个都只有四五岁年纪。”他喊道,“太子出猎遇白狐之女,后与此妖女避世入山,成祖见太子抛弃家国,一怒之下放火烧山,竟烧出一襁褓中的婴儿,便带回宫中抚养。那白狐之子自小承仙人长生之资,九年来竟一直是四五岁孩童模样。九年后,白狐之子化狐而去,成祖伤心,便也驾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死得好!”
      那个“死得好”他喊得极其大声,几乎撕心裂肺,古钰忙把他拉住,不许他再高声说话。
      古钰道:“然弥耿直,此事应还是禀报了麟王。麟王定会入溪山寻找隐王,以求证当年之事。我猜,麟王应是见到了旧太子的孩子,并将他安排在了歨州。”
      雪楼道:“我有时想起久远的事,似乎在一座寺庙里长大,后来有人带我下山,住在大屋子中,并时常读书教导。”他转头看古钰,“那年冬天,麟王府之人曾在歨州城内采买珍贵药材,想来那时候,他应该是第一次毒发。下毒之人许也是那时猜到我并没有中毒,于是他急了眼,第二次直接派出杀手,火烧民宅,趁乱杀我。可惜,麟王又一次救我。”
      古钰道:“歨州的毒地受官府监视,一般百姓不能进入。却有人在此处长住,豢养蜜蜂,酿造蜂蜜达几年之久。所以,你知道要杀你的人是谁了么?”
      雪楼道:“白狐之子化狐而去,成祖驾崩,先皇临危受命,登基称帝。若太子的孩子还活在世上,应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帝位。”
      古钰道:“麟王应是与那皇帝做了交易,保你性命,却不能使你回想过去,有威胁帝位的可能。这便是为什么你会失忆,而麟王死后,那皇帝急于杀人的原因。他需要一切真相化为尘土,永世不得见天日。”
      雪楼不错眼,依旧看着他,道:“那玄霑说我是白狐之子,虽是歪打正着,却也是有深意的。”
      古钰道:“他的父亲辟陵时常让我们提携他的儿子,便说明玄霑并不是什么医士,而是谋士。他说白狐之女颈上有蓝色经络,恐怕也是见了你的经络才如是说,一个随驾的御医院学生,怎么可能看到太子女人的脖颈。我要看辟陵的笔记,他却说正在抄录,怕是要临时更改罢。”
      雪楼道:“他突然临时起意,要编这样的谎言,定是有其他深意。你该是知道的。”
      古钰道:“我想让阿楚得到这江山,你也是知道的。”
      雪楼忽然冷笑一声,道:“所以,我身上流着的血是庄主的阻碍,对么?”
      古钰道:“那又怎样?不过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怎挡得住阿楚身上的王气。”
      雪楼脸色青白,紧紧看着古钰。
      古钰抓过他的手,道:“你是麟王拼死救下来的人,我又怎能忍心拂了麟王的意思。麟王待我,亦师亦友,我对麟王,无以为报。”
      雪楼猛地伏在他身前,道:“雪楼愿辅佐安江侯,鞍前马后,结草衔环,不负公子之志,为安江侯图谋天下。”
      古钰垂眼看他,轻声道:“我的身子不好,不能时时陪在阿楚身边。麟王曾悉心教导你,所以你的才学定不在我之下。阿楚的将来,就交给你了。”
      雪楼有些惶恐,“是。”
      古钰这才将他扶起。
      雪楼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有位你的故人,或许你该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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