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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似此星辰非昨夜 ...

  •   落叶萧萧后,天气冷清高爽。林间的万物生息开始寂静,那些暗地里的窸窸索索的声音便逐渐显露。
      “听说庄主将雪楼大人吊起来打,这事你知道不?”
      “我也听说了,说是因为雪楼大人不请示庄主擅自带兵出去。”
      “可是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他一人带兵顾得过来吗?”
      “别瞎说。我还听说后来庄主都给大人磕头认错了,可大人什么话都不说。我有兄弟那天夜里值守,那雪楼大人被打得浑身血淋淋的,庄主给他磕头磕得也是头破血流。”
      “你是说,他们两个不对付了?没想到我们这里也会出这样的事。这可怎么办?”
      “不知道。你说以后会不会要求站队?到时候打起来我可不想动手。”
      雪楼站在医士的营帐外听了一会儿,直到里头不再议论有关他的事了,这才进去。
      里头的士兵见到他,忙低下头去,只敢窃窃私语。医士迎上来,道:“大人请到里边来。”说着便引他往里了些。
      里头摆着一张床榻。雪楼轻车熟路地过去,医士便将帘子拉上,道:“先把衣服脱了,我去调个药就来。”
      帘子一拉,里头便暗了许多。雪楼将衣物都脱了,伏在床榻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着药罐子进来,坐在榻边给他涂药。
      雪楼身上的伤正在结痂,成日里发痒,伤药冰冰凉凉的,令他感到舒服。
      “怎么样?好些没?”
      雪楼猛然间坐起,回头一看竟是千楚,道:“你怎么在这里?”
      千楚道:“谁叫你老躲着我,不肯私下与我多呆一会儿,我只好到这儿来与你说话。”
      雪楼想走,千楚又道:“你难道还想光着身子出去?别折腾了,给我躺着。”
      雪楼不躺下,道:“你想干什么?”
      千楚无奈,“我得给你解释那天的事,不能让你挨了一顿冤枉鞭子。”
      “冤不冤枉不重要,事情已解决,结果大家都看见了。”
      “那我也得解释。”千楚见他去捞一旁的衣物,忙抓住他的手,道,“我早知道是言夕的计,只不过将计就计。我打你,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自己计成,去你府里报信,引乱城中,让你坐实了罪名,置你于死地。”
      雪楼道:“若那日报信的的确是我的下属,见我不公要替我出头,又如何?”
      千楚道:“两码事。更何况,谁会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好了兵器,就等着你事发?”
      “是么?我以为你因为古钰的死而失了神智。”
      千楚道:“那日我的确有些疯,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只要古钰出了事,你就容易失去理智。你可知道,这是大忌。你如此在意他,便等于将你的弱点暴露人前,不但你会被敌人攻击,也会置古钰于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千楚叹口气,“可古钰始终是不同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离不开他了。他是我的宝贝,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中,如果可能,我真想让他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可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大,他心中有广阔天地,有沧海琼州,我只能跟随在他身后,留不住他。”
      雪楼没有说话,两人俱默了一会儿。
      千楚开口道:“好了,不说他了。我给你把药涂了,然后扶你出去走走。”
      雪楼依然拒绝,“还是让大夫来罢。”
      千楚正色道:“你怎么和小媳妇似的,还闹上脾气了?非要我把话挑明了不是?你这般躲着我,如今军中还以为你我不合,上下人心惶惶。你不配合我演一出恩爱戏码,怎么能定下人心?”
      雪楼便抬眼看他,道:“你现在抓着我的手,腰间挂有佩刀,而我一无所有。如此情况下,我答应你的事,你怎么判断不是我一时虚与委蛇呢?”
      千楚醍醐灌顶,“那我也把衣服脱了不就行了?还是说,你认为这不是说正事的场合?”他说着话,将雪楼上下打量了一遍。
      雪楼有些羞愤,用力将手挣脱。
      千楚忽地问他:“那日在山中,我醉了酒,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雪楼道:“忘了。”
      千楚紧紧看着他,不说话。
      雪楼转开话题道:“事情刚落幕,你我就和好如初,只会让人觉得你我二人共同算计了言夕,排挤他人。这不符你侠义的名声,也不利于招揽贤才。等时机差不多了,我会与你再次同行。”
      千楚稍稍面露喜色,“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雪楼道:“所以,放开我。”
      千楚便放开了他。
      伴随着雪楼的一声呻吟,千楚听出了他的痛楚。他这才发现,雪楼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给他涂的药都化在了血水里,空气中弥漫着腥甜和甘苦的混合气息。
      “疼?”千楚问。
      雪楼点点头。
      千楚有些惊讶,“老先生说你没有痛觉,若有一天你觉得痛了,记忆便也有可能恢复。你有没有记起什么?”
      雪楼摇头,“老先生一定是错了。”
      “是吗?”千楚随口答了。
      日头西斜,金色的光缓缓落在白色的营帐上,他忽然想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白雪皑皑的时节里,夕阳染得雪地金光熠熠。他的脚踏在雪中,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印,鲜红的……

      忽然一声金甲响,古钰猛地回过神,只见身后一名士兵因为连日赶路而摔倒在路边。他左右看去,见到行军的士兵一个个面露疲惫之色,只怔怔地围在那里。他坐在马上已是颠簸得双腿麻木,更别提双脚行走的士兵。但聿文只是一味加快行军速度,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军队已然疲惫。
      古钰拍马上前,道:“不能再走了,疲惫之师难以战斗。”
      聿文并不回头看他,“兵贵神速。”
      行军打仗古钰不在行,自然也不能指手画脚,他忖着聿文心中自有盘算,便作罢了。他退回护卫之中,看着前方铠甲粼粼,忽然心中一动,急忙招来一人,道:“替我传信庄主,查一件事。”

      军队到达一个山谷处,聿文将大军甩下,领着先锋部队前去奇袭。而古钰则在后方守备,以防止军中哗变而致前锋无应援。
      京城大火后隐王仍不露面,隐王部队军心不稳,但好在津霁之名未尝败绩,即使隐王不出,跟随他的人也不曾散去。
      但古钰非常紧张,时刻注意军中流言和动向。如今聿文领兵出去,不坐镇军中,假若有人有心在后方挑事,必成大患。
      聿文这一走便是十多天,后传来命令使中军出动。
      大军出动那一刻,古钰也总算长出一口气。
      此时,千楚的信也到了。
      信上道,湛云侯从未到过天灵山,不曾穿过蛛丝甲。那位赠送蛛丝甲与晓天的哥哥,另有其人。
      当古钰听见晓天说那湛云侯从小善于骑射,他便有些怀疑。在麟王府时,他只听说延庆王之子天生残疾,不能骑射。谋士之屠后,古钰回江城,却听说延庆王请遍天下神医,终于将其子残疾治愈。
      前后矛盾,再加上晓天那样的神态,湛云侯一事没那么简单。
      怕是那延庆王将有残疾的孩儿作了弃子。
      如此想来,一切便通顺起来。
      晓天与流光从小感情甚笃,其母又是大蓟公主,地位超然。后公主病逝,延庆王便有些嫌弃他那残疾的儿子,视为耻辱。他设计掉包了身为湛云侯的世子,换了另一孩子顶上,又怕晓天闹事,便将她送至长公主处,受制于京城,远离北疆。
      这也便是说,古钰此前见到的流光并不是原来的流光。
      那么,真的湛云侯还活着吗?

      又过了五日,前方来令,后军可以入城,即刻出发。
      古钰便随着后方粮草和辎重前行,两日后到毗湖城下——简郡最为中心的城市。那里的旗帜已换做了津霁的旗帜。
      到了城中,大街小巷都传说着十天前大雾中,津霁神兵天降的故事。
      古钰想象着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恰逢时宜的雾霭。也许聿文在周围的山里蛰伏了许多天,直等到这雾气才命令出动。
      为了这个天象,所以他一直在赶路。
      很快,千楚的第二封信也到了。
      谷风拿下了北溪。
      过程却是意味无穷。
      延庆王将晓天嫁与北溪节度使,晓天回去后便直接领着嫁妆和护卫军去了。行云听到消息后借酒消愁,醉了许多天。可是峰回路转,晓天进入下轶关后,忽然命令护卫军接管下轶关。下轶关是北溪承接东南时防守最为严密的关塞,晓天从内部将其攻破,后,打开城门引谷风的军队入城。
      下轶关外,是茫茫原野,军队在下轶关严防驻守,北溪的兵便不能越过关塞南下,锁死了北溪节度使争霸的野心。自此,若是延庆王与谷风联合,这北疆也算是一统了。
      信的最后,千楚说了些絮絮叨叨的琐事,那送到北溪的嫁妆由郡主的一个命令转道去了江城,说是给行云的聘礼。行云闭门不出,送礼的队伍便围住了他的屋子,天天在外头念礼单。江城的附子门分舵先是找人对着礼队叫骂,后来便开始清算起聘礼来,说是老门主吩咐,聘礼和嫁妆哪个都好,行云以后就是郡主的人了。
      古钰看罢笑了一笑,这千楚在信上也没个正经。但他忽然意识到,千楚还没有继承人,若他有什么意外,则整个安江侯集团便群龙无首,这与隐王的情况是一样的。若有人有心要针对他们,那么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千楚。
      这个弱点实在暴露得太彻底了。
      摇摆不定的中间势力也一定会有这样的考量,从而继续观望或者找另外的靠山。这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要说服千楚娶妻吗?

      聿文部队拿下简郡后,乐郡和康郡的城池终于联合起来。
      但乐康两郡都是富庶腹地,郡王耽于享乐,不曾作什么兵力部署。城主们花大价钱招揽的兵马在聿文面前兵败如山倒,很快便投了降。
      庐城拦住博南,下轶关截断北溪,垣西还不曾恢复元气,中原大地上,终于只剩下了三方争霸。延庆王坐拥京城,挟持太子,兵强马壮,最为强悍。东海王内乱初定,蠢蠢欲动。最后便是津霁,谷风和千楚,虽都曾属于隐王阵营,但中路山雨一方在京城重挫,南北两路不能合拢,相较于延庆东海就有些弱势了。
      没了中路,隐王联盟名存实亡,外界看来,这几人也很快会分道扬镳。
      古钰曾想若他是聿文,便向延庆王示好,待天下平定,封王封侯。若他是延庆王,便大力招揽津霁,无论封王封侯,先定天下再行控制。
      可是这两人却并没有接触。古钰觉出了一丝奇怪的气息。
      一月后,聿文做出了决定,招千楚入城,接管三郡。

      这时古钰旧病复发,随聿文重新回到庐城。
      那里已经是万物喑哑,城中多是闭户,商铺萧条。
      庐城入秋,树木凋敝,更显得萧瑟。满道的黄叶与凛冽的秋风,聿文便站在城头朝南望,古钰多数时候见他,他都在部署战局,并且异常沉默。
      古钰不愿相信,但是他已经猜出,聿文下一步想要干什么了。
      他走到他身边,打起扇子,道:“出了这座城,便是博南的天下。后有延庆王、东海王,你不该在此孤注一掷。”
      聿文终于回头看他,伸手将他的扇子收拢,道:“你何必在秋日打扇,告诉我多此一举。千楚在唐城以西摧枯拉朽,你便去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为何要同我在一起。”
      古钰道:“因为我不想你死。我得时时看着你,告诫你,提醒你,让你远离危险,最好将你劝离战场。我不明白,你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何还要寻死?”
      聿文道:“我祖父在世时,便一直认为博南是我中原的心腹大患,几次要求出征却是不能。上不允,且将博南分封为藩镇。祖父死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踏平那片南疆,我只是想完成他的愿望而已。我背后的那片土地,无论是谁坐稳了王座,都要铲除这番邦外族,都需要有人来做这件事。既然有人要来做,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
      古钰急切道:“你疯了吗?你入主中原,站稳天下,那时候再请兵出征,兵力雄厚,粮草供应不断,无论如何也比现在好打。你现在去打,不仅消耗自身实力,而且贻误时机,后方也容易让他人趁虚而入。你不如安抚博南待以后再行征服,总比现在四面树敌的好。”
      聿文抓住他的肩膀,道:“以诡计而取得的天下,终不能长久。隐王不在,那些跟随我的人很快就会散去,我们只能毁掉这江山社稷,却不能重塑。今日不战,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着一顿,四周寂静,他的声音又缓缓浮起,“赤族已经出手,我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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