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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 ...

  •   春过三月,节气的景色由东到西扩展,在群山围绕中的青城也渐渐回暖。细雨绵绵中,万物都发了生机。古钰湿气入骨,浑身不得舒坦。青城又建在低洼处,终日水汽氤氲,他只得絮絮叨叨交待一番,不得不回江城养病。
      收编了朝塞三万余人后,山雨便给古钰送来了一封信,信中道:
      “何以杀瑜侯?无可附降者。何以杀瑜侯?朝塞不归朝。何以杀瑜侯?害我贤德名。”
      三问何以杀瑜侯,山雨是动了气。
      古钰盍上信纸,便对景秋道:“将信送去青城,让庄主过目。我去见山雨,此事便不用同他说了。”
      山雨此时远在唐城,正与南疆的津霁一同威势简郡。简郡王一向贪财而寡义,故而无一人肯出兵施以援手。
      古钰到达唐城,找到隐王的营帐,便请人通报山雨。等候中,他将上衣脱了,把荆条背上,跪地等待。
      跪了一个多时辰,天气阴郁下来,开始淅沥落雨。
      千楚的护卫道:“公子,他不见你便罢了,你又何必伤了自己身体。”
      古钰道:“我今日若见不到他,便会误了庄主大事。”
      护卫便不再劝。
      古钰抬眼看隐王的军帐,不见任何动静。山雨并没有要见他的意思。眼看雨越下越大,泥水横流,他也浑身湿透,冻得不住颤抖。他便对拒马后的哨兵咬牙道:“替我问一句山雨,他难道不想进京了吗?没有我,他永远也进不了京城。”
      两个哨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便去通报带话。
      不出一时半刻,山雨便从军帐中出来。替他打伞的,正是行风。
      他走到古钰面前,道:“你既无心为隐王做事,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之间早有协定,本就该互不干涉。”
      古钰道:“瑜侯谋夺青城,我实无奈,才于青城伏杀。一旦放他进城整兵,青城便要落入他手。”
      山雨垂下眼睛看他,“要他入城的人是你,杀他的人也是你。从头到尾,你只是垂涎朝塞那几万兵马。我本来也不敢用瑜侯,想着他可以与你好好斗上一斗,谁知他没进青城就灰飞烟灭。看来还是你道行高些。”
      地上的泥水逐渐汇成一条溪流,湿了他的鞋子,也浸透了古钰的下裳。
      古钰猛地抬眼看他,道:“你决定让瑜侯进青城时,他不就是一颗弃子么?我替你下了杀手,背了黑名,如今再来负荆请罪,天下皆以为是我嗜杀成性,而你依旧无可指摘。你与祭族交好,瑜侯既死,要想收复朝塞,也不是难事。我现在回答你何以杀瑜侯?因他非诚心归顺,你我不能掌控。”
      山雨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的眼睛看一个很久远的过去。
      看如今青城形势,朝塞人马卸甲种田,不闻兵事。似乎已被稳住。瑜侯此事若交给他自己处理,断不会做得这样干净利落。
      这人真的十年不问世事?
      山雨不信。
      他道:“取下荆条,到我营帐来,我见不得血。”
      说完,转身回去。
      古钰身后的护卫便立刻上来将他扶起,解开绳子。那荆条从背上撕下,古钰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缓缓恢复清明。
      他知道,千楚的道路还很长,仍然需要山雨的帮助。他们两家的关系必须如常,即使要他背下所有罪名都在所不惜。
      他将外衣披上,便随着山雨进了营帐。
      已经过了三月,山雨帐中还烧着火盆,天气湿冷,他的身子也不好受。
      古钰浑身滴着水,湿了帐中铺着的兽皮。山雨看着那张皮毯子失神,许久才想起坐下,道:“你为何说,没有你的帮助,我永远进不了京城?”
      古钰道:“京城北有延庆王,东有东海王,南有庐城博南驻兵。就算你兵临城下,京城城门紧闭,不出五日,三路援军赶到,你便只能退军。不管逼近京师多少次,结局都一样,你至多在城外徘徊而已。”
      山雨道:“隐王进不去,你有法子进去?”
      古钰道:“当然有。我既然能说服延庆王助你入京,自然也能说服庐城按兵不动。”
      山雨站起身,与他双目对视,“那你要什么?”
      他道:“我去庐城,恐不能全身而退,要的东西自然也要多一些。”
      “说。”
      “隐王所控境内所有漕运和盐田经营。”
      山雨看着他,几乎就要开口答应,却突然道:“如此大事,我要请示隐王之后再做决定。”
      说着,便出了营帐,前往隐王军帐请示。
      古钰在山雨帐中处理了伤口,替换了衣物。刚将身体烤暖,山雨便回来了。
      他将隐王手谕交给他,道:“虚礼就算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庐城,你要什么东西尽管说。”
      古钰将手谕转手交给千楚的护卫,道:“还是让行风行云跟着我罢。”
      山雨点头,“可以。”

      庐城所在原本是麟王封地,古钰曾陪同麟王巡游过庐城一带,在那里呆了三月有余。麟王死后,在朝廷默许下,博南藩镇派出兵马驻扎,庐城便成了博南藩镇远深入中原的跳板。博南节度使暴虐,不善治理城池。十年过去,庐城百姓仍然思念麟王。
      庐城是东南交界处最大的城池,与青城一样,是个山城。东、南、西三个城门依山而建,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但北城门外是平原地带,相对容易攻占。所以自古以来,只有从北面来的敌人能够占据庐城,而鲜少有其他方位的势力掌控此地。但如今,驻守在庐城的博南兵来自南方。
      庐城所在京城以东以南还不曾卷入战争,城池间交通往来也相对容易些。故而,古钰带着行风行云从北门进入庐城。
      古钰从车内向外望,这里还如同十年前一样,护城河自山上引水,围绕城墙。马脸突兀在城墙之外,虽不厚实,却占据极好的视野。
      自城门而入,两侧商铺林立。庐城城墙与民众居住地之间并没有太大阻隔,守兵常与百姓混居在一起,而士兵大多也是从城内百姓中征召。
      此地民风剽悍,抵抗外敌时从来都是全城皆兵。
      庐城内最大的世家为悬楣世家,与江城景门一直交好。古钰随麟王巡视庐城时,便住在悬楣世家中。所以古钰此次来庐城,第一个要拜访的,便是悬楣世家的家主,威余。
      悬楣的宅府在城中的西北角,是一城地势的最高处,引一道沟渠,上建十二座踱步木桥,象征历任的十二位家主。自太祖开朝,悬楣世家便在庐城崛起,超脱于城主之外。不过博南接手庐城以后,极力打压悬楣世家在城中的控制与势力。若要论不满,这世家定是第一个对博南节度使不满。
      再次看到悬楣十二桥,看到桥下流水桥头垂柳,古钰忽地似乎看到有人站在柳荫下等他,锦缎衫玉骨扇。他向那处走了几步,那人却蓦然消失。他这才意识到,当年他伴随麟王来庐城微服巡游,也是这样春雨初霁的天气。古钰那时年少贪乐,见城中有人表演戏法,便驻足多看了一会儿。麟王也不催他,而是站在柳荫下等着。那时候麟王的身子还好着,古钰也心高气傲,每一日都充满了生趣,感觉时光漫长。
      多好的年岁呵。古钰叹了口气。
      他走过木桥,到了宅子外,递上景门家的帖子,请家丁通报。
      不多时,里头便来人领他进去。
      十年前为迎接麟王巡游,悬楣世家专门改建修缮了一番,如今十年过去,当年的大修不曾改动,还是原来模样。飞阁廊桥,十步一亭,雕梁画栋,颜色依旧,只是麟王不再,光阴荏苒。
      走到内庭,便看见一座流水小苑,当中遍植枫树,起了一个竹制小亭,名曰望枫亭。家主威余便在亭中休憩。他见古钰来,便远远出迎,道:“十多年不见,古钰兄别来无恙。”
      威余已年近不惑,两鬓有了些花白的颜色。当年古钰作为谋士随麟王巡游庐城,他便称呼古钰为兄,如今古钰再来,他的称呼也不作改变。
      古钰急忙道:“威余兄别来无恙。”
      威余笑道:“你我两家百年交好,虽不常常见面,来往却是不少。这次是何事怎么劳你亲自大驾光临寒舍?”
      古钰道:“我在江城遇到一件不平事,便前来请教威余兄。
      近日江城中有一恶犬,常在城东酒肆前吠叫,害得那家酒肆门可罗雀。店主苦不堪言,便要找那恶犬之主说理。犬主道,犬乃皇家所赐,踱步至酒肆前,乃店主之荣幸,况犬不曾伤人,能奈之以何?”
      威余思考一瞬,道:“皇家所赐,该有皇家出巡之规矩,犬主怠慢,乃以下犯上之大罪。若此犬非御赐身份,当街狂吠,主人不拦,便可打死,以赎其罪,主人当以欺诓之罪入狱。”
      古钰一笑,道:“威余兄好主意,你我入亭详谈。”
      入了亭子,见四下无人,古钰道:“在下这次来,便是助威余兄夺取庐城,南拒博南。”
      威余眉头一皱,“古钰兄退隐多年,为何突然来助我?”
      古钰长吸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我景门乃商贾之家,在京城世家中不过二流,是麟王器重,才得以入住王府。当年麟王爱惜这座城池,我不想这地方落在蛮夷之手。”
      威余看着他,见他眼中情意真切,这才道:“我又何尝不想重夺庐城,还百姓一个清明治下。但今日送走博南,明日再来其他藩王,都是鱼肉百姓之辈,再无当年盛况了。这天下能有几个麟王?”
      古钰道:“如今庐城东有东海郡,西有历城隐王兵。可二者择其一。”
      威余道:“庐城自古不在东海郡治下,东海郡王年老昏聩,子嗣争斗,庐城归顺,并非是好时机。隐王崛起一时,不知将来如何,不敢容易倒戈,毁了忠义之名。”
      古钰道:“若东迎东海王,驻兵入城,便是第二个博南。若西迎隐王,便大不相同。隐王不久前大破垣西藩镇,新得五城,无有心力接管庐城,庐城只需接纳一时兵力,接管城防,而后逐渐替换戍卫兵,便可自治。但看隐王中路所夺城池,多有自治者。”
      威余道:“古钰兄如今为隐王麾下?”
      古钰道:“江城在隐王辖下。”
      威余点头道:“便听一听古钰兄之计策。”
      古钰道:“在下需威余兄书信一封,联络历城隐王军。待时机成熟,便打开西门,关闭南门,借隐王之兵,除去博南势力,控制庐城。”
      威余道:“南门有重兵把守,修筑的工事也从未停止。这样防卫严密,如何能关闭?”
      古钰道:“博南在南,城中修筑的工事却向南防御,这防的是谁?”他说着一顿,见威余若有所思,又道,“所以这庐城的守将与博南藩镇之间必有嫌隙。城中若有暴乱,守将必然先行镇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调兵入城,以防止自己兵权旁落。这便给了我们夺取庐城的时间。我命人查探过,南门修建工事,征调的是庐城徭役。所以可使府兵混入,趁夜出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威余再问:“若兵力在南门,如何打开西门?”
      古钰道:“几十年来,每逢春季,东海郡便会在庐城东郊开垦及练兵。你假意投诚东海王,使城门防卫偏向东侧,到时候西门防御薄弱,来一个声东击西。”
      威余道:“可毕竟博南驻兵不在少数,我区区几个府兵,能拿下一处便是极限,如何同时攻打两座城门?”
      古钰道:“你我应在城内鼓动,恢复当年麟王之道。百姓心念麟王,当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进攻当夜,召集城中百姓,一同起事。雇佣地痞抢劫驻兵府库,混乱巡防卫兵。应先拿下兵器库,补充物资兵甲,而后火烧博南兵府,造成声势浩大之假象,动摇博南军心。百姓看势头十足,才能出门助你,便可事半功倍。”
      威余道:“可劫掠一事一旦发生,便难控制。”
      古钰道:“只要隐王入城,便可严厉惩治。威余兄,做事不可畏首畏尾,即使机关算尽,也总有意外与偏差,但若迟迟不行动,便会错失良机,永无成功之日。”
      威余道:“古钰兄曾为麟王府中第一谋士,能得你襄助,是我之大幸。愚兄愿意押上身家性命,搏一个庐城将来,望古钰兄尽心尽力,全意助我。”
      古钰道:“定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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