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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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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回暖,北风止息,山势挡去了东南来风,随着日头渐盛,水汽便积蓄在盆地中,万物氤氲,日夜迷蒙。
从朝塞来的兵士受不住,总嚷嚷着要回去,可青城门不开,他们走不了。不少不守规矩的兵痞便开始在城中闹事。终于在这一日,因为打酒不给钱,几个兵痞竟将卖酒的店家当街打死。连日来受气的百姓顿时爆发,拿起农具便围在了兵营外头,要求以命偿命。
千楚得到消息,立刻赶去了兵营,但朝塞的人不愿将闹事的士兵交出,营外的百姓更是不肯善罢甘休。双方僵持不下。
千楚问计言夕,言夕只说要正法士兵,再将朝塞兵马另外安置。千楚知道言夕平日里与百姓更为亲近些,且他本就不满朝塞进城。到了这种时候,他自然是要趁势将朝塞兵赶出去。
正焦头烂额之时,雪楼恰回到城中。他听说了此事,来不及歇息便去见千楚。
白骧正调兵将百姓隔开,而千楚带着人在军营中。几个兵痞已经拿下,却有将士为他们求情。
千楚很是为难。
听那几个士兵说,是因为酒肆老板先用青城的方言辱骂了他们,原以为他们听不懂,结果其中一个朝塞兵却听懂了,这才起了冲突。双方都动了手,最后打死了人。
千楚想公正判决,却怕不能服众。言夕劝他安抚百姓为上,可若是朝塞军心不稳,又恐生变故。
他有些犹豫不决,忽然见雪楼进来。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脸颊却还是雪白。他便道:“你怎么没变黑?”
雪楼一愣,道:“你哪来的心思玩笑?”说完,一把抓住他的手,“衣食百姓,死生军纪,庄主,切莫本末倒置。”
千楚反手将他拉近了些,“连你也要我严惩士兵?”
雪楼压低了声音道:“今后起兵,青城乃是后方,民心绝不可丢。而朝塞的士兵得带出去,是你的兵,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的名号,若是军纪涣散,百姓便会指责你,不能令行禁止,战场上就会失利。你不如趁此机会,将军中进行清洗,严明军纪,加强控制,这些兵才会给你卖命。”
千楚的眼前逐渐清明起来,攥了一把雪楼的手,说:“多谢。”而后下令道,“暂且将人押下,将百夫长以上统统叫来,午时,平沙场,不得缺席。”
虽是春中,正午的日头却愈加毒辣,军营外百姓喊着“杀人偿命”,声音只高不低。
平沙场,点将台,千楚让人数着,共有十余位将领姗姗来迟。
午时三刻,人齐了。
千楚道:“这营里的规矩该重新立了。”他说着一拄剑,让人带出了闹事的兵痞,道:“杀人偿命,斩!”
随着命令的下达,周围的士兵均是将长枪一跺,发出震地的闷声。那些都是千楚带来的兵,朝塞的将士被围在里头,不敢说话。
在那几人的求饶声中,手起刀落,闹事的士兵头颅滚落在地,再没了生息。
千楚再道:“将首级送出去给百姓们瞧瞧。”
便有人拾起头颅,向外跑去。
千楚道:“我这里的规矩很简单,于百姓的生活,不可有僭越,于我的命令,不听从者,斩!”他说着目光扫过那些朝塞的将士,道,“把午时后到的人给我带出来!”
士兵便将那十余人带出。
千楚道:“斩!”
一时间,朝塞哗然。
那几个将士挣开士兵的钳制,喊道:“杀了这狗贼,为侯爷报仇!”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从点将台后杀出,迅速将几个闹事的将士斩杀。
千楚道:“这些人底下有几个副官?”
没多久,士兵和朝塞的将士拎出了几人,也是十余个。那几人都哆哆嗦嗦的,直喊饶命。
千楚道:“他们的位子你们顶上,如果有哪个觉得做不到,趁早告诉我。”
那几人赶紧摇头,急忙表忠心。
千楚又道:“我知道你们背井离乡,可你们扪心自问,这里山青水绿不比朝塞黄土风沙强?待这青城稳定了,我就许你们回乡将亲人接来。这个地方,以后也是你们的家乡。你们以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既往不咎,但从此刻起,我要你们和我一条心。你们愿不愿意?”
朝塞众人面面相觑。可没多久,嗡地一声,场面喧哗起来,众人纷纷开始表忠心。
朝塞内部,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平沙场上一直闹到了傍晚才结束。
千楚骑马回到高处的大营,感觉脑中隆隆作响,骨头也要散了架。
进了营帐,他看见雪楼已经沐浴更衣,在里头等着,便说:“好了,说说你那处进展如何?”
雪楼道:“人已经答应来了,不过还需要交待些事物,过几天我便去接他。”
千楚摆手,“我是说那些抓捕你的人有头绪了没有?”
雪楼道:“清楚了,是朝廷的人。”
雪楼出青城不久,便有人盯上了他,但那些人一直没有动手。或许是命令改变,又或许是有所顾忌,他们一直伪装成药材商贩跟着他。
入了简郡,雪楼便佯装与下属不和,将人调离,只剩下一人护卫。当天夜里,那些人果然动手了。雪楼正好带人打了一个埋伏。
逼问下,这才得知这些人都是被人雇佣的江湖人。原本来抓雪楼的朝廷高手不知为何全回了京城,但抓捕他的目的没有变,只是改成了江湖悬赏。
活捉雪楼,十万两白银。
千楚又问:“发布悬赏的是哪个门派?”
雪楼道:“叶钩庭。”
千楚一愣,“叶钩庭表面看着是一个专门为富贵门第雇佣的保镖门派。不过,这门派大有来历,我父亲在世时曾为先皇打理过江湖事宜,知道这叶钩庭是皇家设立在民间的情报组织,为的是掌握朝中权贵的动向。先皇驾崩后,叶钩庭应该归顺了当今圣上。”
雪楼一惊,“你是说,抓我的人是皇帝?若真是他,为何要偷偷摸摸抓我?”
千楚道:“原本我也疑惑,但你说朝廷的人已撤回了京城,便只能说明京城将有大变故,或许你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我该问问古钰……”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古钰是不是给我送了东西?”
他急忙招人一问,古钰果然有书信给他。他这几日耗在青城的闹事上,竟没有及时查看古钰的东西。
他将信件一展,读完山雨的“何以杀瑜侯”,心中一怵,知道是山雨在责问瑜侯一事,而古钰是去替他受责了。
他又急忙让人去找随行古钰的几个侍卫,回答说古钰见过山雨后便离开了隐王营帐,只说往南边去。带去的侍卫他一个都没带走。
千楚很是担心,回头见案几上放着一坛酒,便猛地喝了一口。报信的岭冬原本想提醒他,那酒是作为兵痞闹事的证物,可见他忧心忡忡,便只好看了一眼雪楼。雪楼摆摆手,先让她退下了。
酒劲上来,千楚便道:“他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不要他为我而活。只要他一句话,什么江山大计都算不得什么东西!”
雪楼抢过千楚手中的酒坛,道:“我陪庄主喝酒,但任性的话,庄主切莫再说了。”
千楚抬起头,紧紧看着他,眼中有着隐隐的怒气。雪楼便也抬头看他。蓦地,千楚探出了手。雪楼本想避开,千楚却猛的抓住了他的脖颈。雪楼的呼吸一滞。千楚却只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疤。
“你能为我死,可是他呢,心里只有那个死了十年的麟王。”
雪楼道:“古钰公子虽然总是喜欢独自行动,但他不会害庄主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可我不喜欢他总是瞒着我,就好像我会拖他后腿似的。我不会的,”千楚拍着胸脯,“我是楚庄庄主,我是安江侯,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全心为他好的人!”
千楚劲儿上来了,捧着酒坛子不撒手。
雪楼道:“庄主那么在乎他,他不该什么事都瞒着庄主的。”
千楚便不再说话了。
夜半三更,千楚已醉得一塌糊涂。他猛地从案几前站起,扑到了雪楼身上。雪楼刚想挣扎,却听到千楚在他耳边喃喃地念了句,“钰儿。”
山风既晚,拂枝过叶,垂然作响。有伶俐声,有悉索声,凉风所向,挟雾带露,枝叶微颤。
冷然。
千楚醒酒时,只他一人躺在床榻上,似乎有人给他擦了身,去了满身酒气。便问营帐外守夜的士兵:“昨晚我喝醉后,谁来了?”
士兵答:“没有人来。大人与雪楼大人喝了一晚上酒,凌晨的时候雪楼大人和小人要了一盆水,替大人擦了身子,就走了。”
千楚再问:“只有他在?”
士兵说:“只有雪楼大人出来过。”
千楚点点头。回了帐中,他有些担心自己的醉态被雪楼看见。他心中藏了许多事,有些话他从来不敢说,有些事更不敢做,不知会不会在酒后失言,全被雪楼听了去。
他不该喝醉的。
这时,有侍卫来报,说是古钰在隐王处见到山雨后,便往庐城去了。
千楚心下不好,便立刻去点兵马,誓要追到庐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