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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雨欲来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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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放晴后又三天,信道打开,去溪山打探的消息很快便传来。
如今溪山上建了王府,却徘徊着许多江湖人,还有士兵在山下设关卡,禁止百姓出入。原本这溪山是朝佛之地,山上多有庙宇,如今这些庙宇已被军队接管,清空了寺院,甚至不许僧侣自由出入。千楚派去的人还是想了不少办法,终于打听到当年隐王的居所。
隐王在山中蛰居,只一间简陋茅屋。他修行的佛寺名为千石寺,庙中僧侣人刻一块石碑,用来消业障。僧侣多了,后院里乱石林立,其中就有一块是隐王所刻,千楚的人便将上头的东西拓了下来,封存后送到楚庄。
拓书打开,上头是一幅画。
其水汤汤,纵贯头尾。
有狐东来,挟人而走。
山降天火,人狐同焚。
树枯木烬,衰草平川。
松繁柏茂,又一岁春。
童子望山,不知枯荣。
千楚看得一头雾水,再看雪楼,却见他双手颤抖不止。
又是白狐?又是白狐!
雪楼茫然,却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心悸。这白狐传说与他的过去到底有何关联?这个隐王又是否知道他的过去?
他有太多的疑问,可是自己却偏偏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底是谁?
这时,他突然听见千楚说:“若你想亲口问一问隐王,我可以替你引荐。”
他猛地一怔,隐王突起,便有人来抓他,那些人来头不小,或许与他的过去有关,而他的过去或许又对某一方势力极有用处。如今他什么都想不起,所以不能给千楚带来任何利益。而为了寻求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回忆致千楚于不利境地,这有违他所发下要辅佐的誓愿。于是,他道:“如今正是收拢民心的重要时刻,切勿节外生枝。若今后有了线索再查不迟。”
千楚看出了他的犹豫,道:“你不必顾虑太多,我楚庄占这地头许多年了,护你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雪楼忙摇头,“此事不简单,恐怕不止一个隐王牵涉其中。如今此事先作罢,应以古钰上京前交待的事为先。”他已不想再纠缠隐王的事,便收拢了画卷继续之前的话题,“青城因山高而闭塞,但城下所辖地区庞大,甚至大于中原一郡。但我方并无太多可用之人能掌控整个区域,所以应以联合制衡为主。先利用城中原有人物入城,后再慢慢培植势力。”他想了一瞬,“的确,与山雨联合是最佳策略,最好也能像他一样引乱城中,坐收渔利。”
千楚点头,“那便用山雨提供给我们的情报,找人再挑拨下,顺便探口风。”
雪楼立刻想起了什么,道:“我要举荐一个山民。此人做事谨慎,考虑周全,极有才能。”
千楚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谁?”
雪楼道:“此人名叫言夕,应有些来历。”
千楚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古钰要他招揽一个叫言夕的谋士,便说:“这人古钰也向我推荐过。他是碧城人士,原也在京中做谋士。你既然也推荐了他,看来此人大有本事。”
雪楼点头,“若能招揽,他应是不二人选。”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拜访。”言罢,千楚忙叫白骧备马。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这人了。
言夕原先所住的屋子被山洪摧毁,后在楚庄的帮助下又重建了一避风的草屋。他的妻子生得高大,力气也大,扛着木头在草屋旁搭建了木屋的架子。言夕的旧伤让他使不出什么力气,干了半天便上下气不顺,只好坐在一旁抱着女儿歇息。
那女娃儿鼓着掌说:“娘是大力神!”
言夕便道:“胡说,你娘是下凡的仙女,自有神力。”
娃儿便问:“书里说仙女都是爱慕帝王的,那娘为什么要嫁给爹?”
言夕道:“这是谁给你说的书?”
那搬木头的妇人大声道:“因为你爹生得好看,连仙女看了都动凡心。”
女娃儿大笑起来。言夕对她说:“小娴可别听你娘的,将来不能找一个像爹这样只能看的,一定要找个像你娘那样能挑能扛的,知道不?”
妇人便骂他:“臭当家的,老损自己干什么?能干粗活的男人有的是,老娘就稀罕你这种说话文绉绉的。”她说着放下木头,抹了把女娃儿的脸,似是回忆,“娘以前住在京郊的时候,跟着你姥爷下山进城卖菜。那时候菜摊旁有个小茶寮,常有个说书先生在那里说书。那时候娘就喜欢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一声声夫人叫得人浑身酥痒。娘我天天想啊想啊,老天爷就把你爹给送来了。”
言夕便轻声打断了她,“夫人,这可要教坏女儿的。”
那女娃儿猛地大叫起来:“娘说得对!我也要听说书,我也要听说书!”
言夕佯怒道:“这山里哪来的说书先生?回头跟着爹读四书五经去。”
“山里没有,庄里有啊。”
忽然有人插入话来。
言夕抬头,见是一威武的男子向他走近,他识得此人,正是楚庄庄主千楚。他忙起身道:“庄主怎么来了?”
千楚道:“我来看看山村重建得如何,也来看看你们。”
“好着呢。”那妇人抱过言夕怀里的孩子,笑着说,“多亏了庄主帮着我们重建,不然哪能这么快!”
千楚道:“也多亏了言夕先生。接下来道路还要重建,还需要先生多费心。不如先生到我庄中住下,也带着夫人和孩儿来,我便也能时时请教先生了。”
言夕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那妇人却笑得高兴。
千楚继续道:“我庄中有位茶水先生,专门请来给大伙儿说书的。况且你这孩儿算年纪也该入私塾读书了,这山里不方便,就去我庄中罢。读书人多与读书人在一块儿,才好作学问。”
“这主意好。”那妇人期待地看着言夕,言夕却平静道:“庄主可否给在下一天时间,再给答复?”
千楚道:“不急,千万莫使先生为难了。我庄中求贤若渴,虚位以待,先生随时可来庄中。”
言夕忙作礼,“多谢庄主体恤。”
既然需要一天时间考虑,千楚也不好再催促,尽管他心里有些焦急。他在来的路上听人说了,江城的城主给了言夕一个文职,官虽小但大约也是想招揽他。楚庄这边开不了什么条件,总不能急吼吼地让人跟着打天下去,这会被人当做大傻子。
来时雪楼倒是淡定,他与言夕在赈灾一事上有往来,两人还算熟络。他对千楚说,楚庄比不了江城,庄主要与城主抢人,钱财物资的许诺没有任何优势,但庄主侠义,而这侠义言夕已见识过,所以他若想来自己便会来,切忌利诱和逼迫。
这两件事就算雪楼不提醒,千楚也不会去做。雪楼的话只是让他心里有个底罢了,但到底言夕在想什么他也拿不准。
他心里虽忐忑着,表面上却还算平静,平静地再与言夕寒暄了一阵,这才找了个由头去往下一处山村。
千楚刚走,那妇人忙对言夕道:“庄主虽不比那城主,可是个大好人。他看重你,你便跟着他算了。”
言夕道:“夫人跟着我这些年,隐居在山中,我身子又差,要你操持一切,实在是委屈你了。”
妇人叹口气,道:“你不愿出山,总是有你的原因。我和你随便过什么日子,可我只是想小娴将来能过得好些。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安安心心在山里住着,我听你的。”
言夕看着她,心中有些愧疚,再看她怀里的孩子,他的女儿正茫然地看着他,喃喃说:“听书,想听书。”
他低头想了想,他在小娴这个年纪的时候已能背诵诗词,后来归隐山林,虽是他的无奈,却也是他的选择。可他若是一辈子留在山间,远离尘世,他的女儿便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她不像他,还没见过繁华,也没见过真正的人间,她还可以好好活一场,他应给她这个机会。
他便说:“收拾收拾,我们去楚庄罢。”
“你决定了?”妇人问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言夕点头,道:“小娴想听说书,我得带她去听。”
第二天一早,言夕便带着家人直接入了楚庄。千楚高兴得不得了,急忙叫人收拾厢房给言夕一家居住,还亲自领着小娴去见庄中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一把抱起小娴,说:“呵,这女娃儿壮实。”
小娴不乐意了,哇地哭出声,从先生怀里挣出,重又回到千楚身边。眼看着眼泪鼻涕就要揩在千楚衣角,白骧忙不迭将小娴抱过,又是抚背又是哼曲儿,这才将娃儿哄好。
千楚调侃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先生的内人也在,便道:“护卫大人是时候该说门亲事啦。”
白骧脸涨得通红,低声道:“我一辈子跟着庄主,不成亲。”
白家世代侍奉楚庄,成家立业都得听庄主的。白骧又内向些,千楚不提,他也不说。
千楚总觉得,白骧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半大小子,经人这一提醒,这才意识到差点耽误了他,便笑道:“成亲了也可以跟着我。今日我就放出话来,我楚庄里的护卫总管该成家了,说媒的尽管来,我做主。”
白骧不说话,脸红得似滴血。小娴摸着他脸说:“大哥哥是不是病啦?”
白骧的脸虽然红着,眼圈却是青紫的,仔细瞧着好像确实病了。千楚想他这几日忙前忙后都没歇过,便说:“小娴这娃儿灵性,一眼就知道你累了,我许你休息两日,好好调理下身体。”
白骧连忙道:“多谢庄主。”说着便抱着小娴回去找言夕。
小娴趴在他肩头,煞有其事道:“不客气,不用说谢谢了。”
白骧不禁笑出声,轻声道:“小娃子,想吃糖吗?大哥哥给你买。”
小娴便拢着他耳朵,说:“要。我想吃糖葫芦,但别和我爹娘说呀。”
“不告诉他们。我进城给你买糖葫芦去。”
把小娴交还给言夕夫人后,白骧便收拾了一番骑马上江城。
他需要一些薏萱。
那薏萱的效果是非常好的,服下的第一天,白骧的噩梦便消失了。
可惜那人给的药草不多,只能喝上十来天。药一断,不出三天,噩梦又重新出现。
白骧便向人讨要了林下堂的地址,自己找过去。
林下堂在乐中街上,是江城比较繁华的一条街道,白骧本就是江城人士,几番打听很快便找到了那里。
他到药柜前,对着称药的药童说要买薏萱。
那药童愣了一愣,道:“薏萱是我们药堂的独门草药,我得去见过我家大夫,才能卖给你。”说着,药童从药柜上爬下来,往后院跑去。
过了一会儿,那药童回来了,“大夫说,让他先给你看看,再好确定剂量。”
白骧便由那药童领着,往药堂的后院去。
进了院子,瞧见一个女子正在摆弄药材,身形婀娜。白骧忍不住看了一会儿,那女子似乎发觉有人在看她,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粉面含春,眉眼如黛。
白骧看得有些呆。
那女子低头笑了一笑,便不再理会他。
“别看啦,我妙姐姐生得好看,可厉害着呢,再看,小心她弄瞎你的眼睛。”药童的声音响起,白骧才如梦方醒。
怎么看几眼就要弄瞎别人的眼睛,这女子有这么……厉害吗?
“胡说什么呢?”
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白骧循声看去,看见一布冠长须的老头站在内厅的门口。他似乎在呵斥药童,药童听见,吐了吐舌头,便把白骧引了过去,再不多说一句话。
那老头就是药堂的大夫,他把白骧带入屋子,落座,搭脉,然后细细询问了梦魇的事。
白骧一一作答,只见那大夫的眉头愈加皱紧。
“我没事吧?”他问。
许久,大夫答他:“你这是思虑过重,加上身体疲惫,所以才会连日噩梦。可是这梦魇也实在太过于频繁,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白骧一脸茫然,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被他吃了。他自小就在楚庄里,父亲也是楚庄的护卫,他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天天守着楚庄,吃什么做什么,十几年如一日。怎么会突然吃了不对的东西?
他想啊想,只有可能最近救灾庄内物资紧缺,他跟着避难的百姓吃了几天城主府衙调来的食物,难道说这些食物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灾民们吃了并没有什么不适。
他再也想不到什么,便只好如实说了。
大夫道:“并不是所有人对食物的反应是一样的。有些东西某些人吃了就会生病,但其他人吃了就没事。你呀,或许就是那不幸的万分之一。”
白骧一想,“不对。这几日天放晴了,我又吃回了以前的东西,可还是噩梦连连。”
大夫道:“可能是毒素积累在体内,不容易排出。你这几日多加休息,我给你开一副祛毒的方子,过两日再来我这里,我看看有没有效果。”
“好。”白骧点头,然后等着大夫给他开方子。
开完方子,他准备拿着去外头取药,一打开门,正看见那院里的女子趴在门扇上,听见响动,她吓了一跳,装作无事地退开了两步。
白骧看着她有点懵。
那大夫从屋里头出来,赶紧笑着说:“这是小女妙山,莫要见怪。”他说着转头呵斥那女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妙山说:“看少年英雄啊。”
白骧一愣。
妙山继而说道:“我听外头的人说,这楚庄的护卫救了好多山里的人,是个少年英雄。我就好奇看看。”她说着一顿,“看着确实是个英雄。”她说完话,连忙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