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审判》日落阳关

4、阿努比斯的审判

　　古城民居大多修建于中世纪，简陋的垒砌石墙与木板隔断不如钢筋水泥浇筑衔接得严丝合缝，一楼的饭菜香气会随着无处不在的缝隙升腾至二楼。季若离这一觉直接睡到黄昏，如果不是浓郁的海鲜烩饭香气熏得他肚子咕咕叫，他或许还能再睡会儿。

　　他起身披上外套，走下楼梯，兼顾画室功能的客厅连着厨房，原本过道上有道门。可为了增加实用空间这道门也卸掉了。他看见林予安在蒸汽袅娜的小厨房里梭巡，很是忙碌的样子。

　　黑铁材质的平底烩饭锅摆在餐桌上，搭配了盘时蔬沙拉。季若离一看食材分量说道：“哥哥，这些都够我们吃了，你还在煮什么？”

　　林予安听他叫自己哥哥，一高兴差点没把锅掀翻。他回头看他，笑道：“买来的龙虾太大，烩饭用一只就够。另一只我做两种吃法，龙虾脑蒸蛋和芝士焗龙虾肉。”

　　说着他从蒸锅里夹出个洁白的瓷碗，放入葱丝和几滴酱油。端上桌时，季若离哇哦了声，凝固的蛋液像乳酪似的荡漾了下很是诱人，鲜香气加上葱油混合味更刺激着季若离的嗅觉神经，而嗅觉是最易被忽视、最难以消除的记忆。

　　林予安说道：“吃脑补脑，你先把它吃掉。”

　　季若离坐在椅子上，盯着这碗很明显不是地中海风格的菜肴说道：“闻着好香，我不知道龙虾还有这种吃法。这种菜，我以前吃过吗？”

　　林予安给他摆上餐盘，放上刀叉勺子：“你吃过！在槟城吃过几次。这是传统福清菜，我的家乡菜。”

　　“那用你的家乡话说说菜名呢？”

　　林予安用闽语报了菜名。

　　季若离在脑海里搜寻这样的发音。他听过的，在他还是婴孩的时候他爸爸天天对着他讲闽语。他迟疑的拿起勺子，舀了口淡黄色的蒸蛋和灰白色的虾脑吃下嘴，咸鲜的口感层叠馥郁，姜丝和葱丝的辛香缭绕唇齿。他吃过这种口味的菜肴，他喜欢这种味道。他吞咽下肚，对着林予安一字一顿说出了：“thia mai！”两个音。

　　这是闽东语发音的吃饭，林予安听到激动不已，他捧起季若离的脸连说了好多闽东话。可季若离毫无反应，刚说出口的两个字就像风拂冰面，一晃而过，冰封依旧。

　　林予安不想给季若离太大压力遂给他盛了盘海鲜饭，看着那碗龙虾脑蒸蛋他又有了个新想法。晚饭后，林予安出门丢垃圾，对守夜的安保说道：“你回趟海法，搞套中式餐具和佐料过来。”

　　安保说道：“好的，先生。今天下午穆萨都在海滨募捐，没做其他事情。”

　　林予安：“我去海法逛了很多宠物店，卖的全是比赛狗。连只小型犬都没有。发出去那么多单子都没点反应，连个骗子都没钓到。难道大卫真走丢了？！你去买东西吧，不用盯那小子了，我和季先生等会去趟宠物医院。”

　　两人刚转身就看见季若离拎着个食盒站在不远的地方，林予安心里咯噔了下，他居然没察觉到他走了过来。

　　安保朝季若离大方地打了声招呼：“季先生好。”

　　季若离盯着他的脸庞问道：“我们之前见过面？！”

　　安保：“是的，在美国和马来的时候，我负责您的出行安全。”

　　季若离：“哦，那以后别老站在门外了，进家里坐吧。”

　　安保：“不行，户外看守是我的工作。”

　　季若离把食盒递给他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林先生做的海鲜烩饭挺不错的。”

　　安保转眼看向林予安，在其许可后接下食盒致谢离开。

　　“他怎么走了？”季若离说道。

　　“我让他去买几套碗筷和南洋调料，我给你煮东南亚菜。以前都是你煮给我吃，现在换我煮给你吃。”

　　“我还会用筷子？我还会煮东南亚菜？”

　　“你当然会用筷子，你第一次用筷子的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那时的你不过三岁，小手没多少力气可也夹起了一小块椰蓉糕。至于东南亚菜嘛，你最拿手的是烤三味鱼。”

　　季若离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隐藏技能，他脸颊微红：“那你喜欢吃我做的菜吗？”见他点头肯定，季若离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

　　两人朝宠物医院方向边走边聊着过去的点滴，虽然的确如希瑞尔所说，两人聚少离多，但相聚时的点滴也够林予安说上无数遍了。

　　还没走入宠物医院他们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犬吠，小货车停在宠物店门口，工人拉着上午才送来的狗开车走了。乔和穆萨失落地站在店门口目送车辆离开，穆萨对乔说了些什么，乔揉揉他的头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乔医生。”

　　林予安和季若离走了过来。

　　乔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冲他们挤出了个笑容说道：“我才给卡拉打针喂食，现在在睡觉。它是只坚强又聪明的小猫，给它接骨的时候没叫唤也没挣扎，很配合。”

　　季若离听罢开心的笑了笑，几人走进治疗室，左后腿绑着木板缠着绷带的卡拉侧趴睡在一个藤编篮子里，篮子里是个棉花垫，上面套着个医用白棉布缝制的套子。卡拉的左后腿无法弯曲，架在藤篮沿上。它睡得很沉，露出的白肚子有规律地起伏着。

　　林予安问乔：“它胃口怎么样？”

　　乔：“胃口不错，它吃了两罐沙丁鱼伴豆泥。打了两针消炎药，比起清晨，它现在的叫声洪亮多了。”

　　季若离坐在凳子上看猫，林予安把给诊所买的东西交给乔道：“给你买了点棉纱、酒精什么的。不多，我不知道在海法这些东西是限购物。”

　　乔看了看那些精致的包装笑道：“我有渠道买这些消耗品。你买这么多外用药当心被请到警察局。我们出去喝点咖啡吧。”

　　“行！”治疗室不大，林予安也怕谈话声会吵醒卡拉。两人在外面坐下，穆萨端来三杯咖啡，给乔和林予安各一杯之后走进治疗室。林予安聊到那些狗怎么被拉走了，乔很是惋惜，眼角耷拉得更严重，这样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刚才我接到古城管理处的通知，说他们不再支付流浪狗的手术费。听说古城发现中世纪地下建筑，他们要把钱投入到挖掘和保护遗址上面。哎，假期到了，来旅游的有钱人喜欢纯种狗。狗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人向它们花费时间和精力为的是牵出去皮毛光鲜有面子，为的是在比赛中赢得赌资。谁会多看一眼流浪杂交狗呢？管理处的人说不值得为这些杂交流浪狗浪费税款。”乔喝了口咖啡，眸色晦暗。

　　“不是有募捐吗？”林予安。

　　乔摇摇头，冷笑了下：“他们连募捐箱也没收了。听管理处的人说有个欧洲出访团会来海法，还会有大明星来拍电影。他们说如果街头到处都是流浪狗会影响古城形象。就算我只收酒精和消毒药的费用，他们也不肯，比起请人照顾它们还不如给它们一针。”

　　林予安：“我十多年前曾来过这里，当时不是这样的。”

　　乔讽笑：“现在不只游客多了，关注这里的目光也多了。他们也更加注重自己的形象，哼，他们的形象不是早记录在圣经上了吗？”

　　林予安叹息一声，其实在泰国等狂犬病高发的东南亚地区对待流浪动物的态度也相当宽容。可这里的情况明显不一样，驱赶血统不纯的流浪狗只是为了保证纯种狗的市场。

　　乔继续说道：“卡拉将是我治疗的最后一位病患。穆萨该读高中了，我在海法找到了个工作这个月就得过去报到。等卡拉能凭三条腿站起来，你们就可以把它接回家休养。以它的情况，估计再等三天就能抱回家。”

　　林予安：“好。”

　　治疗室内，穆萨把咖啡端给季若离，又陪他看了会儿卡拉后小声说道：“老师，我听说有人收了只小型犬！”

　　“小型犬？是大卫吗？”

　　穆萨：“不确定，我认识一个狗贩子，听他提起晚上会有人去东边交接几条狗。”

　　“东边？”季若离有些怀疑，古城往东越过高地是多方聚居区，并不算安全，他推测着这件事的合理性，“东边不是挨着加利利吗，不过那里有耶稣诞生地，就算是山地戈壁也会有人去旅游吧。你带我去看看好吗？说不定那些狗里面有大卫！”

　　季若离得到这个消息马上走了出去，与乔告辞。林予安本以为他想回家，刚出宠物医院就听他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穆萨说今晚在古城外有人交接狗狗，我猜或许有大卫。”

　　“古城外？那就是北边通往海法的方向？”

　　季若离猛摇头：“是东边。”

　　林予安：“怎么可能，东边不远就是戒严区域。他们跑那儿去干什么？”

　　季若离拉着他的袖子，着急道：“有可能啊，偷狗又见不得人，他们一定会找个危险地带交易的。越危险越安全！”

　　林予安想翻个白眼，偷狗只是见不得人，充其量算盗窃他人财产，不是见光死的严重犯罪行为。选择那种非法武装游曳之地交易的不是军火就是毒品，怎么可能为条狗跑去那种地方。可见季若离恳切的目光，他又心软说道：“那我开车过去看看，你在家等我消息。”

　　季若离猛摇头：“我跟你一起，大卫闻到我的味道就会叫唤。他们只要不是把大卫绑了腿、堵了嘴，大卫一定会叫唤着跑向我的。”

　　林予安只觉这个小卷毛可爱的紧，他以为偷狗是绑票吗？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刚黑透的天幕上繁星欲升，心想只要不走太远也无危险，带着他去高地露营看星星也比挤在小床上心猿意马强。“行，我带你开车出城逛逛！”

　　季若离见他同意，高兴得脚都小跳了几下。他对跟在后面的穆萨说道：“你也跟我们走。”

　　“什么？！”穆萨和林予安同时说出口。

　　季若离认真地道：“西面那么大，你总的带我们去找地方啊！”

　　穆萨一副怪我多嘴的后悔模样，林予安说道：“算了，太晚了，孩子要睡觉。我带你去城西郊外四处逛一圈就行。”

　　穆萨一听他们还真要去城西郊外又担心他们遇上危险，遂道：“我…当你们的向导吧，我知道有些阿拉伯人聚集区在夜里会向游客开放集市，有歌舞表演什么的，很好玩的。”

　　季若离一本正经的更正他的话：“我们是去找狗，不是去玩的。不过夜市上应该也有卖狗的摊子吧...”

　　林予安却颇为赞同穆萨的安排，遂对他说道：“那你跟你父亲打声招呼，在这儿等我接你。”

　　穆萨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十几分钟后，林予安开车接人开出城。越往西山路越多，地势越陡。穆萨上车时只给林予安说了个大概位置，却未料到林予安很熟练地开往正确方位。这辆卸下武器的军用越野车是安保公司名下资产，前些年伊朗局势稳定，安保公司承接业务也趋于平和并不需要靠这些重武器装备护送人员离境。进入八零年代，海湾战事再起，加上林氏集团步入稳定无财务漏洞，林予安的安保公司不再接手中东业务。所以，这辆陪着大胡子萨米尔.林予安出生入死好多次的老伙计也处于退休状态。虽然车体重新喷过颜色，外观也作了番修饰，但久居纷争之地的穆萨也闻得出这辆车的火药味，更看得出超级厚实的车体并非民用。

　　十五岁少年看得出的玄机，阿拉伯聚集区生活的人自然也看得出。晚上在聚集地出现辆陌生的军用车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穆萨有些忐忑，不安的神情被林予安通过后视镜全收眼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林予安用阿拉伯语说道：“我想带他去露营看星星，你有地方推荐吗？”

　　穆萨双眼一亮，人也瞬间放松，他指着远处的高地说道：“先生，那里地势最高、视野开阔，碎石沙地也没有人生活。”

　　林予安闻言，踩下油门。季若离问道：“你还会阿拉伯语？你们在说什么？”

　　林予安说道：“我们在说目的地快到了。”

　　处于良好的职业习惯，到达高地时，林予安将车停在一处可做掩体的山石空隙。在朦胧星光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越野车都融入山石阴影。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个毯子铺在一处垒石崖坡上。

　　其实不用林予安做太多引导，季若离已经被沙海星空的壮丽美景吸引，他坐在毯子上俯瞰高地之下的风景。穆萨在接过林予安递来的可乐零食后，识趣的坐回车上。

　　林予安递给季若离一杯可乐，从怀里摸出个袖珍高倍夜视望远镜，说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从这里可以俯瞰通向古城的公路。而且下面的Y字型路口是出古城的第一个分岔路口，不管他们选择去哪里交易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季若离听罢面露崇拜之色：“你好厉害！我来古城这么久都不知道这些。”

　　林予安忍住笑，心想就趁他失忆好好装一回大尾巴狼，收一波卷毛兔的蜜汁崇拜。林予安调整了下望远镜度数，递给他说道：“看看星空吧，之前从未带你出来放松过。”

　　季若离接过望远镜，看星群看戈壁，笑道：“你不是说我们曾经来海法旅游过吗？怎么叫没放松过。”

　　林予安躺上毛毯，双手枕头看着他说道：“那时你刚高中毕业，小弟弟一个，我…”他想说我只能看不能吃，可话到嘴边还是不敢讲出来，改口道：“小弟弟一个，不会玩浪漫！”

　　“哦，那什么叫浪漫。”

　　“看星星，看戈壁啊！”

　　季若离笑了笑，笑到双肩耸动：“你知道我们脚下曾经是古战场吗？十字军东征的终点，说不定你静下心还能听到当年的战马嘶鸣和将士拼杀声。”

　　林予安失笑，他经历过现代战场，那些如幽灵游魂的狙击子弹总会用你最意料不到的角度击穿你的脑袋。他坐起身，一手搂过季若离的腰肢，一吻落在他的脸颊说道：“你怎么这么没情趣？还是跟小屁孩一样，不懂浪漫。”

　　季若离笑着轻语：“我们后面就有个小屁孩，你想怎么浪漫？”他调整角度，将望远镜对象下面的Y字形道路又道：“再说我来这儿是为找大卫！谁要跟你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