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审判》日落阳关

3、阿努比斯的审判

　　林予安讪讪一笑，前些年他为了填补家族集团财务漏洞，组建了安保公司在中东承接业务。战后应激让他一度出现精神状况，失眠是常态。他取下季若离的墨镜，一面擦拭眼泪，一面对他说道：“对不起，过错在我。你不要自责了，我一定会找到大卫的。”

　　季若离耸动了下哭红的鼻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道：“失眠很严重的，我一旦失眠就代表状况很差，又得住医院了。我带你回米兰看医生，让他给你开点药。”

　　林予安拥他入怀，轻叹：“你就是治我百病的良药。”

　　季若离说道：“哥哥说要从陌生人到伴侣，中间得有个叫恋爱的过程。林予安，让我们一起完成件事或者走完一个过程，比如让我们一起找到大卫，比如恋爱。”他紧紧抱着林予安生怕他说个不字。

　　在季若离的认知里，‘过程’代表痛苦。长达两年半的治疗就是个无比折磨他的痛苦过程。要重塑萎缩的肌肉，要集中涣散的注意力，要控制随时会爆发的情绪，要记住每一个在他面前出现的人或物。比起纯粹的心理疾病患者来说，季若离的情况更复杂。他还要戒毒瘾，这是个先摧毁身心再又重塑身心的治疗过程。要是季若离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是很容易向心因或毒瘾妥协的。

　　两年的封闭治疗犹如监/禁，好在大卫陪伴，他才达到出院标准。他不知道林予安是否会为了他完成另一个叫恋爱的过程，毕竟大卫是条温顺又聪明的陪伴犬可以容忍他发病时的一切负面情绪，而林予安是个连狗打呼噜都受不了的人。

　　目前的季若离无法应对突发状况，比如大卫失踪、卡拉受伤，或者因缺失恋爱这个过程而无法成为林予安的伴侣。自责、愧疚、担心让他惶恐难安，即便身处炎热沙漠，他也冷得瑟瑟发抖。

　　林予安收紧手臂，嗅着他的发香，喟叹道：“我们一直都在恋爱啊！从十二年前带你来海法开始，从未中断。”季若离还在颤抖，小小的一团像那只受伤又感染的三花猫一样瑟瑟颤抖。林予安失去过季若离两次，一次十二年，一次五年，两次都是季若离被心理障碍折磨的岁月。

　　“可为什么在医院里陪我治疗的只有大卫？”季若离惊惶难安，为大卫也为他自己，他低语呢喃：“别抛弃我。”

　　过去五年，林予安困在林氏无法抽身，加上希瑞尔隐瞒才导致季若离独自面对自己的心理应激。林予安搂他搂的更紧，话语轻柔却又无比坚定：“我不会抛弃你，也不曾抛弃你。我要知道是大卫陪着你走出最艰难的日子，别说它打呼噜了，就是打我也认了。”

　　季若离轻笑两声：“大卫才不会打人，它生气了只会冲你叫几声。”

　　汽车在公路边停了多久，林予安就抱了他多久。季若离在熟悉的气息里逐渐平复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月光下的海边，沙滩洁白如绸缎。小小的他贴着外墙防雨檐走向隔壁露台，他敲响露台玻璃门冲着从床上坐起身的人笑着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小小的林予安开门把他带进房间，小小的两人相拥而卧，凝望彼此，没有说话。原来他们的相伴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等到了海法，季若离经过一路风尘洗礼，卷发飞扬翘起。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恼道：“怎么办，我像颗被电击过的海胆！”

　　林予安理的是寸头，毫不受风吹影响。在海港集市，林予安给他买了顶草帽，仔细给他戴上说道：“这下好了，既能遮阳又能遮丑！”

　　“你才丑！”季若离马上回怼。

　　林予安笑了笑，比起刚找到他那副凡事慢半拍的样子，此刻的他稍显活力了。两人先去逛了几家宠物店都没找到大卫，甚至于连条迷你灵缇都没看见。

　　店主说道：“我们有阿拉伯灵缇，意大利灰狗、南非脊背犬甚至是中华细犬。迷你灵缇很娇气，喜欢被人抱着，只适合陪伴小孩子。”店主打量着林予安说道：“伙计，喜欢黑贝吗？我有条刚训练好的黑贝。”

　　林予安想说这位店主看人很准，在槟城老家倒是养了多条黑贝。林予安说道：“不用了，黑贝这种狗需要从小培养才认主。”

　　“想养小狗吗？你是来旅游的吧，买小狗你有时间养大它吗？成年狗玩起来不费事！买我们训练好的狗，你绝对放心，不会伤害人。你要是喜欢猛犬的话，我们还能配驯养师。”

　　“不用了，狗不是玩具，陪伴是相互的。”

　　店主见他不想买遂也不再招呼两人，离开宠物店，季若离对林予安说道：“大卫一点都不娇气，也不需要我抱！”

　　林予安说道：“当然。所以暂时没有你在的日子，它也能照顾好自己。”听他这样讲，季若离心里好受了些。

　　“你在这儿等等我！”他返回宠物商店，递给老板一张寻狗启示说道：“我们丢了只迷你灵缇，如果有人向你兜售的话请帮忙收下再通知我。”

　　宠物店老板见到上面注明的金额后哦了声：“三万谢克尔，天啦，我可以把这家宠物店转给你吗？”

　　林予安怕他不信说道：“这只狗对我们很重要，酬金方面你不用怀疑，我给得起。”

　　老板瞟了眼他腕间的手表笑道：“我当然没怀疑你给不起酬金！不过我还是劝你再好好找找，假期来这儿的欧美客图刺激，他们喜欢找乐子。大型灵缇、灰狗、脊背犬才是热卖品，没人会偷迷你灵缇。迷你灵缇除了陪孩子玩还能干什么！单纯论陪伴的话，可替性太高了！”

　　经他这么一说，林予安了然道：“买狗多为了赛狗？”

　　老板嗯了声。

　　林予安：“我们不赛狗。这只灵缇是我们从小养大有感情的，所以麻烦关注一下。”

　　老板问：“你们是本地人？”

　　林予安：“我们从意大利来此住在阿卡古城教人画画。狗也是从意大利带过来的。”

　　“难怪，看得出你们真喜欢狗。一般客人买狗都为了打发时间，鲜少有人会花精力给狗办出入境手续的。好吧，我帮你关注着，有消息给你电话。”

　　林予安闻言多拿了几张寻狗启示给店主，道谢之后离开。

　　两人逛了圈无果之后，去往药店买酒精等外用药，才知道这类外用药在海法都属于限购类，他们买不了多少。而兽用麻醉和消炎药更是管控类药品，没有处方和证明买不到。两人拿着些许酒精、棉纱往回走。

　　再次路过海滨集市的时候，看见沿街摆摊小吃，那些刚出锅皮塔饼整齐的码放在盘子里，散发着诱人香气。这种香味也触发了林予安的回忆，他放慢脚步指着从海滨绵延至高地的迦密山说道：“在你四、五岁的时候，曾在山腰民居住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家隔壁住着一个退休艺术教授，老斯宾塞教授，是你的绘画启蒙老师。你还有印象吗？”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季若离看见山上几处高档住宅与古堡样式的豪华酒店。他茫措摇头：“我没有印象了。”

　　相比之前霍普藏身的荒野陋屋，开发后的迦密山俨然已是高端地产品牌与酒店服务龙头的争夺之地。再没有隐没在葱郁树林中的小径以及藏匿在石墙中的蜂巢，望着那些奢华建筑，季若离开口说道：“众山中最神圣的，百姓禁止靠近。”

　　“什么？”他说的太快，林予安没听清。

　　季若离：“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想卡拉了。”

　　“等等！先休息下，吃点东西再走。”林予安买了些皮塔饼、手工冰激凌和一罐蜂蜜。他带着季若离坐在休息椅上看海，两人端着杯子一勺一勺的吃着冰激凌。正午，日头虽盛可海风凉爽，坐在凉棚阴翳下也不会感到多热。季若离胃口还是没打开，两个皮塔饼下肚就说饱了，冰激凌吃完又捧着蜂蜜柠檬水喝了起来。他看见海鸥翻飞间，有几个孩子追逐嬉戏，中间那个最小的孩子手里拿着零食招惹海鸥频繁攻击，大一点的孩子们脱下外套驱赶海鸥。

　　季若离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林予安问他笑什么，他回答说：“我小时候也带着弟弟坐在海滩吃三明治，我吃的快，他吃的慢。总有海鸥想抢他的午饭，我就是这样，脱下衬衫驱赶海鸥。弟弟总不高兴，可看到我赶海鸥就会笑，所以我就故意冲进海鸥群，惊得它们乱飞让我弟弟高兴。”

　　林予安听罢忽觉嘴里的皮塔饼失了滋味，他不甘心的问道：“你还有弟弟？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季若离想不起来他弟弟的名字，因为这个弟弟就是他，而为他赶走海鸥的人是艾诺。努力思考让他头痛，他猛吸了口冰水迫使自己镇静：“我不记得了，刚才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画面。医生说这是好事情，这代表我的情况正在好转。”

　　林予安冲他挤出了个笑容，可实际上他更难过了。他能确定季若离的记忆碎裂，认知混乱。

　　季若离因为愧疚让他妄图将自己的人生补偿给死去的艾诺。艾诺刚死的那会儿，林予安为让季若离减少负罪感，曾开导季若离用余生的幸福告慰离世的朋友。他对卷毛兔说：“艾诺在天堂，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了你所看到的风景，也通过你的悲喜感受悲喜。兔子开心一点，他会因为你的开心而开心！”林予安不曾预料到，当初自己一句鼓励季若离走出阴影的话，会成为他分裂出艾诺人格的心因。

　　林予安想到猫狗的名字，更肯定季若离表现出的人格是艾诺，他说道：“我们回古城看望卡拉，再给乔的宠物医院捐点钱吧。”

　　季若离点点头，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看得出他其实早就想回古城了。林予安叹了口气，这样迁就伴侣的性格，还真像艾诺。想到这些天季若离在床上的表现，林予安有了些负罪感，他开始认同希瑞尔对自己出轨的指责。

　　两人走到停车场，傻了眼，那辆银色敞篷车的左后视镜掉落在地上。

　　“被车撞了？”季若离小脸惨白，“我们得赔多少钱？还有钱找狗吗？”

　　林予安捡起地上的后视镜碎片，查看断裂方向，推断是被人从上至下暴力破坏而非与车擦挂造成。他环顾四周，这里是距离海滨集市最近的公共免费停车场，无人看守，更没有监控。“算了，只能自认倒霉。赔不了多少钱，你不用担心。我先检查下车况，看能不能开回古城。”林予安话虽这样讲，但为了季若离他并不想冒险开一辆被人砸过的车回古城。他在路边公用电话亭通知人换车。

　　约莫过了十分钟，戴着墨镜的安卡重新开了辆车过来。把钥匙交给林予安后，安卡望了眼站在轿跑车旁，吸柠檬水的季若离。“季先生还是没记起过去的事吗？”

　　林予安点了点头：“情况比单纯失忆更糟，我想在海法再呆几天，情况没有好转的话就带他去纽约治疗。”

　　安卡：“我能过去打个招呼吗？”

　　林予安：“算了，他现在挺胆小的。我不想他一下子见太多人！”

　　“那我走了，你小心点。”

　　林予安转身上了越野车，开到季若离面前。

　　季若离咂舌：“你又重新租了辆车？”

　　林予安说道：“车是找朋友借的，不是租的，我们走吧。”

　　季若离指着轿跑说道：“那它怎么办？我们不用开去修理吗？”

　　林予安：“租车行的人会来处理，不关我的事了。走吧，看卡拉要紧。”

　　听到卡拉，季若离也不再纠结修车到底会花掉多少钱，他抱着东西爬上车。林予安开出停车场的瞬间，从后视镜里看见安卡正在检查轿跑遂加大油门。开上沙漠公路的时候，季若离已经睡着了，林予安调整了下座椅角度让他躺得更舒服。在太阳底下逛了小半天，卷毛兔双颊红润比平常苍白肤色显得健康了些。越野车空间足够大，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座椅里越发娇小，林予安很想吻吻那张微开的小嘴。但…想到希瑞尔的话和季若离的表现，林予安兴味索然的拉下草帽为季若离遮挡阳光也遮住了这张惑人心智的面容。

　　回到古城，季若离都还没醒，林予安下意识的摸了摸了他脖颈动脉，确定体温及脉动正常后猜他只是累了。他觉着好笑也好心痛，现在的小兔子居然连支持逛街的体能都没有。给季若离解开安全带，看见遍布在其右手臂上的蠕虫疤痕，往事如鞭狠狠的抽挞他。林予安自语道：“我没能让你摆脱险境，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伴侣。我甚至不如一条陪伴犬！”

　　睡梦中的季若离嗯哼了声，落入个温暖怀抱，睡的更深了。大脑神经受创的恢复过程很漫长，嗜睡是恢复期的表现症状之一。

　　林予安把人抱回家休息，走下楼，看见炉灶上放着锅杂鱼汤，冰箱里是处理好的两只龙虾和鱿鱼。林予安洗手拿出食材准备煨煮海鲜饭。

　　于此同时，古城海滨步道，穆萨正背着募捐箱要善款。因为乔坚持只对流浪狗做绝育手术，古城管理处提供的经费无法支持术后护理及营养费，差额只能靠募捐。他穿行在游客中，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人拽到了僻静处。看清来人后，穆萨恼道：“你干什么，不要影响我做事！”

　　那人从怀里摸出张寻狗启事丢给穆萨说道：“你没跟我说过这个美术老师很有钱。”

　　穆萨看到悬赏金额后笑道：“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他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冰箱还是五十年代的单门冰箱。他甚至连钱都数不清，我们随便给他一点学费就能跟他学画，他也不找我们续交学费！”

　　那人扇了下他头顶，有些凶狠地说道：“有钱人才不在乎钱！有钱人的钱从来不是靠劳力获取的，你怎么知道他开办画室不是为了打发时间？！你知道他们跑去海法逛了所有宠物店就是为了找狗吗？你老师朋友戴的表你都不认识！妈的，没想到他们这么难打发！”那人没对穆萨说的是，为了试探林予安的底细，他们用棒球棍砸了他租的车，可他们看见林予安云淡风轻的换了辆车之后就知道这人不好糊弄。

　　“我跟他学了半年的绘画，都没看见他有朋友！我也才知道有这个人！怎么办？如果他们能给三万，你们能分我多少钱！”穆萨问道，乔的宠物医院需要经费。

　　那人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挣那笔酬金？可我已经把弄到狗的事告诉阿提先生了！现在不能把狗还回去！得罪阿提先生，你就不要再想做跟狗有关的生意了！”那人看了眼寻狗启事，忽然有了主意：“或许我们能等到他们退狗后再把狗还给你老师，那可是三万谢克尔啊！这样，今晚我们运狗出城，你引他们去城东旷野。我带狗从城西离开。你先拖着你老师不要让他重新买狗，等对家还狗后我们再分那三万谢克尔！听阿提先生说对家只需要狗陪段时间绝不会带走，你让你老师坚持一下，一定要提醒他的狗是多么可爱、多么忠诚。这只狗值得他一直找下去而不是找其他狗代替它！”

　　穆萨迟疑：“可我怎么说呢，他们会相信我吗？”

　　那人笑道：“你想挣钱当然要动脑筋想办法！要是让他们在古城找到这条狗，我就把你供出来！你想办法，我今晚九点开车走！”

　　穆萨双手扣着募捐箱，眉头紧蹙。一条关于纯正意大利迷你灵缇犬的消息，值一百谢克尔，一百谢克尔能让乔多接收十只流浪狗。可那条狗居然值三万！穆萨很是懊悔，他认为自己不该只卖消息，应该直接偷狗再去挣那笔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