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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恶念,善意和顺风车 ...

  •   晚些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终于有人愿意顺路载我们一程。

      剧透一下,回应了我们搭车手势的好心人还是个杀人犯。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白人,男性,棕发棕眼,留着中分发型,鼻梁上架着方形的黑框眼镜,下巴的胡茬打理得很干净。他开着一辆白色的小型厢式货车,说不介意超载风险的话,可以让我们两个在副驾驶座上挤一挤。

      很多中产阶级家庭里都会有一个类似这样的男主人,在外打扮体面,相信社区的力量,对自己所属的优势地位群体富有归属感,面对不会吃亏的小事不介意伸.出援手,展现自己慷慨与善良的品行。我身边的研究员里也有过这一类型的存在,形象上和眼前停在路旁的货车驾驶人没多大出入。

      但是,瞧,事情总要有个但是。

      我看见他封闭的车厢里的一具部分肢解的女尸和粘上骨屑的链锯,闻到他身上清洗过但对我而言依然不难察觉的血腥味。我还没爬上车,他的秘密已经暴露在我面前。此情此景,任何人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结论都应该是,这个“弗兰克”就是制造了尸体脖颈上那一圈青紫掐痕的凶手。没准还是近几十年尤其活跃的连环杀手那一款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更复杂的可能。比如他是□□专门负责抛.尸的,或者这人是个从停尸房里偷尸体的恋.尸.癖……不管关于弗兰克车里的死人有没有隐情,他是不是动手的那个人,这人都是在有意识地转移尸体。他总不可能是好心过头,看不得有人曝尸荒野,打算运到墓地帮忙安葬。

      我可以杀了他。发现尸体旁边的作案工具的那个瞬间,动手想法从我脑海中升起。这样一张脸不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让我为剥夺他的生命而良心作痛。好人的命总是比坏人的要金贵。
      不过是一个目光就能解决的事,这对我而言不会有任何难度。

      凯文在等我做决定。他还趴在我背上,脑袋紧紧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在城郊下车应该不会被交警抓到,他可以坐在我腿上。

      就是这么个态度让我犹豫了。凯文虽然瘦,表现出来的家境却不算糟糕,他的父亲大概也是这种中产阶级的类型吧?凯文似乎很想接受弗兰克的好意。如果我二话不说把人杀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相遇以来,我还没在凯文面前做过这么暴力的事情。尽管心里燃着一团火,但我有信心自己表现出来的形象还不算太糟。嗯,一言不合绑架人的部分有点扣分,但除此之外,我还是比较像个好人的。

      没看到我背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凯文都愿意和我搭话了吗?这可是人际交往的一.大进步!我感觉他没那么怕我了,比那副畏畏缩缩一言不发的样子顺眼不少,一时间又开始在乎友好的表象,不情愿打破它。

      虽然我之前在心里碎碎念抱怨了凯文一.大堆,还做了关于他的很冒犯的梦,但其实,我还是挺高兴逃亡路上不止自己一个人的。

      这只是杀人嫌疑而已,又不是证据确凿。我试图为接下来的决定找理由。而且就算车上载着死人,弗兰克也不一定会对我们下手。连环杀手也不是什么人都杀的。载完人赶紧回去处理尸体不比独自对付两个能跑能跳青少年来得更明智吗?这人看上去就像个坐办公室的财务会计,一副挺聪明会算数的样子,不至于不懂得衡量风险吧。

      我的目光顺着想法投向弗兰克,他维持着打招呼时和善的模样,对我们笑了笑。于是我也回以笑容。

      路上我们聊起洛杉矶。

      这座年轻耀眼的南加州城市在最近的一个十年里过得并不容易,不仅经历了艾滋病的侵袭,还有种族对立的暴.动骚乱以及6.6级大地震的摧折。好在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它已经恢复了1984年时举办奥运会的盛况。至少弗兰克是这么说的。

      他说起洛杉矶像谈论自己令人自豪的家乡,全然不提将近四百万不同人种的族裔拥挤在这片临海的旱地上,贫穷和富裕平等地裸.露在全年超过三百天的灿烂阳光下。

      早在离开纽约之前,我已无数次听说过洛杉矶的名号。描写犯罪的黑色小说争相把她作为罪恶故事发生的地点,好莱坞电影的拍摄者把洛杉矶像演员一样列入影片结尾的鸣谢名单。这座城市在前人的宣传中一次次被描绘为实现梦想的应许之地,又被另一波打着揭露真相的人描述成黑暗无光的犯罪之城。不同的人讲起自己的观点同样头头是道、确有其事,让人不知该相信哪一方更好。

      弗兰克不是洛杉矶本地人。他说自己在旧金山长大,因为公司岗位调动到洛杉矶,所以周末时候经常两头跑。
      “职务需要。”他做出随意的表情,好像选择这座城市完全个人感情的因素在里面。

      我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公司”这样的字眼了,即便认为可能性不大,还是忍不住追问弗兰克的职业。直到根据他的心跳核对了答案与沃特无关,这才放下心来。沃特就算要抓我回去,也没必要派个说谎高手拐弯抹角地接近我,现在还没到城区,他们要和我来硬的会更方便。

      路两边的景色不断被向后抛去,话题来到市郊山顶上在影片里反复出镜的好莱坞白色大写字母标示牌。

      “《风月俏佳人》上映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看过,”凯文怀念地回忆,“这么多年之后我只记得里面字母山的镜头了。”

      “你那时候才四五岁吧,我四五岁时候的事情也基本上都忘了。”弗兰克接话,“大孩子会记得比较清楚。是吧,约翰?”

      我咧开嘴,看着窗玻璃上凯文的倒影:“我光顾着看前排情侣接吻了。”

      不省心的家伙,讲的什么童年回忆。我和凯文假称的是兄弟,他一家人去看电影,我还能缺席不成?鬼知道那不电影讲的是什么,名字倒听起来挺像爱情片的。不然怎么答,别给整出个笑话:
      ——凯文,你哥那会儿在哪?
      ——他啊,他跑电影院后门小巷那等劫匪去了。

      闻言,弗兰克看路之余瞥了我一眼,再开口却轻轻带过,说起下一个话题:“看来还是现实比电影更有意思。五年前洛杉矶有件案子可多人关注了,二十世纪还没结束,他们已经急着管它叫‘世纪审判’了。”

      这题我会。五年前洛杉矶那场凶杀案可是轰动全国,就连沃特的清洁工也在打扫时讨论O.J.先生是否是无辜的。辛普森在洛杉矶残忍地将连同妻子在内的两人捅死在血泊里。即便可见的证据无不加重他的嫌疑,辛普森还是收到了三十五万封来自支持者的信件。这世纪审判后来成为玛德琳的教学案例,让程序正义前所未有地像只穿上燕尾服的猴子,我当然会印象深刻。

      可惜我还没发表两句意见,凯文就先出声终结了话题:“我不喜欢辛普森。可以先不聊了吗?我有点困。”

      之前在我背上趴那么久都打起十分精神不肯睡,现在多个陌生人反而安心了?我暗暗腹诽,越看驾驶座上那人越不像个好东西,但想到从一开始就一直顺着弗兰克说话的凯文终于舍得找个理由结束闲聊,又不计较了。也许之前走路的时候太颠簸,他被自己的骨头硌得睡不着呢。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凯文扭动挣.扎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地闭上眼。他应该困了挺久,真的很快就睡着了。之前凯文和弗兰克聊得挺欢的,现在只剩下我俩干瞪眼不说话,气氛似乎也被看不见的胶水粘住。我弄不清楚辛普森的事情戳到了凯文的什么痛点,看了一会儿窗外,视线又重新落回身前额外的重量上。

      凯文还穿着之前那套完全不适合白天上街的睡衣裤,背后下午流汗浸.湿的布料就这么贴在我胸.前,粘乎乎在车里挤着挤着,现在居然也干了大半。刚刚路有点抖,车子一个颠簸,凯文浓密的头发张牙舞爪盖住了他整张脸,跟个惨死在古堡里的幽灵似的。

      等到了洛杉矶,得拉他去找家店把头发剪了。我想到自己身无分文的现状,有点担心洛杉矶的物价。用合法的方法赚点钱,应该……不难吧?在这么繁华的城市,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超人类大多挺能挨饿的。

      再不然找人讹点,我们旁边不正坐着个有把柄可以要挟的家伙吗。万一谈崩了就有现成的动手理由了,动作轻点快点凯文都用不着被吵醒发现什么。想着想着,我又把矛头指向了弗兰克。
      因为后面车厢凶手不明的尸体,或者因为凯文对这人明显的友好。

      我从没说过我是个大度的人。

      我已经是这个态度了,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显得有些奇妙。

      没等我开始威胁,弗兰克就爽快地借了我们一百美元,还“不还也没关系”。看着绿钞上富兰克林的头像,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热心过头了吧?

      当我还在思考这令人不解的行为时,庞大的建筑群出现在我们眼前。一路上没有意外,没有危险,就这么顺顺利利来到了我们的目的地。弗兰克开始减速,在路边找了个位置稳稳停下。我摇了摇凯文:“该下车了,我们到了。”

      没醒,睡挺死的。
      丢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字数有点少,再补一章吧,就要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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