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禁》千花星

47、抉择

　　他起身对萧旌道：“自今日起，夺去萧皇子进宫的通牌，未经通传，不许进宫。”

　　然后看了一眼尹潇楚，尹潇楚小步跟上了他。

　　姬太后傻了眼，她不知道自己如何糊涂，她瞧了一眼赵嬷嬷，赵嬷嬷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赵嬷嬷曾经劝过姬太后不要什么事情都与萧旌说，可姬太后根本不听她的，萧旌往她眼前一走，她的眼睛就亮了，话便似不要钱银子的往外面倒，谁能拦得住？

　　姬太后又看向萧旌，萧旌脸上还带着笑，偏头道：“看来陛下与尹姑娘的确感情深厚，太后，您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参和这些事情的好。”

　　一句话成功惹怒了姬太后，姬太后冷哼一声：“这件事哀家还偏偏要管了。”

　　萧旌叹了口气：“这就不是臣能做主的了，陛下下了命令，臣该出宫了。”

　　他向外走，姬太后也起身送了出去，他同姬太后客套了几句方才离开。赵嬷嬷的眉头蹙着，盯着萧旌的背影看了好大一会儿。

　　姬太后问她是怎么了，她道：“奴婢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子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姬太后道，回身往屋子里走：“左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兄长罢了。”

　　赵嬷嬷没有跟着姬太后进去，她看着姬太后的目光颇为复杂。

　　在众多皇子之中，南太后独独选了她，看来不是没有缘由的。

　　皇帝与尹潇楚出了皇宫，两个人一起往乾清宫走，天已经黑了，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像极了正月初五那晚。

　　皇帝就在她身旁，尹潇楚却突然明白，他不该是她的依仗。

　　或许是一直以来皇帝做的太好了，又或许是她陷入了某种情结之中，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竟然会忘了这件事。

　　他是皇帝，是高高的王，他身上肩负着九州万方，而她又是谁？

　　她低着望着地上的石砖，这个夏天太凉了，她忽然就记起那晚马桃走的时候她的心情。

　　做了一段时间的梦该醒了。

　　皇帝在前方走，他走路的姿势一贯很好，挺拔如长青的松柏。

　　她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落下去。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那日皇后去了乾清宫，她便想到了这一天。她跟随在皇帝身旁，知道得了南家的支持，对皇帝，对桓国，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于国于民，于情于理。

　　她不仅不该劝阻皇帝，相反的，她应该让他这么做。

　　万万没有因她一人，让万民流于水火的道理。

　　可是。

　　眼泪不听她的话，固执的想要落下。

　　过了眼前这条巷子，便是乾清宫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难过的情绪咽下去，她不能让皇帝看出来她哭过。

　　不能成为皇帝的累赘。

　　眼前的人突然停住了，她差点就撞了上去。

　　抬起头，正对上皇帝幽深的眼睛。

　　她的鼻尖红红的，皇帝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离得太近了，两个人的脸颊快要撞到一起了。

　　皇帝的鼻息有些快，那日闻了催发情欲的香，他的呼吸也没有这么的快。

　　他盯着她，声音哑哑的：“你哭了。”

　　尹潇楚回转头：“奴才没有。”

　　皇帝抓住了她的肩，他的力气有点大，抓的她生疼。尹潇楚没有见过皇帝这般样子，他的眼睛泛了红，就像是将要发狂的野兽。

　　“朕今日就下旨，封你为妃，封号朕已经想好，就叫懿妃，你可喜欢？”皇帝低着头道。

　　懿。

　　尹潇楚的眼泪挡也挡不住，她怎么能当得起这样的字呢。

　　看着她满面泪水，皇帝的呼吸又重了几分，他伸手替她拭泪，月华如雪。

　　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上了她的脸颊。

　　泪水苦涩，他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如同他的心。

　　尹潇楚环抱着他，他好暖和啊，暖和的让人舍不得撒手。

　　可她知道，这种温暖，她不能一个人拥有。

　　她松开了抱着他的胳膊，从皇帝的怀中出来，然后退后一步，俯身跪下。

　　“奴才恳请万岁爷，遵从太后懿旨。”她叩头道。

　　皇帝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帝问。

　　“是真的。”尹潇楚道。

　　“为何？”皇帝又问。

　　“万岁爷是天下的万岁爷，万岁爷最重视的，应该是万民。”尹潇楚道，她说的很平静，可是泪水从一滴滴滴落下来，最后湮没在石砖里。

　　皇帝走到她的前方，尹潇楚也见到了皇帝绣着龙纹的衣摆。

　　“那你呢？”皇帝问。

　　皇帝的脑袋低下来，他的声音暗沉，带着一股干裂感。

　　一股悸动从心底涌上了四肢百骸。

　　“奴才只是一介小女子，怎敢凌驾于万民之上。”尹潇楚道。

　　皇帝俯低的身子顿了顿，他又站直了身子。

　　“罢了。”他道。

　　他的声音中包含着太多的无奈与疲累，他隐藏了很久的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暴露无遗。

　　“罢了。”他又说。

　　“你起身吧，地上太凉。”他转过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住，回头道：“你回寿康宫去吧。”

　　听着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跪在地上的尹潇楚已经泣不成声。

　　她抬起头，皇帝一个人走在冰凉的月光下，一步一步的走向乾清宫。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很快便睡着了，睡着了便做起了梦。

　　梦太长了，里面一直都有皇帝的微笑。

　　她在其中，也笑的很开心。

　　在梦中，没有家国，也没有天下。

　　只有他们两个人，如同最默契的朋友，又如同最亲密的恋人。

　　当早晨的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醒了。

　　泪水悄悄的从眼睛边滑落，她闭着眼睛，只当还是在梦里。

　　梦境不能持续太长时间，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的人生还将继续。

　　她又回到了寿康宫。

　　姬太后看着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冷冰冰的，看着她的时候，眼中中也有了冷意。

　　罢了。

　　依旧还是回她的小厨房去。

　　梧桐、蔷儿、小园子听说了她回来的消息，一齐过来看她。

　　梧桐还是原来的样子，见着她嘘寒问暖的，而蔷儿却大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种毛手毛脚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上了稳重。

　　梧桐安慰她，说世间沉浮都是常事，让她不要太在意。

　　蔷儿说只要没有真发生点什么就好，要是真发生了什么，那才是哭都没地哭，现在再怎么惨，大多是熬到二十五放出宫去。

　　小园子说刚刚打算去找找姑姑抱抱大腿来着，没有想到他命这么不好，想抱谁的大腿谁就得不了好。

　　蔷儿盯着他说：是不是你妨的？

　　小园子仔细想了会，说那还真没准。

　　两个人又闹起来了。

　　梧桐在她身旁坐下，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尹潇楚静静看着院子中开了花的桂花树，笑道：“过一天是一天呗。”

　　看着她的神色，梧桐终于认起真来了。

　　“不像是你的脾气啊，以往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吗？”梧桐问：“今日里是怎么了？”

　　尹潇楚垂下眼睛，她的眼圈周围已经有了黑色，都说她什么都不在乎，却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真正有了在乎的东西，付出的比谁都多。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力气，静静的靠在床头，看着外面的风吹起桂花的叶子。

　　“看来你还真是对万岁爷有感情了。”梧桐远远的看着她，叹道。

　　蔷儿和小园子闻言也停止了打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看着远方，心头浮现的却是与皇帝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看来，她还真是动了情了。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也实在是活该。

　　她一直自诩为聪明的人，也喜欢万事都计较在头里，不让自己受到伤害。

　　可现在才知道，她一直在局里，从未走出来过。

　　梧桐在一旁看得伤心，劝她：“何必呢？万岁爷后宫佳丽三千，这是常事，你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想不开？”

　　是啊，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她不是一直都是一个明白人的吗？

　　“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没准过几天你就进了嫔妃了，放松些，我们还等着沾你的光呢。”梧桐道。

　　“算了吧，让她自己呆会儿。”蔷儿突然道：“你看她现在的样子，谁的话听得进去？”

　　小园子点点头：“我看蔷儿说的挺对，我们还是先回去。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等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梧桐，跟我们一起走吧。”蔷儿道。

　　梧桐担心尹潇楚，还是没有挪步子。

　　“你走吧。”尹潇楚偏头道：“让我一个人呆会。”

　　蔷儿上前拉梧桐：“走吧走吧，小厨房里还有活，我们如今还顶着潇楚的差事，做不完的话，让嬷嬷亲自来请她？”

　　梧桐听她说的有理，跟着蔷儿出去了，走到门口依旧嘱咐她：“别胡思乱想，有话跟我们说说，心头就好点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尹潇楚一个人依在那里，很久没动了。

　　或许，这件事要她自己来做决定，才是最残忍的。

　　好像是她把皇帝推开了。

　　她用手捂住了脸。

　　与皇帝相比，她还真的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可她不敢拿天底下的臣民去做赌注。

　　皇帝与南丞相若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仰起头，让眼泪流回去。

　　罢了罢了，这是她的决定，她不会后悔。

　　皇帝也不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