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禁》千花星

48、离散

　　在小厨房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尹潇楚在房间里呆到第三天的时候，小厨房里的嬷嬷来了。

　　她知道她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将近一个月了，皇帝再也没有来过寿康宫，倒是素姑姑来的越发频繁了，她给了带来了很多消息，尹潇楚想，那应该是姬太后的意思。

　　皇帝在皇后那里留宿的越来越频繁，而之前曾经因为维护皇后而跟她拌过嘴的吟香，也被调到了坤宁宫。

　　她就像是被抛到一旁的花朵，短暂的花期过后，就是永久的凋谢。

　　寿康宫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幸灾乐祸，当初她去乾清宫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暗地里咬了牙齿，羡慕她的好命。如今再被放回，甚至连在姬太后面前伺候的资格都没有了，就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梧桐怕她听了那些嘲弄的话伤心，送东西去其他地方的差事一律不让她伸手，只是人多口杂，她缩在寿康宫小厨房，这里也不是没有人来。

　　梧桐害怕她听到难过，只是她听到了，感觉就如同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的一朵花凋谢，流言如风般飘过，却一点也伤不了她。

　　一日在将食盒填满，却被提着食盒的两个宫女捂嘴调侃暗笑的时候，突然就见到了慈宁宫的人。

　　很多寿康宫中的人四下打点，就是为了能进入慈宁宫。

　　如果说宫女之间有阶级的话，那么慈宁宫的宫女必然处于最上层。

　　两个在旁边说风凉话的宫女见慈宁宫的人立即就闭了嘴，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寿康宫与慈宁宫相去不远，短短的一段路尹潇楚却想了很多事情。

　　她与皇帝的事情慈宁宫太后已经知晓，而姬太后对她的态度大部分是来源于慈宁宫太后。

　　慈宁宫太后与姬太后不同，她手中握有实权，处置一个宫女很是容易。

　　一个月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走在前方的宫女仪态端方，从表情上寻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慈宁宫正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站着好几个宫女，宫殿装饰华丽，与寿康宫完全不同。

　　大殿中侍立的宫女垂眉敛目，她进去了也未抬头瞧她一眼。引她前来的宫女在右暖阁的月亮门前跪下，小声的向南太后禀报。她禀报完就退下，尹潇楚在门外等着，过一会才听到里面叫进的声音。

　　她跪下磕头，南太后却始终没有叫起。

　　南阙绕有意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她一身普通宫女的装束，脖颈极长，肤色偏白，眉目有些浅淡，真要论起姿色，算不得顶尖。

　　只是浑身自带了一股淡雅的气度，细细瞧去，与宫中其他女子的确有些不同。

　　没想到皇帝竟然喜欢这样的。

　　南太后任她打量尹潇楚，在她垂下眼睛不再看的时候方道：“把头抬起来。”

　　尹潇楚没有言语，顺从的抬起了头。

　　南太后嘴角带起一丝嘲弄。

　　自从她进宫的那一日，她就始终觉得，被人当着面要求抬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那时她地位不高，只能任由别人这样挑挑拣拣，心中不知憋了多少气。如今坐在这慈宁宫，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这口气才慢慢顺过来。

　　她以为女人是不能太过柔顺的，要有自己的性子和脾气，她喜欢南阙这种鲜活亮丽的，不喜欢面前女子这种卑顺柔和的。

　　“你家主子待你可好？”南太后道，她眯起眼睛的时候，燕尾就挑起了细细的皱纹。

　　“主子的心思，奴才不敢暗自揣度。”尹潇楚道。

　　南太后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你主子也是听了哀家的话，你不要对她有所怨怼。”

　　“奴才不敢。”尹潇楚低头道。

　　“那就好。”南太后笑着看向南阙，之后又瞧向尹潇楚：“按理说哀家年纪大了，有些事就该由皇后去管。可是皇后到底年轻，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求到哀家这里，哀家也只得出面了。”

　　“皇帝与你的事情到底瞒不住，既然皇帝对你有意，那依着哀家的意思，索性就抬了嫔位。”南太后道：“本来是直接有懿旨下的，可皇后听了，说想见见你。”

　　竟然是这个，听到这些，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皇帝没有忘了她，悲的是以后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南太后说话的时候，皇后就瞧着她，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些什么来。

　　尹潇楚微微蹙着眉头，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她知晓尹潇楚的一切，在这般荣宠之下，她本应该喜极而泣，跪下谢恩。

　　桓国经历了庆丰年的乱局，到了现在，有些东西已经成了定局，社会层次也很难再有改变。

　　尹潇楚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可惜是靠自己读数读上去的。

　　科举是国之基石，没有人敢动。可是通过科举上来的人的阶级变动，却依旧在她们的掌控之中。

　　除了以前的世家豪门自成体系，新兴的读书人将要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都需要依附豪门大家。

　　而尹潇楚的父亲恰恰是其中不依附世家的那部分。

　　只靠他自己的年俸，是不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生存的。

　　虽说尹潇楚的父亲是侍郎，可是在皇后的眼中，她与那些贫苦人家出来的女子一样，都未见过世家豪奢。

　　虽有几分书卷气，可在世家面前，还是单薄。

　　她不知皇帝为什么会喜欢尹潇楚，更不知皇帝为什么会不喜欢她。

　　姑姑的意思，说是皇帝太年轻了，免不得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勾去魂魄。只要她以后待皇帝好一些，时候一长，皇帝自然就把这女人忘了。

　　很多事情，只要皇帝不伸手干预，那么处理起来就很容易。

　　比如眼前这个让她小女儿和外甥女都不开心的女人的性命。

　　为了她惹怒了皇帝是不值得的，不如就封了妃嫔，看看皇帝还有几分热度。

　　皇后明白南太后的打算，没有反对，她也不屑于用一些下作的手段。

　　她也想看看，在最初的温存过后，皇帝究竟还会不会喜欢这个女人。

　　“本宫听说，你刚进宫的时候是不情愿的。”皇后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

　　尹潇楚没有回答。

　　“现在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本宫现在放你出宫，任你自由婚配，而且本宫向你保证，没有人能够打扰你。第二个：太后娘娘下旨，封你为嫔，从此之后，不论你的际遇如何，都要在宫中度过余生。”皇后接着道。

　　南太后微微蹙了眉头，尹潇楚是曾经与皇帝有过关系的人，若不是皇帝开口，是不能随便放出宫的。

　　她看向南阙，南阙纤长的手指在白玉杯子的杯口划着圈圈，她淡然的，在等待尹潇楚的回答。

　　南太后想了想，还是由了南阙。

　　想起皇帝，尹潇楚的心里还是难受，她想让皇帝成为明君，也相信凭着皇帝的才智，他一定能成为一介明君。

　　朝廷的局势她有所了解，若没有南家的支持，这条路皇帝会走的很艰难。

　　她想要陪在皇帝身旁，可是这条路实在难走。

　　她是个清淡的人，希望生活安宁。

　　而在宫中，在这场权利的中心，注定没有安宁。

　　她与皇帝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面了，老人们常说，时间是磨灭一切的良药。

　　或许她出了宫，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

　　她叩头道：“皇后娘娘仁慈，还请放奴婢出宫。”

　　南阙抚摸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她看向尹潇楚，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

　　南太后也有些惊讶，她皱着眉头看向尹潇楚：“你可想好了？”

　　尹潇楚磕头：“奴才想好了。”

　　“你的去留，还得…”南太后还没有说完，皇后便打断了她：“姑姑，万岁爷说了，此事全由臣妾做主。”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本宫就履行自己的承诺。”皇后道：“你且回去，你出宫的事今日里便得分晓。”

　　尹潇楚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

　　腿很沉重，她的心情却轻松。她整个人像是被割裂了，分成了两半。

　　这一个月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实在难以想象。

　　她浑身已经麻木，只有回到家中，见到父母才会让她心里轻松一些。

　　离开紫禁城。

　　只要离开紫禁城，就是新的开始。

　　她会忘了皇帝，忘了紫禁城中的一切。

　　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皇后的旨意来的很快，快到她还没有与自己的好友们告别。

　　梧桐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出宫了也好，外面跟皇宫里面不一样，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应该会很开心。”

　　蔷儿道：“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小园子笑道：“恭喜姑姑了，姑姑出去，别忘了时时回来看看咱们。”

　　尹潇楚一一应了，她出门的时候，晚霞在天边聚集，将天空染成了大片的红色。

　　寿康宫转弯处，万公公看着一旁的皇帝，焦急道：“万岁爷，奴才前去留下她？”

　　“不必了，这是她的选择。”

　　“万岁爷，她还年轻，选错了多么正常！”万公公道，这些日子眼见着皇帝吃睡不宁，人都瘦了一圈，他别提有多么着急了。

　　万岁爷别的地方都好，怎么在感情上如此倔强？

　　小女孩子，哄哄就好。

　　这下要真是出了宫，难不成好好的一段姻缘就此散了？

　　皇帝远远的看着尹潇楚，看她笑着跟身旁的好友说话，自己脸上也浮现了一抹微笑。

　　就是这样，以后的日子，要开心啊，潇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