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禁》千花星

46、无法无天

　　门外的光亮一点点的湮灭，最后只剩下了完全的黑暗。

　　尹潇楚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批本处燃着的香有问题，这是不用想的事。可乾清宫的香都由御前宫女调换的，御前宫女是万公公精选细选的，出身背景都经过精心的筛查，想要混进来实在是太难了。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一个好不容易才塞进来的“暗子”暴露，竟然只是为了做这件事？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尹潇楚忍不住就将自己狠狠裹进了被子里。

　　像什么样子！

　　她恨透了那个设计做这件事的人！

　　究竟是谁会这么做？

　　能从中得到利益的究竟是谁？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若不是皇帝清醒，这件事真的就按照预想的轨迹发展了，那受益最大的看起来仿佛是她。

　　她是肯定要被晋封为嫔妃的。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她干的。

　　…

　　是自己的父母？

　　没可能，她父亲两袖清风，最不可能做这种腤臜的事。

　　门外雨声打在石砖上的声音脆亮，她是极喜欢下雨天的，可如今思绪纷飞的，倒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第二天起床也无精打采的，夏季的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经过了一夜冲刷的乾清宫，看起来格外干净。

　　皇帝用早膳时她就在一旁侍立。

　　皇帝同往常一样，沉静内敛，仿佛昨晚夜里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这倒是让她心里边好受了一些。

　　刚用完早膳，万公公就进来禀报，说是寿康宫的人到了。

　　还是来寻尹潇楚的。

　　皇帝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垂着眼睛站着，小心翼翼的一动也不敢动。

　　皇帝便道：“让她先回去，就说今天晚上朕与潇楚一同去寿康宫看望母后。”

　　早膳后是处理军国大事的时候，这时候大臣奏事，尹潇楚不在皇帝旁边侍候。

　　中午皇帝会小憩一会儿，尹潇楚正打算离开，却见万公公端了一碗汤进来。

　　此时屋中没有多少宫女，尹潇楚正在犹豫是否要她前去侍奉皇帝的时候，皇帝的声音从内间传了出来。

　　“这碗汤你喝了吧。”

　　她四下里看看，万公公已经将汤放到了她跟前，皇帝又道：“那香伤身子，你喝了它好好调养，这三日里都有。”

　　那汤还冒着热气，尹潇楚的耳根已经红了。

　　万公公脸上带着笑，放下碗就下去了。

　　她不能违抗圣意，皇帝在睡觉，她也不能太大声了。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屋里静谧极了。

　　她偏头看向皇帝的床榻，床帘已经放下，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却能想象到皇帝睡着了时那安静的样子。

　　耳边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是她的。

　　下午皇帝呆在乾清宫正殿暖阁里，已经不像上午一般忙碌，有了闲空便召尹潇楚进去，此时万公公便得了空，可以出去做自己的事。

　　到了申正的时候，尹潇楚却在乾清宫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秋霜。

　　秋霜呈上了一个折子，皇帝看了之后问道：“你觉得名单中谁是最可能的人？”

　　秋霜道：“萧皇子。”

　　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你退下吧。”

　　秋霜离开，他看到了尹潇楚，却一丝遇到相识的人的反应都没有。

　　尹潇楚看着秋霜离去，皇帝道：“他今日里都呆在寿康宫。”

　　尹潇楚知道皇帝说的是谁，问道：“他如此做，目的是什么？”

　　皇帝看着前方，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温和，而是含着几分料峭，就像是秋日里落下的冷霜。

　　“且等着吧。”皇帝道，他转头看着尹潇楚：“今夜应该就有分晓。”

　　尹潇楚不明白，也没有开口再问。

　　今天晚上，要去寿康宫。

　　每次皇帝与萧旌同在寿康宫的时候，姬太后的心情都很好。

　　可今日里却有些反常。

　　皇帝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姬太后坐在暖榻之上，眉头皱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萧旌今日也在，却没能把姬太后哄得高兴了，可见是出了事了。

　　尹潇楚听了秋霜的话，心里已经有了数，批本处的事情是萧旌做的，而萧旌如今光明正大的呆在姬太后这里，他不害怕吗？

　　皇帝向姬太后请了安，在暖榻上坐下，姬太后叫宫女上了茶，皇帝喝着茶，也不说话。

　　屋子里安静了好大会。

　　姬太后方道：“皇帝，母后皇太后有事托付哀家，哀家仔细想了，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既然你来了，哀家也就不瞒着了。”她瞧了瞧尹潇楚，有些犹豫道：“哀家是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的，可是太后那边有话…”

　　“即是太后有旨意，母后还请直言。”皇帝道。

　　姬太后思索了会儿方道：“你有好长时间没有到坤宁宫中去了，你是一国之君，做事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总得为国家着想才是。”

　　萧旌看了尹潇楚一眼，尹潇楚站立在原地，低着头，仿佛这些话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触动。

　　“母后以往是不怎么管这些事的，如今怎么开始过问了？”皇帝淡淡道。

　　“哀家别的事情不懂，可皇后与母后皇太后是一家的，这哀家总是懂的。”姬太后道：“哀家以前想着你有你的打算，也不过问，可是前些日子太后把哀家叫了去，你知道说的什么吗？”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

　　姬太后抓住了皇帝的手：“哀家娘家势微，帮不了什么，一直担心你在朝堂上难以立足。可太后跟哀家说，若是你能跟皇后有了皇子，那南家就会全力支持你。”

　　皇帝没什么反应，姬太后着急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皇帝拿起一旁的水杯喝水。

　　“有了南家的支持，这桓国才真的在你的手里。”姬太后道：“南家在桓国已经风光几十年，你幼时南观已经是丞相了，他手中掌握的东西不是你能想象的。”

　　“虞儿，太后能开这样的口，是母亲怎么也想不到的，你万万不可犯傻。皇后一旦有了孩子，那你的皇位就稳了。”姬太后害怕皇帝不答应，苦口婆心的道。

　　“臣弟向皇兄贺喜了。”萧旌突然开口道。

　　“这可真是让哀家想不到，原以为南丞相还想要多掌控几年朝政，没曾想这么快，他就愿意把权利让给你了。”姬太后脸上带着喜意：“这可真是祖宗保佑。”

　　“皇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皇帝看着萧旌问道。

　　萧旌站着，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他看向皇帝，是挑衅的神色。

　　姬太后看着，急忙道：“哀家有些拿不定主意，哀家知道，你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哀家担心自己说多了惹你生气，曾经与萧旌商量来着。”

　　皇帝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尹潇楚在一旁看着，知晓皇帝是生气了。

　　姬太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嗔怪的对他道：“萧旌是你的兄弟，这些事情有什么可以瞒着他的呢？你经常不来，难道哀家找个人商量商量事情都是不可以的吗？你若是怪罪，就怪哀家吧，总之这些事情，与萧旌无关，你不能埋怨他。”

　　萧旌得意的看着皇帝，一脸嚣张。

　　皇帝微微侧身向着萧旌那边，也就有点背对着姬太后了。姬太后看不见皇帝的神色，她也无心去看，自己觉着今日的事情很好，皇帝多往皇后那里去，是理所当然的，一旦皇后有了孩子，皇帝真正的掌了权，那她在母后皇太后跟前也能扬眉吐气了。

　　胸口多年的浊气一扫而空，她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哀家原本还不知道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是不愿意潇楚跟你有了什么，问了萧旌才知道，原来，她担心的是以后太子的位置。”姬太后又笑着道，看了一眼尹潇楚：“南家对咱们有恩，太子之位当然是皇后的，哪是咱们能够肖想的？”

　　“你说是不是如此？潇楚？”

　　尹潇楚没有想到姬太后的话头能突然转到她身上，她看着皇帝，皇帝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孤独的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尹潇楚没有回姬太后的话，姬太后便认为她是因为皇帝要去皇后那里而不满，语气沉下来告诫道：“为妇之道，和顺第一，皇后才是正室，你莫要得了几天宠，就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

　　“你父亲吏部尚书的官位还是皇帝给的，你身单势弱的，能帮到皇帝什么？哀家但求你不给皇帝拖后腿。哀家把话说在前头，若你在其中做了什么妖，坏了皇帝的大事，莫说母后皇太后，哀家第一个便不饶你。”姬太后声色俱厉道。

　　“若是她先有了朕的骨肉呢？母后会怎么处置？”皇帝转过身，看着姬太后道。

　　姬太后还未从教训尹潇楚的声色俱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闻听皇帝的话狠狠道：“她不能有，她若是有了，即使是你的骨肉，哀家也不会容情。”

　　皇帝静静的看着姬太后。

　　姬太后喝了口水，顺了股气之后才觉察到皇帝的目光。她抬起头，竟然在皇帝脸上看到了哀痛。

　　她心头一惊。

　　皇帝一向是很乖巧的。

　　他小的时候，姬太后有一次狠狠的打了他，事后才知道是误会了他。可她是母亲，断没有向自己的儿子道歉的道理。她以为皇帝会因此对她心生怨怪，可皇帝就像平常一样，对她勤谨侍奉，最终还是她忍不住了，问起皇帝误会他的事。

　　当时皇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儿子不怪母亲，只希望母亲开心，不要因为儿子生气。

　　从那次之后，她就觉得皇帝不会难过。

　　皇帝带着满脸的悲伤，就那样瞧着她。

　　她一时不晓得说什么，竟然求救似的看向了萧旌。

　　萧旌垂下眼，就像没有看到姬太后的眼神。

　　他自小就知道姬太后是个糊涂的人，拿准心意哄她高兴了她便什么都成，他在姬太后身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可姬太后却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亲。

　　她糊涂，却热衷于掺和别人的事情。

　　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把极好用的武器，用完了还会自我修补。

　　萧旌没有回应她，姬太后也无法面对皇帝看她的神情，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找到了出口似的，突然就将矛头指向了尹潇楚。

　　“皇帝为了你，竟然都会为难自己的亲娘了，你可真是好样的。”她看着尹潇楚道：“你现在只是在皇帝身旁伺候，竟就这样无法无天，若是真的抬了妃嫔，你还不让皇帝把哀家给吃了？”

　　之后像是得到了主心骨，哀声对皇帝道：“你竟因为她迁怒于我？你可知道，哀家因为生养了你不能出宫，在宫内过得可是怎样的日子？”

　　眼见着姬太后要哭出来了，赵嬷嬷在一旁着急想要安慰，可一时却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皇帝脸上的哀痛之色渐渐散去，他的神情逐渐平静，看着姬太后哭了一会儿方道：“儿子知道您糊涂，却不曾想您会如此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