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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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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下几分钟,教室里坐满了人,只剩下零散的几个空位。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显得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十分吵闹。
老陆站在教室外边,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夏挚。
夏挚搬去新住处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老陆上下打量着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道:“这才出去住几天,怎么瘦了?”
“小区周围的伙食不错,我还担心是不是胖了,应该是这里的光线不好,才看起来显得瘦。”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好一会儿才能感应到声音,亮起昏暗地灯光。
老陆手一摆,说他扯淡,“不行不行,下半年开始学业多紧张,你这样在外边吃住没人管,营养都跟不上,怎么能行?”
老陆皱着眉头,又看了他一会儿,“我看你还是回来家里住。”
“房子已经租下来了,再说那边离学校近些,能省点花在路上的时间。”夏挚笑了一下,找了点说头宽慰老陆。
夏挚不太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讨论什么,不待老陆反应,他又快速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之前答应琪琪要买礼物,作为她参加舞蹈班演出的奖励,昨天才想起来去买了,您下课帮我带回去给她吧。”
夏挚把手里的纸袋子递出去。
老陆看了眼纸袋,没有伸手去接,“你给她花这个钱做什么,她房间的玩具娃娃,都堆的没地方放。”
“答应她了,我总不能跟她失信。”夏挚仍举着那个袋子。
“那你自己给她,刚好下课和我一块儿回去,你舅妈今天炖了汤,你吃完饭再走。”
夏挚刚要推辞,老陆又说道:“你忽然搬走,琪琪问了好几天,你回去和她说说。况且你亲手把礼物送她,她肯定更开心。”
老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先不说了,我要上课了,你找个位置坐着去,待会儿一块回。”
他卡着时间来,本想着如果老陆执意回去,他就用“上课时间到了”来混过去,却不曾想老陆先一步用这个理由,堵住了他拒绝的话。
夏挚无奈,只得先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老陆下课。
他在学校内和其他同学的往来并不多,因此教室内的面孔大都显得陌生。视线扫过一圈,落在后排的李拾月身上,只有这个邻居对于夏挚来说相对熟悉一些。
夏挚在最后一排坐下,向李拾月借纸笔。
李拾月似乎有些惊讶,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忙乱地从笔袋里掏出笔,又撕了页草稿纸给他。
“谢谢。”夏挚和她道了谢,在纸上随便涂写点东西用作消遣。
大概是无所事事的缘故,一上午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夏挚和老陆走出老居民楼的时候,外边的暑气正盛。
陆家所在的小区,距离补习班的地点并不算太远。老陆的轿车驶入停车场,稳稳地在车位停下。
夏挚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镜子上映照着沉默的两人,各怀心事地等待着电梯上行,似乎也预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餐,气氛不会太好。
电梯在二十楼停下,走出电梯间的第一套房就是陆家。
老陆在前边给门锁输入密码,每按下一个数字就会发出一声提示音。
“滴——”
提示音整整响了八声,比之前多出两声。
夏挚对数字敏感,没有刻意去数,也意识到了这个变化——他搬走之后,陆家的门锁换了新的密码。
他偏过头看向楼道里的窗户,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大概率是舅妈换了门锁密码。
主人要防备外人,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设想过这件事,因此并不意外。可夏挚仍不可自抑地感觉到,心脏有一块地方像是被搓磨过一般的钝痛。
门向外打开,室内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几天之前,夏挚还经常出入这里。玄关上的挂画、窗帘的样式,甚至是茶几上果盘摆放的位置,都还和以前一样。
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舅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老陆身后的夏挚,嘴张了张,却仍没想好说什么,手垂在身侧,抓了抓围裙。
上次夏挚在厨房,听见他们夫妻俩因他的事情而争吵的尴尬,似乎还盘旋着没有散去。
夏挚朝她点了下头,“舅妈。”
舅妈这才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来了啊。”
眼看着场面又要沉默下来,次卧的房间门忽然打开。
琪琪站在门内,见到夏挚,眼里亮了亮,喊了声“哥”,朝着门这边跑过来。
“你好几天都没回来,去哪了呀?”
夏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含糊地说,“在准备考试。”
琪琪的性格和老陆截然相反,要活泼很多,亲昵地拉着夏挚的手摇了摇,“那你还出去吗?我看到你的房间都空了,你回来住在哪里呀?”
夏挚从决定搬出去那一刻起,就没有再回来住的打算,但这些不需要告诉琪琪。
夏挚没回答她,把手里的袋子打开递给琪琪,她看着里边的玩偶,瞬间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去拆礼物吧。”夏挚说。
琪琪说了声“谢谢哥”,抱起礼物蹦蹦跳跳地往客厅里跑。
老陆笑了笑说,“你不在家,她念叨你好几天了。”
老陆下午还有课,为了能多出些午休时间,午餐一般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大概是老陆交代过什么,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油焖虾,香辣蟹和鸡汤,就连时蔬都有两道。
夏挚看着西芹炒百合和清炒苋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座位和以前一样,老陆坐在主位,琪琪和舅妈坐在一块儿,夏挚坐在另外一侧。
老陆给夏挚的汤碗里添了一勺鸡汤,问道:“这段时间复习的进度怎么样,没耽搁了吧?高三不比之前,这个暑假很重要,好多后来居上的黑马,都是在这个暑期后的开学考突然冲上来的。”
“已经复习到高二下册的内容了,大概到下周就能都过完一遍。”夏挚垂着眼眸看鸡汤面上的浮油,唇线绷得平直。
老陆点了下头,在学习方面,夏挚并不需要他操太多的心,“那就好,我找其他学科的老师要了往年的模拟卷,还有我自己整理的一些题型,你待会儿一块带回去。”
“好,谢谢舅舅。”
老陆每隔一会儿,就往夏挚的餐碟里夹菜,很快就堆满了一整碟。夏挚的话音落下,老陆又往夏挚的餐碟里放了一勺西芹炒百合。
夏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坐在对面的琪琪,却忽然说道:“哥哥不喜欢吃西芹。”
在此之前,老陆从未听夏挚说过有什么忌口,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一时僵在了原地。
刚才一只沉默着照顾琪琪吃饭的舅妈,也抬头看了过来,场面一时间显得十分尴尬。
老陆悻悻地收回手,“要是不喜欢吃……”
夏挚忽地夹了一块子西芹,送入口中,打断了老陆没说完的话,“可以吃。”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夏挚一口一口的,把餐碟里的西芹炒百合吃了个干净。
舅妈把剥好的虾放入琪琪的碗里,“听到没有,你哥哥说了可以吃,你多嘴什么?”
琪琪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哥哥明明就不吃,他也不爱吃苋菜,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才知道呢。”
“我知道琪琪爱吃虾对不对?先专心吃饭。”夏挚哄了她一句,才算是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余下的时间里,老陆像是找不到话题开口,没再说什么,于是餐桌上沉默下来,一直到这一餐结束。
他从餐厅走出去路过陈列柜时,才注意到老陆带着舅妈琪琪和他一起拍的合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他这个外人的、属于陆家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
夏挚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间明白李拾月和张奶奶的合照,对于李拾月的意义。
张奶奶带走合照,李拾月才会是被记挂的那个人。
而对于他,此刻房间内安静无声,却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你不属于这个“家”。
老陆从书房拿出了一叠试卷,递给他,“有什么问题你就来问我,要是实在不想回来,你也可以到补课的地方找我。”
夏挚点点头,和他道谢:“谢谢舅舅,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开车送你吧。”老陆说道。
这里到夏挚住的小区有些距离,要是送他回去,老陆就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了。于是夏挚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下楼打个车回去。”
老陆送夏挚到门外,琪琪拉着夏挚的手,依依不舍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舍不得你走。”
夏挚摸了下她的脑袋,“你在家听爸爸妈妈的话,我有时间就回来。”
老陆看着他,说道:“这段时间补课班这边进度赶,我也没来得及去你租的房子那看看,改天我找个时间过去。”
夏挚笑了笑说:“好。”
他挥了挥手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之前,老陆仍站在门外。
电梯下行到一楼,他走出单元门,抬头看向某一个贴着福字窗花的窗户,那是陆家所在的位置。
日头晃得眼睛有些刺痛。
跟着中介四处看房时,一个人搬着行李离开时,他都很平静,但在此刻却酸涩的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不再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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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李拾月躲进房间里,反锁上了门。
她从书包夹层的拉链口袋里,取出了她从补习班带回来的纸团。
李拾月知道她这么做很不应该,但她实在太想要知道,夏挚整整一个上午是在涂画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掀着纸张的一个角,随着纸团的打开,纸上的内容慢慢地呈现在眼前——
纸的最上方像是被屋檐或是什么东西挡住了,下边是一栋栋高楼,高楼上的窗户和楼前种的树,甚至是树下的自行车,都画的很细致。
仅仅只是普通的水笔和草稿纸,就能够画出这样的效果,如果是换上更好的画具,这幅画应该会更加完美。
李拾月躺在床上,伸直手臂,将那张纸高高地举起。她觉得画中的景色眼熟,一时间却怎么也联想不起来。
夏挚为什么会画这个呢?
忽的,隐约传来隔壁开门的声音。
李拾月顿时不敢动作,屏息仔细听隔壁的动静。大约一两秒钟的时间,门又关上了。
夏挚是跟着老陆一块儿离开的,大概是去老陆家或是办什么事情,竟然这会儿就回来了。
李拾月的心跳砰砰,像是她偷偷做了一件坏事,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傍晚时间,李拾月再次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
她在窗口等待着夏挚出现在视线里,他和之前一样,仍然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拾月脑海中闪现的画面,与她今天见到的那副画相对应上。
李拾月迫切地想要验证这个想法,胡乱找了个理由,朝着厨房里的陈宜兰喊道:“妈,我笔没墨了,下楼买根笔就回来。”
她说完就拉开门,往外走,陈宜兰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买完就回来,别乱跑啊。”
她乘着电梯下楼,平时觉得运行速度挺快的电梯,在此刻却显得尤为缓慢。
电梯门一开,李拾月就朝着小区凉亭的方向跑去,边跑边不停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和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近,熟悉的景色逐渐与画上的相吻合。
如果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抬头向外望去,凉亭的屋檐会遮住部分视线,下边是一栋栋高楼和万家灯火。
她突然停住脚步。
夏挚正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凉亭里。
落日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上,那么落寞,前方高楼陆续亮起灯光和路上牵手散步的一家三口,好像无一不在展示着这人间烟火。
但这些温馨的场景,却好像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只是十米不到的距离,却好像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