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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房门大开着,穿堂的风掠过两人的身边,那是阴郁雨季里少有的清爽的时刻。

      李拾月隐约闻见浅淡的花香,就像在补习班经过夏挚身旁时那样。

      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搭配黑色的长裤,上衣的第一颗扣子没有系上,锁骨半隐在领口下边。

      李拾月看着面前衣着整齐的夏挚,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碎花睡衣。

      夏挚问她:“你好,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线清润,语气礼貌却又裹挟着让人轻易能感知到的距离感。

      想来,夏挚应该对她是没有印象的,毕竟谁也不会无端在意一个成绩吊车尾,座位也在末尾,丢进人群中平平无奇的人。

      李拾月打了个磕巴,“我,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张奶奶。”

      她朝着门内扫了一眼,未见着张奶奶的身影,又补充道:“我住在对面,以前经常来找张奶奶,你是张奶奶的亲人吗?”

      夏挚的视线似乎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说道:“我是她的租客。”

      张奶奶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因此李拾月听到他的话,忽地睁大了双眼,“那张奶奶呢?”

      “家人把她接去身边照顾了。”夏挚回答她。

      “接去照顾了……”李拾月愣在原地,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之前从未听张奶奶说起过这件事,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连说了几次“挺好的”。

      夏挚记起些什么,对李拾月说道:“稍等我一下。”

      他转身朝客厅走去,片刻后走回来,递给李拾月一张纸条。

      李拾月看看手里折叠了几道的纸条,又抬头看夏挚,有些茫然地把它打开来。

      那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页带横线的纸,上边的字迹她并不陌生。

      “小拾月,这几年里有你的陪伴,奶奶很开心。女儿接我同住,我把这里的房子租了出去,不知道你之后与妈妈发生矛盾的时候,还有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这是我最担心的。不忍心当面告别,思来想去写下字条,无需挂念,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一切都好。”

      只言片语的纸条,李拾月站在原地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在恍惚中意识到张奶奶是真的搬走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李拾月问夏挚:“奶奶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吗?”

      她抬头看着他,眼眶隐隐泛红。

      夏挚有些不忍,却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李拾月半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捏着的那张寥寥数语的字条,静默片刻后,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才开口说道:“谢谢。”

      那是与敲门时的开心,截然相反的语气,不加掩饰失落和难过。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时肩膀耷拉了下去。

      夏挚站在原处,直到对面的门合上。

      手上的食盒里精心排列着几只小猪模样的面点,隔着玻璃传递着温热,夏挚轻轻戳了戳光滑的表面,松软的面点便微微陷下去一块,小猪的脸变得皱巴巴的,也像是在不高兴一般。

      夏挚想,原来毫无关系的两人之间竟也有如此的牵绊么。

      餐厅里手机发出提示音,夏挚把食盒放在餐桌上,打开手机发现是老陆发来的微信。

      舅舅:记得和你父亲说一声。

      夏挚搬出来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他父亲。一来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二来也是因为,夏挚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父亲。

      他回复老陆“好的”,点开通讯录,注视着屏幕上备注的“父亲”二字,指尖悬在上方,好一会儿才点下去。

      听筒靠在耳边,“嘟”的提示音有规律的响着,他已经很习惯听着“嘟”的提示音,直到出现连续的忙音——他给夏正柏打的电话里,大多数如石沉海底,是接不通也没有回应的。

      就在夏挚以为今天的电话依然不会被接通时,提示音戛然而止,中年男声出现在听筒里。

      “有事吗?”夏正柏问他,这么多年来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依然显得陌生,背景里女人正讲着什么故事混合着小男孩的嬉笑声,那么的温馨。

      夏挚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一般,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

      夏正柏的妻子问他:“是谁打来的呀?”

      夏正柏没回答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语气里含着太多的不耐烦,“有事吗?”

      夏挚低头看着木质餐桌上的纹理,试图分散一些注意力,艰涩地开口:“我从舅舅那边搬出来了,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房子,高三上课比较方便。”

      “你自己安排,还有事吗?”

      “没有。”几乎是在夏挚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对方挂断了电话。

      整个通话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母亲去世之后,他曾在夏正柏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和他的妻子还有他当时还未满一岁的小儿子。

      那时候夏挚还迫切地想要得到父亲的关心和称赞。

      那学期的期中考试,数学试卷上的题目超纲,大多数同学的成绩都并不理想,夏挚是那次考试里唯一一个满分,老师也夸奖他聪明。

      他开心地拿着满分试卷跑回家,仅仅只是期待得到夏正柏的一句表扬。

      但夏正柏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冷漠地反问道:“一个期中考试也能让你这么骄傲吗?”

      那一年夏挚只有八岁,刚住进完全陌生的夏正柏的新家。

      期待的落空和父亲的冷漠,让他无所适从,他怎么也无法将这个人和妈妈口中的“父亲”相对应上。

      夏挚失落地拿着试卷,从夏正柏的面前离开。

      他住在别墅一楼最角落的房间,走进房间之前,他听见十个月大的弟弟,第一次咿呀学语地说出“爸”这个字。

      夏挚回头看着客厅里温馨的场景,一家人欢欣鼓舞,夏正柏笑着抱起弟弟,“我儿子真聪明。”

      他那么渴望的夸赞,原来弟弟轻易就可以得到。

      那是年幼的夏挚第一次意识到,他好像闯进了别人的家。

      他突然好想妈妈。

      后来那两年多里,他过得并不好。

      就连房间里的电灯坏了,他跑去告诉夏正柏,夏正柏也是不耐烦地反问他:“这种小事也要来找我吗?”

      那会儿夏正柏平步青云,心思从不放在家里的琐碎上。他说完就出门了,他的妻子在旁边也只是冷眼看着。

      于是夏挚在没有灯的房间里住了整整一年。

      后来有一次老陆路过夏挚的学校,顺道进去看望夏挚,才发现夏挚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默。

      曾经开朗活泼、见人就热情打招呼的小孩,现在看见他的第一反应,竟然变成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站着,接受责备的模样。

      老陆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夏挚就连委屈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隔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老陆不忍心,找到夏正柏商量,打算把夏挚接过来一起生活。

      夏挚后来回想,他当时是有那么一丝希望夏正柏留下他的,他多么希望听见哪怕是一句,来自父亲的关心。

      可夏正柏那时的反应和刚才电话里如出一辙。

      事不关己,如同只是听闻一件陌生人的事情一般,就连他走的那天也不曾送送他。

      玻璃食盒里的小猪包,被他戳过之后稍稍回弹了一些,却仍留下了一个凹陷的痕迹。

      夏挚忽的想到刚才那个女生。

      房东奶奶搬离这里之前,让他代为转交那张纸条。房东奶奶说:“邻居家的小女孩来找我的时候,麻烦你把这张纸条给她,她每次和她妈妈不对付,都跑来我这儿,知道我要离开,她大概会伤心吧。”

      那个女生在得知邻居搬离之后,难过得失魂落魄的模样,竟远胜过他和夏正柏那可笑的“父子情谊”。

      夏挚扯了扯嘴角,颇为自嘲地笑笑。

      他把这一个他戳过的小猪包取出来咬了一口。其实是豆沙包,加上眼睛鼻子做成了小猪的造型。不像超市里买的半成品那么精致,但胜在皮薄豆沙馅绵密,甜滋滋的却又不腻。

      制作的人应该花上了很多心思。

      夏挚抬头看向枣红色的大门。

      相邻着的两扇门背后,也许是不同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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