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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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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挚的父母,是艺术家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周听禾书香门第出生,名校艺术系毕业,是所有导师口中天生做艺术家的料子。遇见夏正柏那年,她刚办完第一个个人画展,名声大噪,是她人生中最好的阶段。
当时周听禾的追求者众多,对比之下夏正柏不过是刚考进单位的小职员,无权无势兜里也没有两片钱,实在不是大家眼里周听禾的最优选择。
可是他们恋爱了。
周听禾眼里,夏正柏是最懂她的那个人。他幽默风趣,和她聊的内容没有半点铜臭,全是星辰大海。
周听禾不顾父母的阻拦,与家里断绝了往来,嫁给了夏正柏。他们甚至没有婚礼,周听禾却甘愿放下画笔,从此洗手作羹汤。
第一年的生活过得也算是蜜里调油,好景不长,周听禾怀孕了,夏正柏的事业却开始平步青云。
周听禾之于夏正柏,更多是年少轻狂时的虚荣心、好胜心。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所谓的浪漫,早已不是他的追求。
他开始频繁的应酬,对周听禾不耐烦,却把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周听禾怀孕了,他现在这样忙全都是为了妻儿。这些借口,甚至让他在周听禾分娩那天,都理直气壮地缺席。
夏正柏一路高升,家庭却成为了败坏他心情的地方。
在夏挚四岁多的时候,周听禾和夏正柏离了婚,她为了抚养权,带着夏挚净身出户。夏正柏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听说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婚后这五六年的时间,足够将人的灵气搓磨去一层。周听禾不再是那个圈子里有名的才女,在榕城的一个民办机构里当一个普通的艺考老师,收入不说富足,起码把夏挚养得很好。
父爱早早的缺失,夏挚八岁之前只知道父亲很忙,其余对于父亲的认知,全都来自周听禾的描述。
夏挚童年平静快乐的时光,结束在那个傍晚一场飞来的横祸。
周听禾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骑改装摩托飙车的社会青年撞倒。肇事司机当场身亡,周听禾的心跳在急救的路上,永久地停止跳动。
明明只要过了那条马路,周听禾就到家了,可是夏挚再也没能等到周听禾回家。
后来到葬礼上,他看到夏正柏落泪。
夏正柏爱过吗,也许是的。只是有些人,注定是不能同行的。
夏挚轻声说着这些陈年往事,李拾月也安静地听着。
他忽然想到些什么,从柜子的顶层取下一本厚厚的相册,走回来时,在李拾月的身侧坐下。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小臂,夏挚没有发现李拾月的心率陡然上升,她的眼睫颤了颤,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他翻过一页,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张相片,目光软和:“这是我妈妈。”
李拾月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忍不住感叹道:“好漂亮。”
相片中的女人脸上是一种恬静而惊艳的美,哪怕放在现如今的娱乐圈里,也是独一份。“儿子大多像妈妈”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夏挚眉眼间就和周听禾如出一辙。
李拾月的心里,多少有些鄙薄夏挚的父亲,这样美的才女也不知道珍惜。只是碍于夏挚,没有说出口,她总不能当着儿子的面批评老子。
旁边那张相片里周听禾抱着一个小男孩,李拾月指着画面里的小男孩,“这是你小时候吗?”
“嗯,一岁时候拍的。”
李拾月抬起头来,惊恐地用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的眼神看着夏挚,“你一岁的时候就记事了?”
她的表情幅度实在太大,夏挚浅浅地弯了下唇角,“小时候,我妈经常这样领着我看相册。”
李拾月尴尬地笑了一下,原来差别大的不是开始记事的时间,而是她的智商。像是为了遮掩尴尬一般,认真地低头翻看着相册。
这本相册里,好一部分都是夏挚有关于画画的照片。
李拾月又往下翻了一页,那是一张夏挚和母亲的合照,画面中的夏挚已经是一个清秀的小小帅哥了,举着一张奖状,是榕城市某一届儿童绘画比赛的第一名。
李拾月看着他,却忽而想起夏挚拿笔时不一样的姿势,课本某一页上微缩却精细的素描几何体,柜子深处的画具,就连她曾捡起的、夏挚丢掉的纸团里,也是他无聊时随手画出的灯火万家的景象。
这些碎片好像忽然串联起来。
李拾月试探着问道:“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不是一直想像妈妈一样,成为一个画家?”
夏挚垂眼看着那张照片,眸色深沉,像是陷入进某一段回忆里。
好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梦想,没有用。”
李拾月却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被陈宜兰关在门外的那一天,夏挚和她说过,“学习是步入社会之前,唯一努力就可以见效,可以脱离现状的方式。”
他一定也在努力地想要摆脱什么吧。
“那你现在还画画吗?你的梦想变了吗?”
也许是今晚已经说了太多,好像再说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夏挚皱了皱眉头,“我一开始被接到父亲那边的时候,也经常画,可是他说我没用,只会玩物丧志。你见过那种嫌恶的目光吗?来自于父亲的,嫌恶的目光。”
夏挚没有等她回答,因为答案是肯定的,李拾月不会见过。
“所以我只能偷偷在房间里画,可是没过多久我房间的灯坏了。我找他说,他问我为什么这点小事都要找他,阿姨在旁边冷眼看着。总之那个房间后来一直都没有灯亮,白天要上课,晚上也没有办法画。”
李拾月听着,拳头越捏越紧,忍不住忿忿道:“什么人啊!善待个小孩子都不会吗?那么有钱有权,连换个灯都抠搜,心眼比针尖都小!”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耐心地听完他漫长的故事,却没有用心疼怜悯的目光看他。李拾月看起来很气愤,攥着个拳头,像是随时可以为他冲上去给人两拳出气似的。
夏挚朝她笑了笑,反倒是他宽慰道:“都过去了。”
“后来住进舅舅家里有机会画了,只是舅舅觉得我没有必要走我妈妈的‘老路’,我还是只能偷偷躲起来画。”
良久,夏挚长叹了一口气,“所以,关于这个梦想,我父亲和舅舅那边,不会同意的。”
这似乎是李拾月第一次见到夏挚叹气的模样,“可你只说别人同不同意,却一直没有说过自己喜不喜欢。”
夏挚注视着她,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怕看到别人望向他时,失望的目光。
李拾月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喜欢文科,想考上自己想去的学校,可是仍得不到我妈的支持。”
李拾月直直望着他,“但是我挣扎过、反抗过,起码不后悔。”说到这,她觑了觑夏挚,声音低下去:“现在也坦然地换了新的梦想。”
夏挚安静地坐在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后他才含糊地说一句:“再说吧。”接着和李拾月一起翻看那本相册。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夏挚七八岁时的照片,相册余下三分之一都是空白页,没有放入照片。
李拾月“咦”了一声,“你后来没有拍过照吗?”
夏挚想起那张早早被替换掉的,他与舅舅一家合照的“全家福。隐晦的情绪从眼底掠过,他半垂着眼,很好地掩藏起来。分外珍惜地摩挲着相册集的外壳,说到:“学校有时候会让人来拍。”
李拾月沉默了一下,“你是说荣誉墙上那种吗?”
每几个月,学校都会让摄影给夏挚拍一张照片,以便校刊和荣誉墙上的照片替换。
夏挚点了点头。
李拾月稍作思索,朝夏挚说道:“你等我一下。”说完便往外跑,大约一两分钟的光景,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物件。
夏挚一眼认出那是一个老式的傻瓜相机,只有个很小的取景框,拍完不能在屏幕上成像,得把胶卷拿去照相馆才能洗出相片来。那时候没有什么ccd、网红老相机的概念,这样的傻瓜相机因为无法即刻成像、出片麻烦,而被时代淘汰。
周听禾曾经给他拍照的相机,就是这样一台傻瓜机。
对此李拾月并不知情,把相机举起来,语气试探又期待地问他:“可以拍张合照吗?”
那一瞬间,夏挚很难说清心里的感觉。
是诚挚明媚的笑靥。
是在无人的世界里踽踽独行数载,却见到对岸燃起火光。
于是,他说——
“好啊。”
那真的是一个很老旧的相机了,李拾月爸妈恋爱时期的礼物,只是现在手机拍照更加方便,陈宜兰便把这个相机丢给了李拾月折腾。
它取景的范围很小,如果只是一只手臂的距离,两人要紧紧靠在一起才能拍得完全。
夏挚站在客厅中央,李拾月走到他面前脚步不由地慢下来。明明他们平时的相处已经很自然了,但靠近夏挚时,依然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这一瞬间好不真实,李拾月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夏挚,确认他的存在。
忽的,夏挚主动靠近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瞬间消失,李拾月的后脑勺轻轻撞在他的肩上,夏挚的另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相机。
那一秒,李拾月的脑袋是空白的,所有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二人之外,她只听见夏挚的声音。
他触了触相机上的一个银色按键,“是按这个键吗?”
李拾月迟钝地点了点头。
他单手举起相机,轻声耳语:“看镜头。”
镜头对着两人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同时打在两人身上。
李拾月晕乎乎地想。
这是她和夏挚的第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