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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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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与眠回到座位上时,闫伟和赵榕已经离开了礼堂。
主持的学生拿着话筒,对着提前写好的讲稿结结巴巴没念出几个字。控场的老师匆匆走上台,接过台本和话筒:“请下一位学生发言,江枫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现场的掌声稀稀落落,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对陈与眠的发言的震惊中。
江枫站起身,走过陈与眠身前,垂眼看着脚下的路,顺手薅了把他的头发,轻飘飘留下一句:“完了,我没准备。”
“......”
江枫走上台,先抬手摆弄了会儿话筒,拉到自己面前,像模像样地对着话筒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视线四望,看了一圈底下坐着的躁动的学生,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大家好,我是江枫。想必大家也听说过我?就是和刚刚下去的那位陈与眠同学,上次一块儿逃课被抓的那个——我是他同桌。”
“首先我要声明一下,他刚刚那番发言,事先没有告知我,我毫不知情。其次,他刚刚的所有观点——
“我都完全赞同。”
“我没有任何意见。”
“并且,我作出和他相同的决定——即日起,退出文科实验班,转入普通班。”
*
学校对于陈与眠和江枫二人的最终处分是,即日起,转入高三(2)班,同时给予记过一次。
陈与眠和江枫没有任何意见,欣然接受,当天中午,就搬上桌椅,挑了第一组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坐下了。
江枫的家长再次处于失联的状态中,而张婉,当天上午正赶上学校的教学质量检测,等她收到闫伟的信息时,处分已经给了,陈与眠和江枫动作飞快,桌子板凳都已经搬进了高三(2)班,木已成舟。
当天的晚自习结束,江枫和陈与眠依然并肩而行,晃悠悠地顺着放学的人流往外走。
一天之中的学校,反倒是这个点儿最有生气,即使笼罩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树影摇晃,建筑物隐没在黑夜中如蛰伏的巨兽——然而在结束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之后,每个学生都处于一种精神亢奋而疲倦、心态又完全放松下来的状态中,兴高采烈、步履飞快地走出学校的大门。
陈与眠和江枫双双静默着,在热闹的人潮中有些格格不入。
“走哪里?”陈与眠顿在三岔路口,看向走向另一条岔道的江枫,稍作犹豫,跟上他的步子。
江枫没有走那条通往校门口的柏油大道,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小道,需要稍稍绕一点路,顺着校园的围墙根铺了一条石板路,还要穿越一小片竹林,春天的时候风景很漂亮。
江枫在前面走,陈与眠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不是说了,别管我说什么,你照着稿子念就行吗?”
二人迎着月光清辉一路走,陈与眠很小声地说,很明显中气不足。
“我不是也说了,”江枫慢条斯理道,“这不可能。”
“你得留在高三(1)班,”陈与眠说,“你的历史一直是跟着萍姐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候换老师,对你有害无益。”
“你可以换,我不能吗?”
“哪天你历史裸分上90,再跟我说这个。”陈与眠一字一句道。
“嗯?”江枫突然转过身,将陈与眠拉到竹林转角处的阴影中,“三好学生,你自己在台上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
陈与眠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下巴跌撞到他的肩膀,袖口打到旁边的竹叶,掀起一阵哗啦啦的竹叶翻飞的声音。
“你说选择一些什么的时候,就必须放弃一些什么。”
“对......但是......”
“作出选择的主体,应该是最终承担责任的个体。”
“嗯......”
“所以我自己作出的决定,我自己会承担的,”江枫说,“你无需为此感到抱歉。”
“但是......江枫,”陈与眠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高考结束之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其实你完全可以选一个更优解。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呆在一起的,不是吗?”
“对,”江枫说,“但是我就愿意这么着,我恋爱脑,我就乐意每时每刻都挨着你,不行吗?”
陈与眠:“......”
江枫轻笑一声,随着簌簌作响的竹叶浮动声,飘地更远:“而且,对你的男朋友自信一点。你能考到的分数,我一样可以。”
“我完全相信你,我只是想你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轻松一点。”
陈与眠推开家门,看见张婉坐在沙发上,头发披散开,怔怔地盯着茶几上的那束娇艳的重瓣百合出神。
听见他推门进来,张婉抬起头来,满脸憔悴呼之欲出,双眼发红,缓缓张口道:“回来了?”
“嗯,”陈与眠低低地应了一声。
张婉开门见山:“为什么退出实验班?”
“......”陈与眠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捻起一片落在茶几上的洋桔梗花瓣,神情很平静,“因为不舒服,在实验班念书让我觉得不舒服。”
“你说什么?”张婉猝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妈,”陈与眠说,“你先坐下。”
“这个时候退出实验班,你真的有考虑过后果吗?陈与眠,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做事情之前,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的是吗?”
“妈,张婉女士,”陈与眠微微扬起下颌,逆光看着张婉,神情依然无波无澜的,“你觉得你儿子的成绩,比你儿子本人更重要是吗?”
张婉愣住:“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妈,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在法律和伦理的限制内,我都支持你,生活的选择、感情的选择还是其他,都没问题。所以,我为什么不能从你那里得到相同程度的......”
陈与眠顿了顿,哂笑一声:“爱,还有信任。”
张婉仍然怔怔的,看着他,眼圈发红,张嘴却似乎无话可说。
“所以,”陈与眠看着她,“妈,就算我不能从你这里得到对抗病痛的情感支持,也请你......不要成为我的压力来源。”
陈与眠说:“谢谢妈。”
陈与眠说:“对不起。”
在她险些一跃而下的前一瞬间,在对江枫说出“我希望这条路你能走得更轻松”的时候,在又一次看见茶几上兀自盛开的重瓣百合的时刻,陈与眠恍惚间又记起,在十五岁之前的每一次的放学,张婉都会在初中校门口等着他。
她总是穿各种各样的裙子,碎花连衣裙,少女感十足的百褶裙,有时候又风格大变,换了一身职场精英式的西装。不论是什么样的裙子,都会精心搭配一双同色系的小高跟。
陈与眠十五岁以前的每一次放学,都能看见张婉拎一个精致的手提包,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微笑着冲他高高挥手。
那个时候老陈很忙,他从上一家公司辞职后选择自主创业,有技术,但是没人手,公司刚开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亲自管理,常常赶不上饭点。
张婉不会做饭,老闫要是不回来做,张婉就从单位食堂打包饭菜回来,母子两个吃过饭,陈与眠回房间做作业,张婉就在书房备课。
更晚一点儿的时候,老陈回到家,推开家门总是会大声地喊一句;“婉婉,我回来了!”
陈与眠总是暗自咋舌,怎么只喊老婆不喊儿子。
等房门外俩人腻歪一会儿,老陈就会敲一敲他的房门,然后说:“眠眠,陈小眠!爸爸可以进来吗?”
陈与眠就会说:“不行。”
老陈不管他,笑盈盈地推门进来,然后跟他一块儿拼拼图,拼到他的婉婉进来催父子二人洗澡睡觉,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
但是没有办法。
对于时间没有办法。
对于病痛也没有办法。
那些美好的过往瞬间被大脑皮层储存在记忆图书馆中,等待着他一遍一遍地翻阅,才不会失色。
陈与眠有时候也会害怕,甚至于发展成名为恐惧的情绪——他太害怕了,有时候他恍惚记起在他十三岁那年老陈带他去爬山,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是老陈先爬到的山顶还是他先到的。
记忆就像是会褪色的墨水,如果你不一遍一遍地去重复回想,某一天你再猛然回头,突然发现很多在当时你以为意义非凡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了。
遗忘会成为告别的终章。
陈与眠仰面躺在床上,门外听不见张婉的动静,四四方方的家里静悄悄。
“系统,你真的好久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陈与眠说。
右耳中传出熟悉的电子杂音,紧接着,失踪多日的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Hi陈与眠先生,您需要我吗?”
“你只有在我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吗?”
“理论上是的,毕竟老陈设计我的时候哦,唯一的宗旨就是为陈与眠先生服务。所以您也是佳人有约交友系统唯一的sssvip用户,至高的尊荣!无上的荣誉!”
“......”陈与眠难得地没让它闭嘴,静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之前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也老蹦出来?”
“本系统会根据精确算法,人性化地判断您是否需要帮助,所以有时候,虽然您嘴上说着不要,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陈与眠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所以你觉得现在我不需要你了吗?”
“根据本系统的算法,是这样的,”系统振振有词,“认同,信任,鼓励,慰藉,理解,等等等等,人类所需要的大部分情感支持,您已经从您身边得到了。”
是江枫吗?
陈与眠想,是江枫吧。
认可,信任,鼓励,慰藉,理解,等等等等,江枫毫无保留地给予他。
“那......亲情......怎么办......”陈与眠喃喃道。
“您其实一直拥有的,不是吗?”系统说。
“我完全知道。”陈与眠说。
系统:“所以,做您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