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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只是想找到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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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幽暗的房间。
夜深更重,无月无灯,黑暗中只一人沉甸甸的呼吸声,伴着弥漫在身周,腐朽发霉的味道。
安静,寂静。这样沉默又压抑的日子,仿佛已过去很久。
屋外忽吹过一阵风,破旧的木门发出了喑哑的呻吟。床上的人似乎听见动静,呼吸声顿了一顿——
墨白猛地惊醒过来。
头骨隐隐作痛,他竟在梦中,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也是他的记忆吗?
转头看去,天光初明,墨白已无半分睡意,干脆起床更衣洗漱。今日,安晏要入兴德郡城与郡尉对质,他正好去找那个人一趟。
——他曾在那个人手下做了十年的事,那个人,也算是他的半个师父了。
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义父心中所想,或许,那个人会知道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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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屋门,是一家农院,晨阳在天际冒出酡红色的一个脑袋,娇憨可喜,像是微醺的小姑娘。墨白不由得在院中驻足,默然立了半晌。
他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安晏起床看日出,她今日要去郡尉府,说不定又要与人兵戎相见,她不杀人,逃起来必要多费些力气,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反正以后,还会再见到朝阳。
他于是抬脚,向院外走去。
却没有意识到,过去的二十年,他是从来不看朝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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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晏起床时,墨白已带着三个烧饼一碗酱菜回来了。
“辛苦你了。你起得这么早,真的不会困吗?”
安晏拉着谢新柳坐下,二人都有些睡眼朦胧,墨白忍不住笑道:“我习惯了,倒是你们还在长身体,应当多睡一个时辰。”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安晏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
吃过早饭,安晏带上采萧剑起行,临走前忧心忡忡地叮嘱墨白与谢新柳:“我明日此时一定回来,你们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我。”
“好。”墨白笑眯眯地答应着。
可他这副表情,安晏越看越是怀疑,顿了顿又强调道:“如果你们乱走,我回来就找不到你们了,所以千万要在这里等我。就算……就算我被什么事情绊住,明日没能赶回,后天也一定会回来找你们。”
“好。”墨白仍只说了一个字,连神情都丝毫未变。
安晏直皱眉头,半晌,却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凝视着墨白的双眼,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五日后仍未赶回,你就带着谢姑娘离开吧。不要再管我了。”
她本以为墨白仍会说“好”,谁知他却忽然低叹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别瞎说。”他的话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似乎多了些喟叹,“我不会独自离开,你也不会出事的。”
安晏心头微顿,但没有再说什么,对二人道了声别,就转身离开了农院。
墨白站在院子门口遥遥望着,直到安晏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忽然转过头,笑眯眯地问谢新柳:“吃糖吗?”
谢新柳不明所以:“什么?”
墨白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纸包,展开来,里面包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糖果。他递到谢新柳面前:“早上买烧饼时,李老伯给我的。我不想让安晏因为这颗糖多想,耽误她正事,就给你吃吧。”
谢新柳低头看了看那颗糖,又抬头看了看墨白。
墨白诱惑一般地续道:“其实,李老伯给了我两块,但我在你们醒来之前就吃了一块。这块糖给你,安晏回来之后,你可不要告诉她咱们俩偷偷吃糖的事。”
谢新柳看着墨白,半晌,终于展颜笑了:“好。”她伸出手,拿起糖放进了嘴里。
墨白似乎很满意,看了她片刻:“好了,回屋去吧。今天安晏不在,我们做点什么呢?”
身后,谢新柳却犹豫着道:“墨哥哥,我……觉得还有些困,我想……再睡一会儿。”
“嗯?”墨白回头,朝霞映着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仿佛一汪危险的湖泊,“那,你去屋里睡吧,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嗯。”谢新柳不敢多看他一眼,垂下头,越过墨白,走回了里屋。
墨白却在外间的木椅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刻钟。
云霞渐渐淡了,晴空澄澈如一片水晶,他终于起身,听了听屋内谢新柳的呼吸声,而后迈出了门槛。
一个昼夜,足够他来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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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潮湿,蒸得人昏昏欲睡,郡尉府内,除值守侍卫正抱着长刀打瞌睡,院子内外没有半个人影。
树影突然微微一晃。
一个侍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头向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榆树看去。
“怎么了?”另一个侍卫打着哈欠问。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先前那侍卫摆摆手,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在了门柱上。
安晏已摸到窗下。
许是夏夜闷热,马郡尉竟未关窗,安晏毫无阻碍地翻窗而入。马郡尉正在熟睡,屋内没有第二个人,她竟连迷药都省了。
她将药粉放回怀中,走到床边,重重推了马郡尉一把。
然后在他惊叫出声之前,点中了他的哑穴。
“我无意取你性命,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她拽起马郡尉,迫得他靠上墙壁,冰冷的匕首抵在他颈侧,仿佛不合时宜盛开的雪花,“如果你试图求救,我就会立刻杀死你,知道了吗?”
马郡尉吓得抖如筛糠,忙不迭地重重点头。
安晏这才解开了他的哑穴,手中匕首却一寸未动:“前些日,顾将军还在,你私将成州多起杀人案的罪名诬陷于我,我不得不打伤侍卫逃走——此事,你可还记得?”
马郡尉手脚发颤:“是……是你……”
他自然没有忘记安晏,他早已发令悬赏,可她是如何躲过了搜查,又是如何潜入了郡尉府?她必是找他寻仇来了。
“不错。”但听安晏低声道,“我今日来,是要问你,你当日说收到证人举报,那证人是谁?现在何处?”
“他……他是一个乞丐。”马郡尉声音抖个不停,“他,他就在……秦家对面的,小,小巷子里……”
“乞丐?”安晏不禁蹙眉,那日,她确实没有留意对面的小巷——不过,那乞丐为何要陷害她?“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作伪证?是你与他勾结,想私自将我定罪,好去王都邀功吧?”
“这,这真的与我无关……”马郡尉胆战心惊地斜目看向那匕首,脖子上的血液仿佛已冻住了,“他,他常年睡在那,那小巷里,我才会,才会信了他……你,你若想问他,他肯定还在那里……他鼻梁上,有,有一颗黑痣,你一看便知……”
安晏沉默半晌,忽然出手,再次点中了马郡尉穴道。
而后,她终于将匕首离开他颈侧,在黑夜里清冷地看着他。
“要辛苦你在此等我一夜。”马郡尉发现自己已不能喊,不能动,只能听着安晏冷然开口,“我自会去找那乞丐,但如果他不在,我还会再来找马大人。”
“你……”他只能发出勉强的气声,“你可知,顾将军仍在追查你……就算,我撤销了悬赏令,你也……定无法逃走。”
安晏目色平静:“我并非要逃,我只是想找到真相。”
找到关于伏焱的线索,找到伏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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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酒楼。
如此俗气的名字,是无论如何同江湖挨不上边的。
但墨白却在门前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那一块被雨水冲得发白的牌匾,目光似流露出某种怀念。但只有短短瞬息,他的神色便恢复了清淡,他走上石阶,袖中暗光一闪,将那门栓劈成了两段。
他推开门——
漆黑的屋堂中,忽有一道白光亮如既望之月,快如满弓之箭,直向他面门袭来!
墨白的神色却一痕缝隙也无,在那把小刀刺穿他眉骨之前,他抬起手,将它夹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而后他双指发力,将那小刀又掷了回去。
刀入沉木,发出一声钝响,厅中一盏烛灯幽幽亮起,映出一个中年人的身形。
似乎已等候多时了。
“坐吧。”那人不紧不慢地说。
墨白没有言语,走到那人对面坐下,那把小刀插在他们之间,离烛台只有不足一寸。
“多年不见,你的身手,似乎又有了长进。”那人在昏昧的烛光中望着墨白,眸底浮上些欣慰。
“夜,”墨白终于开口,平淡的声线听不出喜怒,“你何时察觉我的?”
夜老板微微一勾嘴角:“大概,是在你踏入城门的时候吧。”
墨白神色一暗。
夜老板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不要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不过,你居然能查到这间酒楼,看来你虽去了政部几年,倒也没忘记在线部所学的本事。”
“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迹可循。”墨白淡淡启口,“这句话,还是您曾经教给我的。”
“你一向聪颖过人。”夜老板微眯起双眼,“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你——想知道什么?”
墨白抬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夜老板:“我想知道我的身世。在进入麒麟阁之前,我究竟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