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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连理枝 陈相新策,激荡朝野 ...
中州重开相位,并火速拜相一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五湖四海。
不仅本国的子民们津津乐道,就连南夏人也对此事颇为好奇,街知巷闻下逐渐传为奇谈轶事。
只是,在他们的侃侃而谈中,事情又变了副样子。
“你说,他们这皇帝不就是乱来吗?才登基一年就乱折腾,任命什么丞相!”
“就是,过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费这么大劲儿,吃力不讨好!”
“我看呐,那小皇帝不是什么仁君,中州人啊,怕是要吃苦头喽!”
“害,吃就吃呗,反正他们那样的事儿,轮不着咱们就行!”
说着,又添了碗酒,借着月光皎洁,再兜上几句醉话……
“你看,咱们陛下就不折腾,你我兄弟活得,多舒服自在!”
“二弟啊,不是我吹牛,我怎么想都觉着那中州长不了!说不定,不等着咱们说打,他们自己就折腾散架了。”
“嘿,大哥,您还真别说,真有这个可能!那咱们可就省心啦,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了。”
“再说,陛下马上就要大婚了,过两年诞下继承人,南夏千秋万代,不比他中州强远啦?”
两个醉汉到后面碗都拿不稳了,举在空中晃了几下,也碰不到一起。
想递到嘴边,更是徒劳,到头来都被衣服喝了去。
但他们的兴致依旧不减,用筷子去夹碟子里的小田螺,惊的桌上杯盘乱舞、一片狼藉。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并两句叫骂,听在耳里也是一样的醉意。
夜,愈发沉了。
月亮显示出实际的重量感来,如船底拖行着的锚。
稳稳地压住了,南夏子民们的醉语和梦呓。
都城里,为近在眼前的大婚所支起的灯架,已经完工。
一朵朵红粉色的茉莉花灯,在夜晚不知疲倦地开着。
据说这是新后最喜欢的花,只是茉莉色白,为讨吉利,才用了红粉色丝绢来扎。
这些永不凋零的花连成一片,自然也跟着装点了,人们惺忪的睡眼。
无论住在什么地方,只要推开窗,就都能望见远处的那团光。
带着雍容盛世、国泰民安的气象。
抚慰着每一个,在夜里难眠的灵魂,安抚着每一段,在睡梦里编织的佳话。
终于,胡同里最后的几盏灯都熄灭,鼾声取代了调笑。
看门的狗也安静睡下,没有什么再能惊动起它了。
偶尔有几只野猫,踮着灵巧的步子,自瓦房上面走过,翻过院墙。
在无人的暗处,叼走家门口来不及收拾的小鱼小虾。
真的,如果有那独爱市井气的画家,看到夜晚下的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技痒,跃跃欲试。
只可惜,作画本就讲究留白,这浓郁夜色下的家常喜乐,终究是被辜负了。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没了还有明天,明天过去还有后天。
大哥和二弟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等将来,他们的孩子会开口说话了,自然也是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是不会改变的。
远处的宫墙、近处的花灯,就是他们心里的底气和指望。
南夏会永远延续,这片土地会护佑他们的子孙千载万载、生生不息……
与这些安然栖息的心思不同,皇宫中的灯彻夜燃着,照着吴煜和巫马良雨的脸。
他们已经很有些倦意,可谁都不想先结束这场谈话。
不仅是因为中州,突然多了位凭空出现的丞相,更因为,那拜相后的第一策。
“不管再怎么分析,都不得不承认,这项政策真是又豪气又精巧!”
巫马的手点着桌子,语气中的钦佩溢于言表。
吴煜也跟着点头。
“一开始只听薄赋税几个字,谁能想到他划分得这么细致。”
“是啊,减免赋税本是皇家常用手段,遇见饥荒灾年自不必说,有时因为个别事件,也会捎带上减税。说到底,咱们不过把这当成一种术在用,给些小恩小惠罢了。”巫马道。
吴煜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接下去说:
“而中州这道薄赋税,可是千秋万代、利国利民的良方啊!”
“尤其让人在意的,还是他的户等划分制度,这样富、中、下、贫四等一划,百姓可不上赶着给国家缴税么?”
“分富户之利让于百姓,那些大地主家,不愿再留那么多佃户佃农,多出的人口马上就会并入中州户籍。更不用说因为新政,主动脱离豪绅富贾的农户了。”
巫马显然又想起了一处要点,补充道:
“不必费心鼓励生育,统计婚配人口,就白白多出那么多么,能直接缴税的壮劳力,实在是太高明了!”
“是啊,有了这些人,直接提升的,就不只是钱粮银米了……”
吴煜亦想到了关键。
“还有军备人数!”接下来的话,巫马与其异口同声。
屋里的烛火,被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惊扰。
晃晃悠悠地闪动了几下,令两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寒意。
先前只是身上有些发紧,慢慢凉气顺着脚底一路向上攀。
竟让吴煜和巫马的精气神,都蒙上了一层阴郁。
他们手里,各拿着一份,中州丞相陈瑜亭,撰写并颁布天下的“薄赋税新政”副本。
从傍晚时分研读至今,却每读一次皆能有新的发现。
最初阶段,吴煜和巫马甚至有些沉迷在了,这发掘的快乐中。
可随着研读的深入,他们终于开始感觉恐惧。
起初,还是杯弓蛇影的小小惶惑。
到后来,那他们才意识到,那杯子里竟真的有条蛇。
吐着猩红的信子,瞪着没有温度的眼睛,发出嘶嘶之声,正伺机而动。
“还有这里……”巫马有些无力地垂下头,用手指着几个字,缓缓道:
“他竟然细到将赋税的等级,再按年景收成优化。越靠近朔杨边关缴得越少,南边地气好土壤肥沃处多缴,而京城周边百姓,因徭役重于其他地区,所以出台了以役抵税之策。还有什么,是那个陈瑜亭算不到的?”
“这人,智多近妖啊……”吴煜感叹。
“是啊,难怪那中州皇帝甘冒大险,也要此人居相位。”巫马点点头。
“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怕是因羡生妒也未可知。说出来,还请老师您参谋参谋。”
吴煜组织着语言。
“哦?陛下快请讲!”
“这政策,当真是良方良药。而如此大幅度的惠民利民,也要百姓肯配合才行。”
“虽然中州百姓,一直生活在较为严格的管理下,团结之心自是非南夏可比。可人都是自私的,那些按律多缴的反而没事儿,毕竟他们身家摆在那儿,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但那些原本就不富裕的,不会想尽办瞒报少报,以期再少缴一部分吗?如此下去,欺瞒成风、诈贫横行,是要坏事的。”
吴煜说完,巫马并未立即回话,而是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着。
半晌才道:“陛下当真慧眼独具,连老臣都没想到这一层……”
“您说的情况的确会出现,并且如果不提早上心防范,只怕会毁了中州历经几代,对百姓形成的管理之法。”
巫马跟着吴煜的思路,继续推想。
只不过,他们都在刻意回避着一件事——
那陈瑜亭是何等样人物?
如此危及根本的弊端,自己想得到,他难道就想不到吗?
或许,他们不是怕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而是存着一丝侥幸。
希望中州朝廷,真的无人察觉这个漏洞。
从而让这份难寻的良策,在收益上大打折扣,为南夏再争取一些时间和时机……
“……是以,我们必然先要行薄赋税之策,让民众从世家大族、豪绅巨贾中脱离出来,再返回头进行第一步的人口统计!”
“那时候,百姓们投靠朝廷的意愿是最强烈的,不消我们做什么动员,基层官吏只消挨家挨户,按照制定的户等划分政策,进行核实登记即可。”
中州这边,韩凛的书房内,照样灯火通明。
陈瑜亭立在当中,韩凛端坐殿上,下面的椅子上则坐着穆王、齐王、徐铭石和黄磬等人。
他们每个人,皆神情专注地看向中间那人,心中的称赞敬佩几欲脱口而出。
终于捱到了陈瑜亭总结收束,齐王第一个站起来,击节赞叹:
“陈大人当真好谋划!”
“滴水不漏啊,滴水不漏!”徐铭石也捋着胡子,由衷地点点头。
黄磬更是激动,若不是此刻当着天子,他必然要上前拉陈瑜亭的手了。
“陈大人这两策,可是解了我这儿的急!这不是变着法儿的生银子,这分明是要地里长银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回味着陈瑜亭的话。
穆王听得如此,竟觉十分贴切,跟着笑道:
“别人说话是一针见血,黄大人是一阵见钱啊,哈哈哈!”
书案前的韩凛也被逗乐了。
不过,不是因为他们的言语幽默,而是这种君臣一心。
拧成一股绳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劲头,让他心下干劲十足。
曾几何时,这种三人五人凑在一起,商量国策大计的场面。
在韩凛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可每一次醒来,他都记不起梦中人的面目,徒余惆怅凄凉,伴着还未明的天空。
然而,从现在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的梦想实现了,并且会一直继续下去。
等大家乐得差不多了,茶也用得差不多了,韩凛才开口道:
“徐爱卿,高昌的调任书可拟好了吗?”
徐铭石赶紧起身,从怀中掏出奏折样的文书,道:
“回禀陛下,早拟好了。原本想等陈大人说完再呈上的,一高兴竟忘了,还请陛下恕罪。”
韩凛笑笑,并不责怪,自孙著手里接过文书看了看,点头道:
“甚好,措辞严谨没什么纰漏,安排的位置也合适。”
“谢陛下。”徐铭石拱手谢恩。
“这都是小事,”韩凛摆摆手,接着说:
“不日陈大人就要动身,去参加南夏皇帝的大婚典礼。徐爱卿和黄爱卿,你们务必跟进好统计人口、划分户等的事宜,有任何问题都要协同商议,尽早上报。”
徐铭石和黄磬二人,异口同声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必当不负重托!”
韩凛抬抬手,命他们快快起身。
“朕虽薄赋于民,却也不是冤大头。此举务必落到最实处,让该收益的人收益,让中州收益。”
“是!”二人又齐齐应答。
“穆皇叔、齐皇叔,此次有您二位的帮衬,朕的新政推行才能如此顺利,侄儿在此谢过了!”
韩凛说着,从书案后转出,执手躬身行礼。
穆王、齐王对视一眼,想是全无准备,慌忙起身答礼道:
“陛下快休如此,臣等不敢承陛下重谢。”
韩凛却执意不肯,只说:“此礼是两位皇叔应当的,侄儿是为中州再谢皇叔!”
说完,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好在穆王、齐王都为人豪爽大气,礼受了便受了,并不在多言。
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很晚了,幸好明天是休沐的日子。
韩凛回头对众人道:“今夜,是朕耽误诸位赏月了,夜色已深,快回府歇息吧。”
众人告退出来,独留下陈瑜亭落在最后,迟迟没有挪步。
“陈爱卿可是有事相托?”
韩凛看出了他的犹豫,大约猜到了,此举所谓何来。
“这……”陈瑜亭转回身,依然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开口。
还是韩凛先一步解了他的为难,说:
“陈大人此去南夏路途遥远,归期未定,朕自会派人关照府里,必不让您有后顾之忧。”
陈瑜亭听得韩凛如此说,双眼立马涌现出灼灼的感激之情,扑通一声跪拜道:“臣谢陛下体恤!”
他这个人,一生没有什么牵挂,唯独家中女儿,是自己心头最大的惦念。
平日就爱护得如珠如宝,现下自己要出使南夏。
把女儿独自留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怎么想都是不放心。
不想韩凛如此体恤陈瑜亭的为父之心,不待说什么就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教陈瑜亭又是感恩又是感叹。
如此明君,才配得上他多年的蛰伏与期待!
得到保证后,陈瑜亭总算放下心来,便退出书房,打道回府了。
连理枝——
《长恨歌 》(唐)白居易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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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连理枝 陈相新策,激荡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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