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溯》忆枝狐

30、清平乐 衷肠百转，情誓互诉

　　伴着甜蜜与温馨，夜幕悄然四合。

　　吃饱饭的两人，坐在桌边喝着茶。

　　韩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对方说。

　　“再住两日就要回去了，宫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

　　“嗯，我也该回飞骑营了。”少年低头看着碗里的茶。

　　仙芽裹在热水中，不断起起伏伏，一如人生无常。

　　“这些天我不在，确实不大放心。”他忽然提高了音调。

　　“我们将来，可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说完秦川抬眼看向韩凛，眸中尽是凌厉锋芒。

　　“嗯！”见其如此潇洒痛快，韩凛安下了心。

　　伸出手道：“还记得以前说过吗？待你得胜归来，我定为你相迎十里、亲解战袍！”

　　“好！”秦川也伸出手去，跟他大力击掌。

　　是啊，原本就是天空中的雄鹰。

　　又怎会如雀鸟般，流连窝巢的安逸与舒适？

　　他们的未来永远在山川彼岸，那里有望不尽头的河流与平原！

　　房中红烛被风吹得晃悠起来，扰动少年人的血气方刚。

　　握着手慢慢垂下，渐渐变为十指相扣。

　　韩凛闭上眼睛，脸颊贴近秦川。

　　预料中的吻，落在了唇上。

　　带着浓重的爱意和压抑的深情，一点点舔咬着柔软的嘴唇。

　　与上次情形不同，这次少年的动作很温柔。

　　每一次进退，都依着对方喜好。

　　两人就这样一路深吻着彼此，一路栽倒在床上。

　　熟悉的喘息在耳畔敲击着，令让心跳加速。

　　但当感受到，韩凛正试图解下自己衣衫时。

　　秦川却立即停止亲吻，支身体坐了起来。

　　“怎么了？”韩凛有些茫然。

　　只得跟着少年一块儿起身，双手已准备褪下外衣。

　　秦川侧过身用手抓住韩凛肩膀，强行将他身子掰正。

　　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迫使其看向自己。

　　“韩凛，我有话想对你说！”如此单刀直入，彻底阻断了对面进一步示好。

　　“你怎么了？”韩凛心下涌起股没来由得恐惧。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多想。

　　可情感上，依旧不可抑制得惊恐莫名。

　　秦川沉下口气，一字一句道。

　　“韩凛，我喜欢你！小时候就喜欢你！”

　　“这些天来我拥有的一切，比曾经梦见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那你今夜……为什么不肯要我……”韩凛咬住自己下唇。

　　他还是问出来了。

　　声音那么低，好似在声讨又好似在祈求。

　　“我想要你，我当然想要你！甚至于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想拥有你！”

　　秦川被这一问，弄乱了心神。

　　他手足无措地摸上韩凛脸颊。

　　若不是一早打定主意，自己肯定会在这楚楚可怜的目光中投降。

　　少年语气很轻很轻，像风一样。

　　“说实话，自从除夕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渴望拥有你！”

　　“哪怕现在，你在我身边，我都没办法停止对你的想念……”

　　“想念你的发丝、你的体温……甚至是你皮肤的触感，和呼吸时的颤抖……”

　　突如其来的告白，把韩凛的心揉乱了。

　　那是种言语无法形容得愉悦与幸福。

　　与同样无法形容得心酸与痛苦，交织而成得复杂。

　　但很显然，秦川还没有说完。

　　他用力压下心疼的感觉，继续道。

　　“可是韩凛……你要明白，爱一个人不仅仅是占有他、掠夺他……更重要的是，在这之外……”

　　他用手轻柔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我喜欢你！然而比起占有你，克制住对你的渴望，让你达到极限的身体好好休息，显然是种更加深刻、更加高尚的情感！”

　　“而我正在学习这种情感——学习更好的、爱你的方式！”

　　韩凛跌落进结实的怀抱里，心跳那样有力而狂热。

　　耳边响起秦川最后的话。

　　“你不必用透支自己的方式，来讨好我，或者确认什么！”

　　“我喜欢你……以前、现在、将来、永远……”

　　少年紧紧搂住韩凛，给出了自己这辈子，所能做出最庄重誓言。

　　“我秦川一生只属一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更无论生死！”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进韩凛耳朵里。

　　先前交织的复杂，瞬间化作惊涛骇浪将他淹没。

　　他明白秦川对自己的感情，也了解自己对秦川的用心。

　　甚至于知道，他们都不是那种，习惯将内心感受暴露在外的人。

　　所以哪怕两人知晓彼此心意，乃至有了肌肤之亲，亦没有把话晾在明处。

　　因为任何语言的修饰与加工，都会削弱这么多年积累起的情感激荡。

　　真没想到，在今日、在此时此刻、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之下。

　　自己会以如此方式，听到秦川最动情的告白。

　　那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如刻刀一下下雕琢在心上。

　　他依偎在秦川怀里，感受着爱人的呼吸与心跳。

　　甚至有种，想要让时间就此停止的强大愿望。

　　是的，他不想再往下走了。

　　在这个时刻，他想做一个跟伴侣相知相守的普通人。

　　过去那些拼尽全力，用真心和杀戮换来的东西，他统统不想要了。

　　他只想要秦川！

　　只想和秦川在一起！

　　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亦在所不惜。

　　少年的誓言，又一次从心底反刍上来。

　　他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韩凛下死力搂紧秦川。

　　简直想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身躯。

　　可良久过后，他还是松开了手。

　　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爱人，轻轻说。

　　“你不必为我如此，今生能听到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这次，换他捧着秦川的脸了。

　　“老师需要你成长……秦家也有你必须要尽的责任……”

　　秦川目光很清澈，带着不可撼动得坚决。

　　“你不用试图说服我，更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我为的是我自己！”

　　他握住韩凛的手。

　　“秦家的唯一职责，就是保家卫国！除此之外，并无身外名利可挂怀！至于父亲……”

　　声音低了下去，少年半晌才喃喃道：“至于父亲……我想他能明白这种感觉……”

　　“什么？”韩凛下意识问了一句，总觉得秦川话里有话。

　　“哦，没什么……”他不想解释太多，惹其分心。

　　秦川总觉得，在父亲和萧先生身上，能瞥见自己与韩凛的影子。

　　沉默片刻后，他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做的决定，都没有转圜余地！”

　　“那说出口的誓言，自然也没有违背的道理，对么？”

　　韩凛的眸光纷乱闪动着。

　　终是化作一滴晶莹泪水，掉了下来。

　　其实自打华英山之行起，他心里就充满了不安定感。

　　不是怕秦川，不肯接受自己的示爱和邀欢。

　　而是太清楚，自己没办法给他承诺。

　　一晌贪欢后，他怕自己会后悔——

　　后悔给了秦川爱恋与思念，却注定没有任何结局。

　　所以这些天来，韩凛想尽可能给少年留下些好的回忆。

　　他想用自己年轻活力的身体，填满未来几十年漫长的分离。

　　或许陷入爱河的人，都是笨拙的。

　　韩凛固执地相信，这就是自己唯一擅长的事情——

　　他的妩媚、他的风情、他的挑逗、他的引诱，都只是为了弥补秦川爱自己一场。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副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还是会在感受到的渴求时，毫不犹豫献出一切。

　　只是为了用这样刻骨的方式，铭记下彼此的爱意与依恋。

　　而这亦是今日被拒绝后，恐惧的最根本由来。

　　可是现在那些恐惧和心酸，在少年义无反顾的倾诉里，重生出一种名为“勇气”的力量。

　　推搡着韩凛，冲破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我韩凛一生也只属秦川一人！此约既出，永生不悔！若违誓言，愿受天谴！”

　　又一滴清泪滑过脸庞，他抬头直视着少年。

　　眸子里，闪烁着同样坚定的光。

　　秦川想去捂韩凛的嘴。

　　却早早被其预料在内，一把扣住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发这种毒誓？你与我怎是一样的人！”

　　“你对中州，有必须尽的义务和责任！韩氏一脉更需你来开枝散叶！”

　　少年死死抓着对方，嘴唇因害怕而不住颤抖。

　　说不到几句，喉头就被酸涩感胀满，再也发不出声。

　　“我对中州的责任，只有民生安乐、百姓富足。”韩凛显然想好了说辞。

　　“韩氏宗亲人丁兴旺，总有贤能者可以继往开来！”

　　脸上泪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决绝与坚持。

　　“那我也不想听你，发这么重的誓……”

　　秦川一把搂住他脖子。

　　将半张脸埋在韩凛肩窝里，悄悄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几句断断续续的抽噎。

　　后来干脆“哇哇哇”哭出声来。

　　一开始，韩凛见对方不再执意劝自己，还很高兴。

　　可看他越哭越像个孩子，一时乱了方寸。

　　只好边拍着背，边语无伦次哄着。

　　“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想让你知道——你为我做的事，我也想为你做！无论多难，我都不想轻易放弃！”

　　谁知这不劝还好，一劝对面哭得更厉害了。

　　“如、如果，你不得已要、要打破誓言……我、我就把我的命，分给你……你一、一定不会有、有事的……”

　　“好……好……”韩凛耐着性子，摸摸他头。

　　“有你护着，我一定长命百岁、返老还童！你忘啦？”

　　“哦……”听着爱人答应下来，秦川才渐渐止住哭声。

　　磨蹭着从肩膀处移开。

　　“得，今晚没睡成秦将军不说，还得哄孩子！”

　　韩凛换上个笑脸，逗着少年。

　　手指在鼻子上刮了几下：“你啊，真是个傻小子……”

　　平复下情绪的秦川，这才想起难为情来。

　　一面用力揉着眼睛，一面扭捏着不敢去看前方。

　　“刚才一番表白，还以为终于长大了！结果三两句话的功夫，又现了原形！”

　　韩凛抚摸着他发端。

　　“说出去谁能信？威名能号令山隼军的秦将军，哭声比个孩子还大！”

　　“那还不是你非要发毒誓闹得！”秦川红着脸争辩。

　　“那我以后不说了，还不成吗？”为其拭去最后一点潮湿，韩凛温柔地说。

　　两人对望中月亮升至梢头，万物渐次睡去。

　　只余爱意深浓、流转不息，弥漫在一片摇曳烛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