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山顶洞熊

2、Chapter 02

　　Chapter 02

　　她与陈落洲的第一面已经是半年前，尽管周宜年至今觉得，恍如昨日。

　　彼时她同谭佳忆刚搬来陈家，陈缙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叔叔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欢迎礼物，听你妈说你手机屏幕碎了，就买了这个。”

　　“您太客气了，不需要给我准备礼物的。”周宜年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机盒子推了回去，“我的手机还能用。”

　　“给你的就拿着。”陈缙不由分说便往她手里塞，“别让叔叔白花钱。”

　　“叔叔我真不能收。”周宜年手忙脚乱推拒不成，情急之下将双手背在身后，转头望向谭佳忆求助。
　　谁知后者居然也吟着笑同她说：“收下吧，都是一家人，见什么外。”

　　几人僵持不下间，她忽地瞥见一旁楼梯的暗处隐着一抹身影。看身形明显是个男生。

　　周宜年曾经听谭佳忆说过，陈缙有个儿子，正准备上高三。

　　影子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果然。
　　大概是那个位置影响他看好戏了，他往外挪了两步，令周宜年得以窥见他的全貌——

　　那时的他还没剃成寸头，碎发柔顺得搭在额前，高耸鼻梁上挂得一处红给他徒增了几分病娇感。
　　手肘搭在扶手上，光影勾勒出他腕骨凸起的凌厉弧度。小臂线条紧实流畅，被衣袖遮住的大臂弯曲弧度若隐若现。

　　他居高临下地向下望，漆黑瞳仁背着光，在扫过客厅天花板吊着的水晶灯落在她身上时，将她的影子与明亮光影一同捕捉。

　　周宜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那一瞬竟是连呼吸都忘了。
　　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先是猛然停顿半拍，而后无法控制地加快，跳动的速度直白又热烈。

　　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平静无波的湖水中，荡起层层绚丽的波纹。

　　再回过神来时，手上便多了个沉甸甸的盒子。

　　“不许还给我啊。”陈缙开玩笑般说，“叔叔真会生气的。”

　　周宜年张了张口，想回应，涌到嘴边的话却在察觉到蓦地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倏然停住。

　　她下意识抬眼。

　　他挺拔颀长的身子倚着墙，坦荡得没有半分偷听者该有的局促，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向下望，姿态很是漫不经心。

　　偏偏漆黑眼眸锐利如鹰隼，让人觉得所有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眼旁观着楼下的“父女情深”，如同在看一档无聊的家庭情景剧。

　　同她目光相撞时，他缓缓扯了下嘴角——
　　是对她堂而皇之收下礼物的、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充满了嘲讽的笑。

　　与其说是迟到的招呼，更像是在表达他的轻蔑。

　　小朋友向来最能感知人们的情绪。

　　少年的眼神过于赤/裸，周宜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刹那间，鼻腔倏地一酸。

　　她从没被人这么直白的讨厌过。
　　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她都是被人喜爱的那一个。

　　周宜年吸了吸鼻子，动作僵硬地别过脑袋。

　　从此，只要是陈落洲在的场合，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将浑身上下的刺都竖起来，对着他。
　　甚至这么多个月，连一声‘哥哥’都没叫过，总是连名带姓得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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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落洲扔下那句话，转身就走。

　　他人生得高，步子也大，周宜年只能跟在他身后小跑，过了约莫半条街，而后停在了一家奶茶店门口。

　　取餐区站着个男生，取完奶茶往身后一转，正巧看见陈落洲，细长桃花眼微眯，不客气地将其中一杯奶茶朝他身上砸过去。
　　“你接个人要半小时是吧。”

　　陈落洲抬手接住，手臂肌肉收紧，露出结实的线条：“抽了根烟。”
　　随即他又看见了男生拎着的透明塑料袋里的纸杯托，凉凉道：“还挺有钱。”

　　“我很穷，所以下次只给妹妹买。”男生笑容不减，弯腰的同时将手里的奶茶递给她，“你就是陈落洲的妹妹？”

　　周宜年见过他，在学校里，总是跟陈落洲走在一起。
　　好像叫……靳野？

　　于是她乖巧点头：“哥哥好。”
　　说完这句话，她想了想，又小小声补充了句：“我不是他的妹妹。”

　　热饮杯暖得手心发烫，周宜年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杯套，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一眼陈落洲。
　　不知道他听见这句话没有。

　　可惜他正在接电话，没功夫理会这边的交谈。
　　只是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同他说了什么，眉宇间浮着几分不耐烦，运动鞋有一下没一下轻撞着用来压东西的石块。

　　周宜年依稀从他口型中分辨出一句‘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来。
　　看样子这通电话差不多要挂了。

　　周宜年急忙做贼心虚般地收回视线，小声同靳野道谢：“谢谢哥哥。”

　　不跟陈落洲吵架时，她的嗓音软软的，像一团刚卷好的棉花糖，一副任谁看了都想上手捏一把的可爱模样。

　　“不用谢。”靳野看着这个与陈落洲提起时截然相反的小姑娘，语气饶有兴致，“下次让你哥哥带你出来玩。”

　　周宜年眼睛一亮，张口就想答应，又想起自己是有人设的，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表现出她是‘不得不勉强答应’时，忽地听见有人轻嗤了声。
　　“得了吧，省得互相膈应。。”

　　“……”

　　陈落洲歪了歪头，懒洋洋问：“是吧，妹妹？”

　　‘妹妹’这两个字成功堵住了周宜年滚在喉头的话。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于自己而言尚算陌生的词语。

　　直到看见他脸上略带讽意的笑时，周宜年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谁是你妹妹啊？”

　　本就娇小的小姑娘发脾气的时候更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狗狗，张牙舞爪地咬人裤腿，还以为自己一口咬住了敌人的要害。
　　咬完了还要挑衅一波，“你长那么大，连周和陈都分不清吗？”

　　陈落洲扯了下嘴角，没搭理她，瞥了靳野一眼：“走了，他们在催。”
　　“行。”靳野直起身，“学姐来不来？”

　　学姐？
　　周宜年警惕地竖起耳朵。

　　接着，她听见陈落洲恣意又张扬的嗓音：“我叫能不来么。”

　　周宜年本就砰砰直跳的心闻言一紧，跳动地更加厉害了。

　　学姐。
　　因为陈落洲。
　　才出来玩。

　　这几个信息像汹涌而来的浪潮，顷刻间灌满了周宜年的大脑。

　　她呼吸有些急促，再抬头寻找陈落洲时，等待她的却是两人的背影。

　　眼看着两人有走远的趋势，周宜年咬住吸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结果还没跑上两步，双腿一软，直直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又狠又实，周宜年吃痛，没忍住呜咽了一声。

　　这声痛呼成功让前面两人停下了脚步

　　陈落洲循声望去，正巧看见可怜兮兮一幕——

　　小姑娘抱着右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住地板，朝里蜷起的手指微微颤抖；奶茶洒落一地，溅了几滴在她粉色的百褶裙上，茶棕色斑点明显又突兀。

　　倒是没哭，眼眶有些发红，一言不发地咬着下唇，像是在隐忍什么。
　　走过去十几秒的时间，鼻尖也红了。

　　周宜年觉得自己很丢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晃了神，连路都没看清就急冲冲地去追他们。
　　早知道就不追了，反正他肯定要回来找自己的，这样起码不至于在陈落洲和他朋友面前摔个屁股着地。

　　“摔了？”
　　陈落洲蹲下身，脸色不怎么好看，看着像是在嫌弃她笨，力道却轻柔地拉开她盖住伤口的手掌。
　　“别用手摸，会感染的。”

　　他的掌心温热，覆着一层薄茧，借力摁住她小腿时，温度能将人烫化。
　　带着独属于他的、无人能够替代的存在感。

　　周宜年只觉得小腿那块止不住地发麻，从腿弯一路蔓延上脑袋顶，迂回打转。
　　她紧张得盯着他的动作，有些无所适从，想将腿移开却又不敢。

　　好在陈落洲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专心致志地将她伤处打量了一圈。

　　小姑娘膝盖那儿不仅擦破了皮，混着石子灰尘乌青褐红一片。
　　手掌也擦伤了，白皙娇嫩的皮肤红得刺眼。

　　“让他们那边再等等。”靳野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口，“附近有家药店，帮你妹把伤口处理了先。”

　　“小麻烦精。”
　　陈落洲轻啧了声，面上满是不耐，但还是背对着周宜年，蹲在她面前。

　　这是要背她走的意思……？
　　周宜年圆润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陈落洲。
　　居然。
　　要背她？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克制不住地，冒出意外的惊喜感来。

　　只是很快，周宜年又想起什么来，精致的鹅蛋脸上瞬间写满了迟疑。

　　学校上周体检，她胖了好几斤。

　　比之前，又胖了——
　　好、几、斤。

　　那，万一，陈落洲背不动她……

　　周宜年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听见动静的陈落洲不耐烦了，扭头问：“你自己能走是吧？”

　　“不太能。”周宜年诚实地摇头。

　　他发现了两人之间拉大的距离，也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那你磨蹭什么？”

　　周宜年沉默片刻，抿了抿唇：“我想要这个哥哥背我。”

　　“你说什么？”
　　陈落洲愣了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周宜年也有些沮丧。
　　她真的很想让陈落洲背她，可是比起这个，她更怕被他发现自己长胖了。

　　“我想让这个哥哥背我。”
　　周宜年抓着裙摆，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她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靳野。

　　靳野同样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看来你还挺不受人待见的。”

　　陈落洲倒是没想到这小屁孩还挺有骨气，宁愿让刚认识的男生背也不要他背。
　　“正好。”他嗤笑了声，尾音染上了点不悦，“我也不想背。”

　　扔下这句话，他站起身，给靳野让出位置来。

　　“上来吧。”后者蹲到陈落洲原先的位置，“哥哥背你。”

　　周宜年慢吞吞趴到了他的背上，望着前面陈落洲的背影，更加垂头丧气了。
　　她觉得陈落洲生气了，因为自己让他在兄弟面前没有面子。

　　可她也不想就这么看他出糗。

　　周宜年重重叹了口气，突然开口：“哥哥。”

　　靳野嗯了一声。

　　小姑娘语气闷闷的：“我很重吗？”

　　靳野没听出她语气中的郁闷，打趣道：“是有点。”
　　话毕，还生怕她不信般，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条很窄的缝来：“就这么点。”

　　谁知就是这条缝，彻底击垮了周宜年此刻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是有点。
　　意思就是，她确实很重。

　　只不过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所以才说是‘一点’。

　　难怪陈落洲会不想背她。
　　毕竟他又不是腿断了，不好让靳野背。

　　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背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伤口太难受了，比上次摔在粗砺的水泥跑道上还难受。

　　她这辈子都没摔这么痛过。
　　也没这么丢人过。

　　这都怪陈落洲。
　　要不是他，她就不会走路心不在焉，更不会摔跤了。

　　可这人怎么还能。
　　怎么还能！！！

　　小姑娘的委屈在一瞬间无限放大——

　　“怎么了？”靳野一直没听见回复，轻笑着回头，“怕哥哥背不动你？”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那刻，周宜年的泪珠子跟解开了封印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担心被前面的陈落洲发现，唰一下紧紧捂住嘴，可呜咽声还是抑制不住得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把靳野吓傻了。
　　“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想把周宜年放下来，又想起来她刚摔了腿，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放还是不该放，“是哥哥弄到你伤口了吗？”

　　靳野的声音不大，偏偏一直走在前面的陈落洲不知怎么就听见了。
　　他立即转过身，看见趴在背上的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能说，憋得整张脸都在发红。

　　“怎么回事？”陈落洲皱起眉，“你欺负她了？”
　　他不高兴时，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更加强烈，周宜年抬眼，看见他弧度凌厉的下颌线，哭声一噎，总觉得自己好像把靳野给害了。

　　因此没等靳野开口，就被她抢先回答：“没有欺负我。”

　　“那你哭什么。”陈落洲太阳穴突突地跳，有种麻烦即将上身的不祥预感。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说：“你欺负我。”

　　陈落洲：“……？”

　　周宜年觉得，这个哥哥对自己挺好的，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背黑锅。
　　所以只能委屈委屈陈落洲了。

　　“你走太快了……”周宜年唇线越来越往下，眼皮也耷拉着，情绪逐渐往上涌，好不容易收回去点儿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走那么快，我又跟不上……都是因为你我才摔跤的……”

　　陈落洲：“？”
　　他气笑了：“你自己摔的也能推我身上是吧？”

　　“我不管，就、就是因为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我好痛呜呜呜我痛死了，我的腿是不是断掉了……我要告诉叔叔和妈妈你欺负我……”

　　“除非……”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语气越发心虚，“除非你待会带我一起去玩……”

　　陈落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