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山顶洞熊

1、Chapter 01

　　Chapter 01

　　九月初，南方沿海地区正值盛暑。
　　西郊外国语中学初三级办公室大门敞开，空调吹出的冷风与室外闷热的气流交织在一起，最终热流占了上风，迅速朝周围袭卷而去。

　　最角落的办公桌坐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啤酒肚长寸头，手边放着一叠批改好的月考试卷，摆在最上面的卷子左上角整整齐齐写着三个字——周宜年。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脸蛋稚气未脱，宽大的校服规规矩矩套在身上，衬得更加娇小可爱。

　　严束望着少女温吞无害的脸，有些不忍心。他将要说的话在心里组织了好几次，最终重重叹口气，道：“周宜年，这次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事知道么？”

　　少女早就看见了那张月考卷子，不过还是十分给面子地猜测：“是因为月考吗？”

　　严束将卷子扯到了她面前：“这次月考你的进步很大，值得表扬。但有同学跟我举报，说你在这次的地理考试里作弊了。”

　　周宜年显然没料到这才是班主任喊她来的目的。
　　她脸上出现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茫然，似乎是对这样的指控十分不解。

　　“老师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严束望着这个一向不需要他操心的孩子，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可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只是既然已经举报到我这里来了，我就不得不管。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的。”周宜年思索了一下，乖巧点头，“我希望老师您帮我向他转达句话。”

　　严束当老师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作弊对峙中听见这种要求，还有些诧异：“你说。”

　　少女慢慢吞吞地将试卷从桌子上拿起来，递回给严束，语气诚恳至极：“我真诚地建议他去医院挂个号看看脑子——如果从39分进步到58分也需要作弊的话。”

　　严束：“……”

　　从初三年级办公室里出来时，施谣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周宜年，她急忙凑上前来小声问：“老严找你干什么？我看他刚才表情严肃得很，是不是骂你了？”

　　周宜年将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任施谣挽住她：“没有。”

　　施谣好奇：“那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周宜年就觉得离谱：“有人向老严举报我生物作弊。”

　　“？”施谣翻了个白眼，“你最近惹了谁啊，这都能成为举报理由。”

　　“不知道。”周宜年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烦躁，扯了扯施谣的袖子，“先回教室吧，下节课快开始了。”

　　两人沿着楼道往教室走，走过拐角时，施谣突然对着操场惊呼一声：“那不是陈落洲吗？”

　　周宜年下意识扭头，动作在看见一群高年级男生时僵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你才刚转来没多久，应该还不知道陈落洲是谁吧？”施谣猛地一拍脑门，随即指了指被那群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少年，“看，中间那个寸头就是陈落洲。不过他是高三的学长，不知道来咱们初中部做什么。”

　　周宜年的视线随着她的介绍落在少年身上。

　　即使是被藏在人群中，他也足够惹眼。
　　上身随意套了件没有图案的黑T，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左边肩头上；鼻梁很高，唇线耷拉着，一副因为没睡醒所以看谁都不爽的模样，衬得眉眼更加疏冷。
　　性格一看就很烂。

　　“他一进西外就成了风云人物，成绩好长得帅，就是挺能惹事的。听我认识的一个学姐说，他去年还把隔壁学校的刺头打进医院了。”施谣道，“当时闹得挺大的，不过耐不住陈学长家有钱啊，当天就给摆平了。”

　　她话音未落，陈落洲倏地抬眼朝她们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施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救命！他刚刚是在看我们吗？是在看我还是看你？”

　　那视线与其说是蓄意扫过，倒不如说是随意一望。偏偏就是能惹得人浮想联翩。
　　周宜年鼓着脸往后退了一步，随口便答：“他在看你。”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认真上了。”施谣回过神来，感叹道，“怎么样，是很帅吧？”

　　周宜年应言往下看，少年正被人簇拥着离开。
　　“也就那样吧。”她没什么兴致，仅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回去了，下节老严的课。”

　　施谣急忙跟上：“诶你等等我！”

　　-

　　西外不强制学生校内住宿，尤其是初中部，基本上全是走读生。
　　因此周宜年一放学就溜出了学校，连施谣喊她一块儿去游戏厅都没听见。

　　回到家时，谭佳忆正躺在贵妃椅上看肥皂剧，面前放着管家给她切好的果盘。

　　听见脚步声，她头都没有抬一下，懒洋洋问：“回来了？”
　　周宜年没心思应付她，确认了玄关处的鞋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后，敷衍应一声，闷头往房间里去。

　　“对了年年，你哥这周回家。”

　　周宜年的步伐应言一顿，随即冷笑了声：“我哪来的哥。”

　　“年年。”谭佳忆嗓音加重几分，染上了警告的意味。

　　这回周宜年终于回过头来，面上泛着恼意：“你跟陈叔叔又没有结婚，我才不要喊他哥哥。”

　　“只要他年纪比你大，你都要喊哥。”谭佳忆又气又无奈，精致的美甲敲了敲茶几，“我从小就教你要尊老爱幼，你这是全还给我了？”

　　“我哪敢忘啊？”
　　听见这话，周宜年回头冲她甜甜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人不偿命——
　　“下回我见到他，一定尊称他一声‘外公’。”

　　“……”谭佳忆猛地一拍桌子，扬高声音，“周宜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少女早就跑远了。

　　片刻后，谭佳忆叹了口气，面色忧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个女儿，平日里还算是让人省心，就连面对陈缙，都没有想象中“继父女”该有的剑拔弩张。
　　唯有在提到未来继兄时，整个人就像只竖满了尖刺的小刺猬，多一句都听不得。

　　半小时后，周宜年又风风火火地冲下楼。
　　她换了身衣服，马甲衬衣短裙，白皙双腿笔直又修长，右边肩膀上挂了个迷你双肩包，显得整个人比同她吵架时更加叛逆。

　　“你要去哪？”

　　“加尔敦道，那里新开了家香水铺。”

　　“那里你没去过，又是个路痴，到时候迷路了怎么办？要不然还是等你哥回来再……”

　　谭佳忆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宜年揉了揉耳朵，走到路边去拦了部的士。
　　“师傅，麻烦去加尔敦道。”

　　-

　　加尔顿街是景峰市负有盛名的外国风情街，地上铺满了红砖，两侧是法国梧桐和欧洲风格的建筑商铺。
　　周宜年漫步在这条漂亮的街道上，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她和谭佳忆才搬来这个富丽的经济特区没多久，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
　　陈缙是谭佳忆的初恋，对她视若己出，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间公主房。

　　这可比她在亲爹那儿的待遇要好上太多了。

　　当然，每件事总会有不大顺心的一面，就譬如说她新上任的‘继兄’。
　　由于陈缙和谭佳忆决定谈个夕阳恋，周怡年不喜欢喊他哥哥，总是以名字代替。

　　在见到她和谭佳忆的第一眼，他就毫不遮掩地向她们投来带有敌意的目光，仿佛她们是破坏他家庭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周宜年知道是他母亲先出的轨，她差点就要开口道歉了。

　　幸好西外要求高中部的所有学生都必须在学校内住宿，她不必每日都在家里见到他，不然这个家每天都能开一场世界大战。

　　周宜年在街尾找到了这家新开的香水铺子。
　　店铺名字是法文，应当是个小众设计师原创的，她之前从没听说过，里面设计得很有格调，还能调制属于自己的香水。

　　周宜年很心动，只可惜今天的时间很赶，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随意挑了几瓶好闻的香水和身体膏便去了结账台。

　　买完单，她熟练地对着店铺招牌拍了个照，谭佳忆。

　　周宜年：妈妈，我迷路了，手机剩下5%，撑不到打车回家了，你能来接我吗？
　　周宜年：我在这家店门口等你。
　　周宜年：[照片]

　　紧接着将手机关机，在店门口寻了个角落蹲下，对着手表，一秒一秒数时间。

　　一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终于，在分针快走过第三十圈时，周宜年面前出现了一双球鞋。
　　球鞋很新，是最新款的，上面几乎没有一丝灰尘。

　　她抬头，一件熟悉的黑T出现在眼前，除去胸前那个潮牌LOGO，几乎和下午见到他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下颌线条凌厉，说话时，修长脖颈线上的喉结上下滚动，明显又立体。

　　“喂。”
　　语气冷漠得要命。

　　“怎么是你？”周宜年皱起眉，比他还要不耐烦，“我妈呢？”

　　大概是在找她的空隙顺便点了根烟，他弯下身，故意吓她似的，恶劣地朝她脸上吐了个烟圈，冷笑了声：“你爱走不走。”

　　周宜年这才不情不愿地单手往地上一撑，爬起来拍拍手掌，跟在他身后。

　　只是就在少年转身那一瞬，她脸上厌恶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唇线控制不住地勾起，又艰难地往下压。

　　周宜年有一个秘密。
　　谁都不知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就是——
　　她喜欢陈落洲。

　　她早在见到陈落洲的第一面起，就对他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