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以后》鹿鹿有鱼

7、小孙女

　　出门前的桌球室还是关着门，这会儿门却开了。

　　海风清凉，从四面八方灌进室内驱散热气，天花板上装了两个不占地的大吊扇，给底下留出更多空间，放了四张台球桌也不显逼仄。

　　穿着黑T恤的高挑少年在墙角挑挑拣拣，然后捏着根台球杆回到球桌边正准备弯腰打球，一抬眼就和门口的林屿洲四目相对。

　　林屿洲朝他一颔首，陶嘉然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敷衍应付了这个招呼。

　　“屿洲哥哥，你回来啦。”

　　人没到，陶嘉敏的声音先飘了过来。

　　苏莲清的家就在杂货店后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栋南洋风格的两层红砖小洋房。

　　刚刚，陶嘉敏就在二楼阳台上和朋友打电话，一看见林屿洲的身影，急忙收线飞奔过来，还贴心地带了一整个抽纸，“你热不热啊？擦擦汗。”

　　“还好，我先把快递拿进去给苏婆婆。”

　　林屿洲说完，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淡？

　　他思考着该怎么表达友好，随后从包里取出矿泉水放在球台边沿，“天气热，多喝水。”

　　林屿洲带着一包快递离开杂货店，拐了弯回苏莲清家。

　　陶嘉敏喜滋滋地将水拿起，陶嘉然丢下球杆大步走到她面前抢走那瓶水。

　　“你做什么？这是给我的！”

　　陶嘉然不仅拿走了，还拧开瓶盖喝起来，“是给我的。他要是给你的话，直接放你手里就好了，还放桌边干嘛？”

　　陶嘉敏：“可能他性格就是这样，人比较含蓄啦。”

　　陶嘉然无语：“Carmen，你不要这么花痴好不好？”

　　陶嘉敏耸肩，“nono，可能是我鬼妹性格咯，对人是比较热情的。”

　　陶嘉然懒得拆穿她。

　　陶嘉敏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三分钟热度。遇见稍有好感的人，一腔热情主动出击，等人家上头了，她就觉得下头了。

　　她不见得有多喜欢对方，追求更像一场狩猎。一顿追逐等对方上钩，她就拍拍手离开，只享受挑战和博弈的过程。

　　陶嘉然很看不惯她这种做法。

　　小洋楼院子里的六角梅生得茂盛热烈，越过墙头倾泻而下，枝桠花朵随风招展。铁门半开着，林屿洲推开走了进去。

　　苏莲清听见动静，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来，“屿洲，厨房里有炒面，你热一热可以吃。”

　　“好。”

　　林屿洲并没有先去吃午饭，反而带着东西走上二楼。

　　楼上最尽头的客房里，苏莲清正在铺床，是很田园风的绿色碎花四件套。见林屿洲来了，苏莲清放下手里的活，把电风扇定住摇头，对着他吹 。

　　“怎么不先去吃饭？”

　　林屿洲：“我不饿，东西应该齐了，现在拆吗？”

　　“拆。”

　　林屿洲逐个拆开外包装，把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损就放在一旁。

　　除了wifi信号增强器是他下单买的，其余物件都是苏莲清为暑假到来的小辈们采购的。

　　苏莲清拿起一个南瓜造型的手提小夜灯问：“屿洲，你看这个灯好看吗？”

　　林屿洲认真看了几眼，“好看。”

　　得到肯定，苏莲清笑眯眯地摩挲着小夜灯，眼尾皱纹合拢上扬，纹路像极了金丝菊的花瓣。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不知道陶陶喜不喜欢？陶陶有夜盲症，夜里一定得开灯才行。”

　　不仅有小夜灯，她还买了一堆颜色风格各异的拖鞋、毛巾、牙刷漱口杯等日用品。

　　苏莲清对小辈的喜好十分了解，她把地上一堆东西分成四等份，跟太公分猪肉一样人人有份。

　　她指着那堆白色简约风的日用品说：“这是给嘉敏的，灰色是给嘉然的，蓝色是给你的……”

　　“我？”林屿洲受宠若惊。

　　“对，给你的。”

　　“拖鞋毛巾店里都有存货，没必要再给我买一份。”被人重视，林屿洲感到心很暖，但想到让长辈破费了，他又过意不去。

　　“给你买点东西怎么啦？又没花多少钱。”苏莲清不以为然，“嘉然和嘉敏你早上见过了，陶陶呢，是我最小的孙女。”

　　林屿洲看了眼苏莲清给这个小孙女买的东西。

　　松软的兔子造型拖鞋，颜色图案缤纷的三丽鸥毛巾和浴巾，所有东西都充斥着小孩子的趣致童真。

　　苏莲清拿起信号加强器打量半晌，“装上这个，在楼上就能上网了是吗？”

　　林屿洲点头，“没错。”

　　苏莲清有些懊恼，“早点知道有这东西就好了，说不定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愿意待多几天再回去。”

　　林屿洲拿走她手里的加强器，“我现在就下去装。”

　　苏莲清赶忙拉住他，“别着急，天那么热，你歇一歇。”

　　林屿洲却说：“没事，这个装起来很快的，不麻烦。”

　　苏莲清知道他的性格，哪怕别人只是随口一说，他总是马上行动，不推脱也不拖延，跟上了发条似的。

　　大家都夸他这种“勤劳”的小孩社会上已经不多了，苏莲清觉得他倒是像个旧社会里的小长工。

　　林屿洲手脚麻利，三五下就装好了信号加强器。

　　说起来，这家里的wifi还是前几年林屿洲去报装的。

　　当时苏莲清用的是按键手机，自然用不上网络，但每次见孩子们过来，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她找林屿洲了解后，才知道现在的手机不仅能上网能还看电视打游戏，所以苏莲清才让他帮忙装一个在家里。

　　装好后林屿洲又回到二楼，每个房间他都转了一圈确保信号没问题。按着顺序，最后才去了尽头的房间。

　　这时苏莲清已经收拾好屋子离开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焕然一新，被布置得非常温馨。

　　虽然他在这个房子已经度过了几个暑假，但林屿洲一直以来都住一楼的客房，二楼极少上来过，更别提进房间参观。

　　房间靠墙的斗柜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相框。照片承载记忆，每一个温馨时刻都被保存下来。

　　林屿洲弯腰凑近观赏，照片都是全家福，年份从远至近。

　　时光飞梭令人猝不及防，如同林屿洲目光划过的这一瞬，小孩子一晃眼就长大了，大人也从风华正茂变垂垂老矣。

　　林屿洲收回目光，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大脑像忽然连到信号的显示器，画面在脑里缓冲，展开，播放。

　　是她？

　　林屿洲又回到照片前，不确定的目光重新落到那幅全家福上。

　　时间是今年春节，她戴着黑色贝雷帽，一身喜庆的红色毛衣，笑容是很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也不知道拍照前发生了什么，林屿洲总觉得她失真了，没有现实里见到的灵动，虽然他也才见过本人一次而已。

　　...

　　第二天早晨，陶诗完美错过了五个闹钟，四个陶嘉敏的语音轰炸，方如之三次在房间门口徘徊的呐喊，还有两条陶嘉然阴阳怪气的信息嘲讽。

　　陶诗不负众望地睡过头了。

　　好在行李是在前一晚已经收拾好的，所以起床后也不至于慌张到鸡飞狗跳的程度。

　　往日里晚就晚了，迟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错过了和陶嘉敏去趁墟的约定，陶诗还是感觉挺惭愧的。

　　市里的客运站有直达东田镇的大巴车，去白沙岛的码头就在镇客运站对面。只一路之隔交通很方便，所以陶诗没让方如之开车专程送她过去，只让方如之送到市里的客运站就行。

　　客运站里人来人往，售票窗口上方的班次时刻表翻滚了好几页。

　　临近发车时间，方如之扯了扯陶诗头上的黄色渔夫帽，“穿成这样你是去春游吗？”

　　陶诗垂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搭，蓝白条纹的衬衫搭配明黄色短裤，头上一顶黄色渔夫帽，这搭配她不觉得有问题。

　　“墟市很热闹的，我不穿亮眼点和他们走失了怎么办？”

　　方如之很冷淡地说：“他们不懂给你打电话吗？”

　　陶诗强词夺理：“那乡下地方说不定信号不好。”

　　方如之挥挥手，“走吧走吧，赶紧的。”

　　陶诗拿着车票找到大巴车，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扭头看见检票闸机外的方如之还在那探头张望，像是在寻找陶诗乘坐的车辆。

　　“唰”一声。

　　陶诗猛地拉开遮光帘，朝方如之大幅度地挥动着双手。

　　穿得鲜亮果然抢眼，方如之一下子就看见了手舞足蹈的陶诗，她忍着笑，也向那边摆摆手。

　　十点三十分，班车准点出发。

　　陶诗在车上给苏莲清打了通电话，“嫲嫲，我已经坐上车了，汽车正朝着东田镇出发，一小时后到达。”

　　苏莲清：“陶陶，你到了客运站就在候车室里等就行，别乱跑，我让人去接你。”

　　陶诗不大情愿：“不用了吧，我都多大人了，还要人接？”

　　再怎么大，在老人心里小孩始终是小孩。苏莲清不放心：“从码头过来的路你认识？要不你在码头等，我叫你叔公开个车去接你过来？”

　　年迈的叔公，和他的车，给陶诗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岛上田野间的小路坑坑洼洼，小三轮又没有避震功能，一路颠簸得令人头昏眼花，想吐吐不出来。

　　小时候看着小三轮只觉得好玩，坐过两回之后，从此就老实了。

　　陶诗认为那小三轮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应该直接开去废品站报废掉。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居然还没散架，也算得上是个奇迹。

　　“三叔公都一把年纪了，这么热的天就别让他老人家跑一趟了。我真的……真的可以自己走回去。”说到最后，陶诗声音有点虚，她也不敢确定自己认不认得路。

　　小岛上的路不仅崎岖，还弯弯绕绕分岔路口极多，而且小树林一片挨着一片，路不好认。

　　即使有路牌指引方向，但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很容易一不留神就走错了。

　　可苏莲清并不是来和陶诗商量的，见她不答应，语气立刻变得强硬起来：“陶陶，听嫲嫲说，你乖乖在客运站等，有个哥哥会去接你。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他了，他会提前去的。”

　　“是那个以前在店里兼职的哥哥吗？”陶诗知道这个人，她可不止一次听她嫲嫲变着花样夸他。

　　“没错。”

　　知道拗不过，陶诗只好答应：“好吧。那他姓什么？”

　　单叫哥哥也太亲昵了。

　　“他姓林……”

　　“哦，小林哥哥。”

　　“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