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游戏》狐猴

72、小五小七

　　不一会儿，刚刚那个小孩带了另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子站到车前，“噗通”两声跪了下来。两双黑亮的眼睛渴望地望向玉楼。
　　“你们这是做什么？”玉楼眉头微微一蹙。
　　“求两位好心的哥哥收留收留我们吧！”大男孩一脸哀求地开口。
　　“这……”玉楼犹疑不定地望着他们，“你们先起来。”
　　“这里坏人好多啊！你看！”小个子男孩看出玉楼的犹豫，连忙撸起自己的袖子。几道伤痕蜿蜒地布在他黑瘦的小手臂上，虽说不上触目惊心，却也令见者恻隐。
　　玉楼眼里露出同情的神色，不再犹豫：“上来吧。”他朝哥俩招了招手。
　　路上，两个小孩自报了家门：哥哥叫小五，弟弟叫小七，是从北边的思南府逃难来的。父亲被抓了壮丁到太白山挖石头，结果那里有人造了反，所有的人都被当成了叛民，他们的家人也都遭遇了灭顶之灾。母亲和姐妹们逃不掉，被官府抓去了。兄弟两个侥幸逃脱，沿路乞讨才来到这永定府的黎安镇。
　　听完两人的遭遇，玉楼迎着风驾着马车，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丑姑自听到太白山三个字就一直默然无语，望着窗外的街市发呆。
　　不多时，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长生朝着他们的马车拼命招手。春芽早就兴奋地奔跑过来，嘴里嚷着：“我和长生等了好久，你们怎么才来？”
　　听到春芽的声音，丑姑探出车厢，朝里努了努嘴：“喏，路上绊了两块石头，这才迟了。”
　　春芽不明白她的意思，待到车停，见车厢里又钻出两个男孩，这才睁大了眼睛问：“他们是？”
　　“两块石头。”丑姑边说边往里走，“点菜了吗？我饿了。”
　　“早点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你们哩。”长生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眼，爽朗地朝他们一笑。
　　饭桌上，小五和小七一边悲伤地叙述着一路的遭遇，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吐字含含糊糊的，看得四个大人哭笑不得。
　　春芽一边给他们夹菜，一边说着：“慢点儿吃，没人和你们抢，吃不够我们再叫。”
　　孩子们点点头，嘴里却一点儿也没停。直到两人都打个响亮的饱嗝，肚子鼓得再也装不下一点东西，这才放下了筷子。
　　饭后，春芽领着兄弟俩上街裁衣服去。
　　丑姑从吃饭时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饭后就径自回了客房歇息。
　　“我们真要带着这哥俩啊？”长生问玉楼，两人正坐在客店后的小院里消食。
　　玉楼叹了口气：“先带着吧。”
　　“少爷，咱们可从来不带人的啊！自从丑姑跟了咱们，如今人是越来越多了。”
　　“路上要是有合适的人家愿意收留他们，到时候再说吧。”
　　“哎！在吉奥不安顺，没想到，回了大顺，也是烦心事。”长生叹道，又很老成地说一句，“天涯何处觅无忧啊！”
　　玉楼苦笑一下，默然无语：长生说得对，回到大顺才几天，就遇到这些事，南蛮犯边、百姓流离，不知道太白山民变的事怎么样了。他默默希望朝廷能够好好安抚这些百姓，可一想，这是不可能的，连民工的家眷都被牵连拿问了，还怎么指望朝廷仁政啊！
　　晚饭前，春芽领着两个焕然一新的小孩回来了。长生一看，啧啧说道：“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之前还像两个小叫花，现在看着倒像两个小少爷。”
　　听他这样说，小五和小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互相对视一眼，都傻愣愣地笑了，只是小五的笑意不达眼底，一抹精光在他眼里一闪即逝。
　　用餐期间，两个小孩又提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小五说：“自从我爹被抓了壮丁，我娘又要照顾弟妹，又要做农活。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娘一刻也不敢停，终于病倒了。交不上租子，佃的田被主家收了回去，我一家就快饿死了。”说到此处，当时的饥饿感仿佛又被唤醒了，他停下来，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腿。
　　众人都听得入神，春芽抹了几回泪。
　　这时，小七咽下嘴里的饭菜，插嘴说：“我和哥哥太饿了，讨不到多少吃的，经常饿得眼冒金星，手脚发软。”
　　“有一回，终于让我俩发现能吃饱肚子的法子了！”小七怜惜地看了一眼弟弟，接着说，又咬一口鸡腿。
　　众人好奇地盯着他，长生急忙问：“什么法子？”
　　“我们去吃死人的东西。”小七不以为意地接口说。
　　“啊？”春芽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小五吃完手里的鸡腿，擦了擦油嘴，这才说：“就是坟头上的贡品。”
　　春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小五无所谓地撇撇嘴：“这有什么。听说更穷地方的人还吃人肉哩！反正死人又不会自己从坟里跑出来吃东西。”
　　小七插嘴道：“不过坟上的东西没味道，地主爷爷们的老坟上好东西多。”
　　小五又说：“有一回我们那里的张老爷祭祖，我和弟弟候在林子里，等人走光了，想要去拿吃的。结果……哎！”他叹了一口气，恨恨道，“被他家养马的老头逮着了。哼！他一定是想自己去偷，结果碰到了我们也在偷，这才去告了状。”
　　“我们被打得半死，要不是张老爷的老娘发了话，我和哥哥一定就被打死了。”说到这里，小七仍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此后不久，他家里人就被官府抓走了，哥俩当时正在外面讨饭，逃过一劫。
　　春芽听得眼泪汪汪，频频放下筷子拭泪。
　　玉楼和长生也唏嘘不已，并讨论起之后的行程。玉楼说：“我想继续往北走，徒经思南府，咱们去看看有没有法子救出他们的母亲和姐妹。”似是在回忆什么，又接着道，“我只在去年恭贺六叔新婚时代表父亲去过一次凤城，秦地之大，几近大顺三分之一的版图。早就听闻秦地物阜民丰，山川秀泽，这次咱们可以好好领略一二了。”
　　小五和小七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多开心的神色，小五略显慌张地低了头，心神不定地扒拉起碗里的菜。
　　“这倒是。”长生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开口道，“只是太白山自去年岁末发生了民变，也不知道如今事态怎么样了。咱们就这样往北而行，是不是不太妥当？”虽然他很同情兄弟俩的遭遇，但救出反民的家眷，这事可大可小，况且还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再说，被抓的家眷那么多，家家都很可怜，他们难道只救这一家。理智上，他不同意玉楼继续往北走。
　　春芽瞪了长生一眼，气愤地说：“太白山有民变，又不是整个秦地都有民变，你怎么这样胆小？哼，一点怜悯心都没有，没看到他们多可怜吗！少爷，你说呢？”
　　玉楼还没发声，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了。
　　“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一直都默默吃饭，巧无声息的丑姑突然把碗朝桌上一放，力量有点大，弄得桌面微微一震。同桌的人都朝她看去。小七和小五更是一惊，本来正在心无旁骛大快朵颐的小七愣是被噎了一下，小五连忙给他喂水。
　　“她怎么了？”长生疑惑地问，“自从到了这里，她好像一直闷闷不乐的。”
　　春芽同样摇了摇头：“我问过她了，她说自己没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立即打哈哈道，“哎，女孩子难免有时候要躁一躁的，你们就别管她了。”她以为是丑姑来月信了，女孩子来那个的几天总是脾气不好的。因为现在各洗各的衣物，春芽并不知道丑姑根本没有月信。
　　玉楼一直目送着丑姑的背影出了门，这才回过头来，心里蓦然一沉，他记起秦王府中的月下之逢，是不是因为他提到了六叔，她才不开心的？她和秦王府究竟有何渊源呢？
　　客房内，丑姑鞋子也没脱，就和衣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前所未有的复杂，越往北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厉害。自从听到“太白山”三个字，那些掩埋在心底的记忆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受控制地通通涌了上来，昔日的两情相悦、他的温柔缱绻、肆无忌惮的偏爱、窗台下缝制的嫁衣、新人入府的月下、埋尸的荒山、四面八方的雷击木、面目全非的怪物……
　　韩升说过，秦王让她永远不要回去，那里还有元衍一伙人等着抓她。可是，她心里一边惧怕着那个地方，一边又没来由地向往着那里。明明这是伤心之地；明明他丢弃了她；明明姐姐凄惨地死在那里；明明那里有一群等着抓她的坏人……为什么呢？为什么心底总有一股力量，诱惑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回去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