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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雷水【卷三番外】 ...

  •   国安在C城的派出机构坐落在陇海之滨,遥望着海平面上几个临近的岛屿国,是真正的C城之眼。

      戚烨霖能够“以权谋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后勤处的同事帮他挪了个超豪华海景办公位。因为他发现办公地点的舒适程度将会极大影响他的工作效率。

      想当初在那炎热干燥的叙利亚,他磨磨唧唧了3个多月才把我国的要员全部平安转移。而现在,他要不了两天就把尹氏交过来的材料仔仔细细地看了3遍,圈画完毕,呈递领导。

      该说不说,他前丈母娘提供过来的东西实在是天衣无缝。即使之后真的换了那些朱派的人来查,恐怕也要费上点儿心力才能挑上几个小毛病出来。

      不过,直接发pass卡肯定是过于显眼了,所以他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几个不算致命但是却值得借势生发的问题。毕竟他这步棋的目的不光是要给尹氏的海外业务版块背个书,更重要的是他打算顺势扯出朱家来,换掉几个国安高层——按照一把手大领导的意思。

      探查真相的活儿干了快两年,戚烨霖现在也快把国安内部的几支派系探查清楚了。

      国安在战时的前身实际上是归外公管。只是后来外公被人针对、诬陷勾结外敌后,戚家在国安的亲信就都被调开了。上头就把这块儿饼切给了警卫局出身的朱万春。

      虽然建国后,朱万春跳出来管交通运输,但还是让自己的大儿子娶了最得力部下的女儿。所以尽管目前大多数国安高层都是宋家的亲信,实际上也被称为朱派。

      国安内部的朱派虽然在外小心谨慎低调做人,但是在内部依然承袭了朱家人那飞扬跋扈的作风。很多军队和国防出身的同志被怀疑是戚家人的亲信而被排挤,久而久之也抱起团来,只是势力相当微弱。其余外交出身的同志就在中间夹缝生存,虽然看不惯朱派作威作福,但是自己也难成气候。

      当初,戚烨霖稀里糊涂地被那夹缝生存的蒋老师招了进去,很自发地就成了这微弱势力中的一份子,然后由于某些过于显眼的标签,成功吸引了那位初来乍到大领导的注意。

      戚烨霖后来才知道,现在的一把手大领导只比他早进国安4个月,而且这人之前是政法系统的,和现在的两派沾不上一点儿边儿,很容易变成那种有名无实的角色。

      如果只是过来养个老也就算了,关键这大领导十分壮志难酬,完全不甘心只做一个吉祥物,于是他便打算掌权,让那些朱派人士看看谁才是老大。

      要搁往常,戚烨霖觉得谁愿意当老大谁去当,反正工资津贴照发就完事了。但是他在洛杉矶奄奄一息的时候,这位老大力排众议,最终拍板儿给他救了,他好像就得还上个人情。

      而且恰好,他手上有几件可大可小的案子能用,所以就假装心甘情愿地当了老大的一杆枪。顺便也把老大当成自己的枪用用。毕竟因为前女友的关系,他那段时间也看朱家人不太顺眼,很想给他们找点儿麻烦。只是自己目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不如借力打力。

      后来,麻烦虽然是找了,他自己也没蹦跶两天。

      冷冰冰的调令签发下来之后,大领导还特意招他去首都谈了个话。戚烨霖也不知道是每个被调去反恐的同志都有这么个留遗言的环节,还是他那素质测评分太低让领导放心不下。不过大领导的言语中流露出了一大部分无能为力和一小部分的不舍,似乎认定了他这一趟有去无回。

      弃车保帅嘛,戚烨霖懂的。

      他之前和宋绍辉复盘自己洛杉矶监狱7日游的时候,大前辈就已经把这道理讲给他听了:将帅只能在框子内行动,而作为车,有时候是可以横行霸道一点的。

      所以如果是大前辈被抓,他会假意逢迎,顺藤摸瓜,至少能免得了一顿毒打。即使要走下下策,也要让自己的牺牲更有价值一点,比如把那心术不正的大指挥官拉下水。

      当然,这也不是宋绍辉心甘情愿做经验分享提携后辈。只是戚烨霖和宋绍辉交换了个远期合约,顺便又用他们人均1000+的大自助餐诱惑了一下,邀请这漂泊在外十余载的人享受一下年节饭,再帮他个力所能及的小忙。

      只是大前辈在出色完成任务之余又给他添了点堵:把他悄悄安在那偷吃死角的窃听器给收了回来并销毁了录音。

      炫耀了一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就罢了,嘲笑一顿他听他哥和他女朋友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他也忍了,最关键的是害他最后一句都没听见!

      戚烨霖后来又拐弯抹角地问了问魏云起,确认自己没错过什么重要信息。而且他也的确没看到有谁进去找楚银晴说过话,所以便把这事给放过了,只是今后再也不做这种引狼入室的事了。

      但无论如何,这次去中东,戚烨霖还是谨遵大前辈教诲,从那素质测评就开始给于毅挖坑了。

      他故意答了个乱七八糟,把自己之前那折了角的六边形变成了个只有一个角突出的冰锥形——他本来想追求一个微缩六边形,只是有一项测评实在是没法作弊。

      调一个菜鸟实习生去做严峻的反恐任务本来就是闻所未闻。但是大领导说了,“你是副科长,要身先士卒。”戚烨霖都无语,万万没想到于毅这坑挖的比他还早,他也没看这大局长挪过窝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戚烨霖还是表了表决心,说了一通组织要我去哪儿就去哪儿,会努力调整自己之类的话。然后在表完决心的第二天,就准备了一封举报信,准备向组织告上一状。

      信的主要内容是指责于毅枉顾能力素质测评结果,相当于派他去送死,有公报私仇之嫌。戚烨霖拜托室友在收到他获表彰的消息之后立刻帮他寄到他们纪检部门去,给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之人一并拿下,这才报着必死的心情奔赴叙利亚。

      到前线之后,戚烨霖发现自己之前是悲观了。除了他这个倒霉蛋之外,这支特别行动组还有从部队和外交部门抽调过来的同事,大家取长补短分工明确,留给他的不是火力最猛的活儿,所以他也还不至于被扫成筛子。

      而且,这边的大指挥官立下了一个都不能少的军令状。所以最后,除了成功完成任务,转移了50多位要员华侨,拿到一等功表彰之外,他们这个特别行动小组全员存活——这甚至比前者更像是一个奇迹。

      能活着固然高兴,但是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还中了三枪,戚烨霖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自己这血别白流。所以任务结束之后便故意装着生命垂危的样子,让写报告的同志在他的生命状态上标了个“不明”,试图给自己那封举报信增加一点严重性。

      在中立区的使馆医院又躲了两个月,戚烨霖终于等到于毅被调职的消息,立刻满血复活,开始做回国准备,吓得护士以为他回光返照了。

      不过他也的确算是回光返照了,因为拿到手机可以给家人报平安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楚银晴的消息,急火攻心地被气得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又昏迷了一天,才马不停蹄地回了国。

      他这极为旺盛的生命力显然把国安的几位高层领导给震惊了一下,也把他的父母兄长给震惊了一下,但这两方的情感表达比较含蓄。

      高层领导又给他提了个级以资鼓励——戚烨霖现在对这事有点条件反射,真怕哪天又被拽出去身先士卒。

      母亲给他做了一桌子菜,和父亲哥哥一起,眼含热泪地看着他大快朵颐,谁也不敢提什么食不过三了。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感宣泄,戚烨霖表示理解,毕竟他也曾经小小地加入了一下,尝了一波混合着眼泪味道的芋头烧排骨。但是,有些人的反应他实在是理解不了也无法加入。

      重新返回欣卿校园办复学手续的时候,教务处的老师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给他反反复复地做了好几遍人脸识别认证。戚烨霖一细问才知道,他亲爱的“爸爸”伍远当上学生会主席之后,立刻“以权谋私”地给他开了个追悼会,号召全校学生向他学习,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

      戚烨霖都要被气笑了,真想号召一下魏教授也过来学习一下别人的父爱主义。

      而且,他现在算是知道楚银晴这是发什么疯了,这是生怕自己会当小寡妇啊!

      不过他后来发现,楚银晴不是怕当小寡妇,她只是没之前那么爱他了。她一进门他就看出来了。

      楚银晴之前说,她在想什么他扫一眼就清楚,但戚烨霖现在却宁肯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这分手缓冲期过得相当成功;也或许,是他做的这些事真的让她厌恶,她只凭这些便认定他不再是她之前喜欢的那个、能和她一起探讨“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人了。所以,她才会把他给她的爱当做什么军事保护,才会对他许那样的愿望。

      戚烨霖不甘心,便故意诈了她一下,要她还戒指。结果她毫不留恋,甚至连带着他送她的珍珠耳饰一起交到了他的手上。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戚烨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这首诗,不过当他苦笑着把这些东西收好感叹的时候,她终于流下了那天晚上的第一滴眼泪,然后便低着头不看他,委委屈屈的小声啜泣着,好像被提分手的人是她一样。

      想到这里,戚烨霖冷哼了一声。他这被提了3遍分手的人都不知道该找谁去哭。

      这也就算了,更烦躁的是,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输给安宥星那个大草包。

      输得不情不愿,但又心甘情愿的。

      楚银晴之前问他为什么不敢动安家。母亲的关系算是一层,安阿姨曾经帮过他算是第二层,而更重要的是,安家其实是连接戚家和朱家的关键节点:安阿姨是小叔的学生,她妹妹又是尹海的情妇,贸然闯过去把安家拖入混局,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楚银晴说的其实是对的,和安家联姻的确是尹氏目前最稳妥的策略。甚至,如果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把安氏吃进去,让安梓柔手上的政治资源真的为自己所用,戚家和朱家也的确不敢再轻举妄动。

      另外,朱颜和周天一联姻释放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那个之前腹背受敌的中立国周家已经背弃旧主选好新边了,朱家可以随时过境来和戚家干上一仗。在这种情况下,把尹氏和戚家拖在一起,只会更危险而不是更安全。

      所以,针对他那挑衅一样的“卖儿卖女”,尹阿姨回了他一条:“烨霖,履霜而知坚冰至。这次我们都得提前做好准备。”也是在提醒他这件事。

      楚银晴刚刚也已经告诉他了,让他去做戚家的“解”,意思是叫他先去保护家人。

      但一提起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他去保护,他不给他们尝尝教训都算宽容了。

      楚银晴可能不清楚,他的这些所谓“家人”,10年前,不约而同地一人给他下了一种病毒,然后也不给他好好治病,就把他扔在那隔离病房里等死,理由竟然只是不想让外公带他去出访。

      戚烨霖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也不知道三位叔伯是怎么达成同一种默契的。

      而且这手法也不太高明。远不如之前陷害外公的政敌,就把水痘病毒涂在老人家常用于卜卦的片儿片儿上,20年过去都没人发现。

      要不是前年小叔去卜了一卦之后把水痘传染给了他们的宝贝瑞雪,压根儿没人去想过几件事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人去查。好像外公之前生的那场大病就是被政治斗争搞得心力交瘁,他10岁生的那场大病就是老天爷在罚他许了个相当狂妄的生日愿望一样。

      但现在,戚烨霖发现,这就是老天爷在罚他。

      罚他死不成,罚他继续活在这世上见证更多荒谬的事,罚他永远失之交臂、事与愿违,罚他总得不到他想要的,甚至还要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戚烨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讽刺地笑了笑,说道:“楚银晴,我宁愿自己死在洛杉矶。”

      就死在和她抵足而眠的第二天清晨,永远也看不到那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就不会有哪些芥蒂、猜忌、不甘和绝望。

      明明是赌气的话,却好像抽掉了她的力气。她忽然跌坐在床边,捂着脸痛哭,边哭身上边不停地发抖。

      看了就会心软,戚烨霖别过脸去,把她掉在门边的大衣捡起来放到她身边。

      “咱俩打个商量吧。出了这个门儿之后,谁也别承认和对方交往过。朋友、同学、陌生人随意你怎么定义,千万别和安宥星提我,我怕丢人。”

      大小姐看上去依然是没找逃跑路线的样子,所以戚烨霖说完之后便径直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他从靶场出来才看到陆煦的消息:“活着?”

      他很直白的回了个:“死了。”代表现下社会性死亡+精神性死亡的双重困境。

      陆煦立刻敲了他一串省略号,然后便声明自己这不是心血来潮来确认他的死讯。

      “小方说青青在宿舍哭,说和你分手了?哭了有一会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有些人这逆反心理是真够可以的啊,就这么把他昨晚的话给忘了个精光,交往的时候这不让说那不让说的,分手了开始昭告天下了?

      戚烨霖心理愤愤,虽然已经在大脑里盘算了一条溜进女生寝室的秘密通道,但最后还是发了一条:“她不想看到我吧。”

      毕竟她想出了那么多条歪理出来去说服自己当上那个“和亲公主”,他再去和她渲染安宥星的坏,也只会让她心里更难过。

      而宣扬他自己的好……

      呵,他到底有什么好的?戚烨霖自嘲地摇了摇头。

      只是,就算他再不好,也还沦落不到和安宥星上同一杆秤一起称重。

      正有点烦躁向再冲进去打几枪,有些人就开始往他这枪口上撞。

      “你出轨了?”陆煦问。

      好气。戚烨霖刚要发出去三个大问号,才感觉自己可能是错怪朋友了,便换了条冷冰冰的消息:“看看热搜再说话。”

      对方大概真的去探查了一番,过了一会儿再发来的消息就有人文关怀多了:“那你还好吗?”

      戚烨霖回复道:“当然好。无事一身轻。”面对着一桌子工作文档,十分诚实。

      但朋友显然只是从表面上理解了一下这个“无事一身轻”,又问道:“那今年跨年活动你还能来吗?我打算和小方求婚。”

      这条消息的前后句之间没什么逻辑,戚烨霖看了半天也没领悟到对方这是一个希望他来帮忙布置现场的意思、还是希望他不要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意思。

      不过领悟不到不要紧,反正答案都只有一个。

      所以,他便故作轻松地回复道:“二手求婚戒指便宜转卖给你,要不要?”充分展现了一下自己的不吉利。

      果然,陆煦斟酌再三后,婉言谢绝。

      “祝你有一天能找到可以送出去的人。”外加一句,“要打球随时叫我,都有空。”

      戚烨霖看了想笑。这位陆大社长忙碌了3年现在终于“都有空”了,想来在国企躺平的日子怕是比他那辛苦创业做愚公来的快乐多了。

      有些人终于在大学毕业前夕迷途知返了一下,倒也不亏。不像楚银晴,大四还和大一一样,念着他那理想主义爆棚的院训,让他去做整个社会的解,去实现因特耐雄尔。他现在看,他解她一个都解不开,实在是……有辱外公赐名。

      于是,无能为力的戚烨霖又在腊月二十八到祠堂跪着扔了一晚上的板板儿。

      去年他是假装因为结婚证的事情和外公吵了一架,然后声势浩大地去了,主要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守株待兔,顺便再思考一下计划调整的事情。毕竟他饵洒了好几天,总有几条鱼要上钩的。

      而今年他是悄无声息地去的。

      就这丰功伟绩,他再不躲好一点,戚烨霖真怕三位叔伯直接丧心病狂地往那板板儿上抹毒药,或者在他的饭菜里下砒霜。

      大概低调所以显得虔诚,列祖列宗对他的态度都有所转变:去年大家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好几个“怒”字,他当烟花都放掉了;今年的情况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至少全都是“笑”,代表祖宗们的主意未定,让他等待时机。

      可有点讽刺的是,他去年请示的事情是他该不该继续追求;而他今年请示的是他该不该就此放弃。

      不该继续追求,但是放弃却未置可否。天意有些时候真的挺像在找他的乐子的。所以后半夜,戚烨霖便不打算陪天意玩了,一边随手把玩着茭杯,一边等待天亮。

      今年的腊月比往年都要少一天,他这样提前把戚家的列祖列宗提前祭祀一遍之后,明天一早就要赶高铁回爷爷奶奶家过除夕了。

      两位老人家可开心今年有他陪着过年了,还喊他把晴晴也叫来一起。

      对此,戚烨霖有点语塞。因为他至今都不知道怎么和两位老人家解释,他俩“结好婚”的第二天一早就离了。当然,这也是除了食品安全问题之外,他不愿意跟那一大堆姓戚的一起过年的重要原因。

      叔伯婶母表哥表姐的不需要他做什么解释工作,只会阴阳怪气他两句,把去年一年的不顺心全都发泄到他身上——虽然,这军功章他是得拿个大头。但就算骄傲,戚烨霖也不想美好除夕夜变成个大刺猬,所以选择和姑姑聊聊她心爱的大草原。

      不在戚家过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爹都不敢提,他就更是不敢了。所以戚烨霖磨磨蹭蹭地到了今天早上,才敢以“加班,忙”为理由,在电话里和母亲浅提了一下,顺便让对方当个说客去劝劝外公。毕竟他去年除夕夜和外公呛了一顿之后,近一年都不敢和老人家说话。

      但他这拙劣的理由刚讲了一半就被母亲给识破了,对方直接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边哭边问他:“霖霖还在恨妈妈、恨你外公吗?”

      一年未见,母亲的榜样显然从祥林嫂变成了琼瑶阿姨。戚烨霖也不太懂这个“恨”字是怎么出现在对话当中的。难道是他上次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得不够香,让母亲误以为他怀疑她也在给自己这亲儿子下毒了?

      想不太清楚,戚烨霖只能先嘻嘻哈哈道:“妈,恨您就算了,恨我外公,我这不是搞历史虚无主义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主义他讲不赢哲学大教授,但哲学大教授却完全没心情和他讲这个,哭得可难过了,哀求他一样:“霖霖你恨就恨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不好?”搞得戚烨霖更不理解了,他也没什么抑郁倾向,求生欲爆棚的,让那几个朱派的国安领导都头疼的够呛。

      思来想去可能是自己之前突然被外派中东也让母亲担惊受怕了一阵儿,所以戚烨霖立刻打算搞个真诚回馈,连忙就岔开了话题:“妈,您前年是不是想找法工委的人呀?我正好有个认识的叔叔,我之前和他说了说,联系方式推给您?但他不太方便去午宴。”

      他娘有点被他搞懵了,随口嗯了几声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祥林嫂角色,反复叮嘱了他几遍不要做傻事、平平安安的,台词和他前几年去欣卿读书的时候一模一样的。

      戚烨霖挂断电话后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困惑。虽然,他娘偶尔对他这个态度也算正常,但他爹和他哥最近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个180度大转弯。

      魏教授在和他的夜聊中不知道怎么就有感而发地来了句:“烨霖,生死线走过一趟,有些事该放就放吧。”魏云起最近给他发的消息也不对劲了起来,什么“分手时候的气话不要太当真”之类的,显得十分关注他这失恋人士精神状态似的。

      莫名其妙之余,戚烨霖也只能回个“彼此彼此”。毕竟他们兄弟俩同病相怜,恋爱全都夭折在了2X14年开年。而且这次他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甚至如果让墨姐知道去年跟他回家的姑娘今年直接嫁给别人了,怕是她更要觉得戚家是洪水猛兽了。

      不过,哥哥和墨姐虽然分了手,但好歹也还要在同一所学院继续读完他们的博士。他就不一样了,没有楚银晴之后,他之前做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计划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在去中东之前,戚烨霖曾想着如果侥幸活着,便复刻宋绍辉的路线,带着楚银晴一起去国外,远离这一锅粥一样的乱局。这也很符合《旅》这一卦的表象。

      他后来又想了一下,感觉外公是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和楚银晴讲了假话,要不然那些破解之法也过于儿戏了。又或许,老人家想用这样简单粗暴的“破解之法”向他传递天意的暗示,告诉他本卦为《节》,提醒他节制自己的行动,顺其自然。

      而现在,破解失败,再复刻宋绍辉模式就真的没意思了。

      况且他在国安位置尴尬,总是要给别人当枪使。两年卖身契即将到期,戚烨霖之前就打算再帮大领导干上最后一票之后立刻跑路的。但跑路不是很好跑,特别是有赖领导赏识,他现在成了个正科级干部,直接毁约还不行,听说要写报告等待层层审批。

      而且最重要的是,戚烨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该跑去哪儿。

      迷茫了好几个小时也找不出一个解,但戚烨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和楚银晴一样。壮志满怀地要去人定胜天,自以为是地真的跳出了框线,可是最后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原点:她继续去做那个屈从于商业联姻的大小姐,他也还是那个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二代”,他们的阵营也无法再有交集。

      一股悲凉之感在他全身蔓延了一阵,戚烨霖打了个喷嚏,震得他胸口一疼,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直到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他被吓了一跳,这才勉强收起这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认出了这个声音,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外加去年大逆不道的种种表现,戚烨霖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只能先从蒲团上站起来,叫了声:“阿公。”

      战战兢兢的表情配合着起身时那不太利索的动作大概有点滑稽。戚烨霖听外公开了句玩笑:“还是罚你罚少了,不像钧垣和瀚宸,经验丰富。”

      戚烨霖尴尬地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是偷偷瞟了一眼手表,然后迅速东拉西扯道:“阿公我……去赶飞机回去加班了,已经给祖宗拜完年了,正好碰见您,也给您拜个年啊。”

      老人家斜了他一眼,调笑道:“怎么?碰不见我,就打算把我当祖宗一起拜了?”

      戚烨霖连忙摆手,除夕节一大清早,他可不敢接这么不吉利的下茬儿,亡羊补牢道:“不是不是,是C城那边工作实在做不完了,有几个案子得赶快结掉。我想着过节事多,就不麻烦李阿姨,直接让我妈和您解释了。”

      “但你妈可不是这么和我解释的。”外公故意哼了一声,前半句还有点无可奈何,后半句直接用了个严肃的调子,“谎话不要拿到祠堂里来说。”边说还边瞪了他一眼。

      戚烨霖承认自己被这话给震慑到了,面对举头三尺列祖列宗们看破一切的双眼,他愧疚地低下了头,道了个歉。

      虽然不能说谎话,但是可以不说话,所以戚烨霖乖乖站了一会儿桩,然后就在这个木头人游戏中轻松取胜,很快便听到外公先没绷住,长叹了口气,问他:“是在生外公1年前的气,还是10年前的,还是20年前的?”

      戚烨霖有点困惑地抬了个头,实在搞不懂生气这事为什么还和年份挂钩了,不过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依次道歉。

      “阿公,1年前的事该我向您道歉,您说的对,亢龙有悔。”

      他去年为了给楚银晴壮胆,的确是过于得意忘形了。结局也的确如外公所警告的,牌拿的太多太满,很容易被合围。

      “10年前,您也不知道您用来起卦的铜片被人涂了病毒,叔伯们做的其他事您也不知情,而且您知道之后就及时把我带到美国去看病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

      “至于20年前……”戚烨霖努力想了一会儿,才勉强定位到了问题。

      “阿公,我其实对改名字没什么怨言的。虽然之前钻牛角尖的时候和我妈说过几句气话。但我后来想通了,名字就是融入圈子的保护色,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想给我铺条路,让别人都不敢欺负我。”

      看来这几条忏悔相当精准,外公的面部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放心一样地又提醒了他一遍:“不要为了哄列祖列宗开心就知道讲漂亮话。”

      戚烨霖连忙求饶,故意说了几句更加漂亮的话,把外公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僵硬的气氛这才重新活跃了起来。外公又带他上了遍香,擦了擦排位,摆了摆供果,真的哄列祖列宗们开心了一下。

      只是祭祖仪式全部结束之后,老人家忽然又旧事重提:“烨霖,你帮外公出个主意,要不要让你继续用那些漂亮话来骗列祖列宗?”

      戚烨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刚刚插香的时候外公手中的香忽然灭掉了一根,感觉像是不太吉利的预兆,所以外公才会有此一问。

      其实,他刚刚讲的那些的确有一小部分算是漂亮话。至少他清楚,外公10年前带他出访,的确是存了私心在的。

      戚家和朱家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歇过。20年前是谁害了自己生了场大病,戚元帅早有决断。所以,外公当年或许也没存着要带他看病的心思,只是想让他的死更有价值一些。

      比如,可以嫁祸到当时负责要员保护的国安头上,再顺藤摸瓜彻查当年的诬陷风波。

      但国安不想接他这个病秧子的锅。特别是,他们不能让宋部长的小公子宋绍辉接这个锅。

      所以戚烨霖后来知道,让他满血复活的特效药不是乐高乐园的森林小火车,只是国安找来的美国最好的医生。

      有点讽刺的是,10年前,他就已经成为了这两股政治博弈中的幸存者,阴差阳错的。

      想到这里,戚烨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外公送他的手串:原来,这也不是什么勇敢战胜病魔的勋章,只是老人家把他当了棋子后,心虚的补偿。

      他不禁在心里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把东西给脱了下来,又双手递上:“阿公,这个还给您。我已经有我自己的勇气勋章了。”

      怕老人家误会,他连忙补充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列祖列宗们懂得这个道理。更何况,君子以赦过宥罪,柔道致治。所以即使列祖列宗知道那些只是漂亮话,也会原谅我们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完许久,老人家才缓缓转过头来,眼含热泪,哽咽地说了几个“好”,然后重新把东西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又紧紧攥着他的手,张着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声叹息。

      戚烨霖点了点头,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天儿聊的让人无比释然,但好像把外公给聊抑郁了。老人家很快便打发司机送他去高铁站,决定自己跪一会儿祠堂,扔几个板板儿,请求列祖列宗们的原谅。

      戚烨霖十分于心不忍,生怕给人跪出个好歹来,拿了好几个蒲团过来给外公垫好,又脱下大衣给老人家披上,反复为自己去年的出言不逊道了几遍歉,试图传达自己没有生气也不敢生气。

      结果被外公一句话给顶回来了:“那就留这儿过年。”

      行了,为了人身安全,得赶紧跑了。

      戚烨霖心里默默道,赶紧又给李阿姨通风报信了一波,这才出发去高铁站。

      A市的常住人口中约40%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而这“四横四纵”的铁路网便成为了这些人的重要通勤工具。除夕第一班列车上人头攒动,车厢内分外热闹,耳边传来男女老少们喜气洋溢的聊天声,带着各不相同的口音,听了亲切。

      戚烨霖后来从广播中得知,这趟车始发于A城,终点就在祖国的大西北。

      列车从车站驶出,他听着耳畔疾驰而过的车声,看着窗外的风景,却不由得想起脚下的这条铁轨来。

      从地图上看,这条连接东西向通道的大动脉正好横在“雄鸡”的脖颈上。

      “决不能让外国人卡我们的脖子。”

      这是时任交通部部长朱万春说过为数不多正确的话。于是,这条铁路便成为了我国第一条不使用外国资金及人员,我国自主设计、自主修筑、自主运营的跨省铁路。

      其中,最困难的一段路便是打通北长山给A市设立的天然屏障。

      在开山机、通风机和抽水机全都缺乏的情况下,劳动人民靠双手从前后开凿,共同凿出了我国筑路史上的第一条超过1000米的长隧道。这也被称为现当代愚公移山般的壮举。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愚公们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于是最终,我们的赤旗便插在了一座又一座高山之巅。

      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了一下。戚烨霖从小学课文中的内容重新回到现实。

      缓缓睁开眼睛,列车已经穿过了镇北关隧道来到了N省的地界,眼前的风景也从万仞高山变成了广阔的平原。

      错落有致的民宅点缀其中,一条条小路向着远方延伸。

      冬天的田野一片荒芜,但是这里的春天一定很美,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炊烟。

      心中有个想法忽然破土萌芽:他也想去做个愚公试试。

      -------------------------------------

      大学毕业前夕,戚烨霖又在西部计划宣讲会上碰见了陆煦。

      空空荡荡的中间前3排只有这一个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又是被你家小方老师抽中算人头的?”戚烨霖走过去打趣道,顺便又说,“忘了恭喜你,起薪就破百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基本工资40,剩下的都是bonus,要看业绩的。”陆煦无奈地纠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疲惫和麻木,大概这些天他听了很多遍类似的恭喜。

      毕竟接到了知名量化公司的春招补录,刷新了欣卿毕业生的起薪,让学弟学妹们肃然起敬了一下,甚至招生办老师都已经把这光辉就业形势写进今年的招生手册了。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这人又假模假式地感叹了一句。戚烨霖有点被他酸到,毫不客气地掀了这人的老底:“我看你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

      陆煦笑了两声,没再理他,直到宣讲会结束才想起他这号人来,便又问他:“顺利转正了吗?”

      戚烨霖站起身,长叹了口气:“心理素质测评分过低,被退货了。”说着,他便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纸片晃了晃,笑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陆煦略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像是要问他什么。

      但戚烨霖背过身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为弱者服务去了。”

      然后便径直把报名表交到了讲台上的市团委老师手里,转身走进盛夏毒辣的阳光中。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2章 雷水【卷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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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完结撒花!感谢一直追更and投营养液的家人们!!疯狂比心! 一口气写完80w字要先去休息几周hh(以及冲刺一波自己的毕业季呜呜) 6月中下旬会去继续写《跃入人海》,希望能在自己真的跃入人海之前写完王楠楠的故事嘿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