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许愿 ...
-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还没听完便甩了她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楚银晴……！”只是刚吼完她的名字，他便咳了起来，像是被自己呛住了。
这看上去不是普通的咳嗽，持续时间很长。他自己掏出纸巾遮着嘴，弓着身子剧烈地咳着，脸整个痛苦地皱在了一起，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楚银晴看了揪心，连忙收起那个做作的笑容，也不顾刚刚聊到哪儿了，一边凑过去帮他拍着背一边问道：“戚烨霖你药呢？或者你吃哪种药，我去买回来。”
他咳得眼睛都红了，全身无力地蜷成一团，但听她问，还是幽幽地斜了她一眼。
楚银晴也不懂这人病入膏肓都成这样了还要和她讲那个傻乎乎的情话，只能也跪坐在他身边很焦急地拍他，差点就要掏出手机叫120来了。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咳嗽声终于变小变轻，最后慢慢停了下来，但是他手里的纸巾已经有了一点血痕，让人看了心惊。
察觉到她脸色苍白，这人却故意把纸巾摊到她面前给她看，回击她刚刚的情夫话题，开了个玩笑：“命不久矣，恕难从命了。”
可是他的声音听着哑哑的，呼吸也气若游丝的，一点也不好笑。
楚银晴借着给他拍背的动作锤了他一下。但又怕他会疼，也不敢锤得多重，倒像是和他打情骂俏似的。
果然，这受虐狂可开心了，嬉皮笑脸地又逗了她一会儿才把纸巾盖好，起身走到垃圾桶前面丢掉，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终于认真解释了起来。
“没事，肺里有颗子弹离心脏太近，取不出来了。不用吃药，没人气我就死不了。”
说到最后，他又戏谑地瞟了她一眼，有种警告她小心说话的意思在，故意调节气氛一样。可是楚银晴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想法。她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甚至包括情夫的那句。
大概她埋着头太久没理他，这相当“随和”的人便再次给她铺了个台阶。
“再给你个机会，许个公序良俗内认可的愿望。”他说，还给了她一个参考答案，“比如，叫我带你离开这里，逃离那些恩怨纷争，嫁你真正想嫁的人，过安逸幸福的生活。”
刚刚本还沉浸在许愿话题中有点扼腕，可是听到那个“安逸幸福”的时候，楚银晴就有点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她和魏云起的谈话。
四目相对，他投了个鼓励和期待的目光过来。考虑到他刚刚吐了血，楚银晴也只能暂时咽下这个杀手锏问题，防止再次刺激到他，只是说回今晚的正题。
“戚烨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只有你才能带我逃离恩怨纷争？”她反问道，见他略微困惑，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要嫁给安宥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妈没有逼我，我爸更没有。”
他露出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半点儿都听不下去了就要冲过来打断她：“楚银晴你不要这样骗我！如果不是叔叔阿姨逼你，那就是戚家人逼你了？还是朱家人？是安家人！”
他自己猜了好几个答案才终于确定，然后便语速飞快道：“晴晴你不要慌，安家就更容易对付了。我只用这一张照片就能让他们安家身败名裂！”边说，他边很着急地要掏出手机给她看什么，想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一样。
但楚银晴摇了摇头，扣住了他的手机，很残酷地戳破了真相：“戚烨霖，如果你真这么厉害，你就会先让他身败名裂，而不是先来威胁尹氏。”
一个致命的问题，他被噎得脸色涨红。
不知道是他居高临下惯了，所以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还是他仔细比较了之后，自以为这是两害之中最轻的那一个。想到这里，楚银晴不禁冷笑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更加生硬了。
“而且，你应该清楚，在你给我妈妈发了那样的短信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上一个问题不好回答，他便立刻解释起了这个问题：“晴晴不是的，我没有任何以权压人的意思在。我只是着急想要联系你，但你已经把我删除了。”
这话说的慢悠悠的，楚银晴没体会出他那着急，感觉更像是他给自己组织语言提供了一小段缓冲。而且这借口找的也好笑，有种亡羊补牢的意味在。
果然，他说完这话之后便迅速找出了一个相当体面的理由，来回击前面一个致命问题：“况且，安氏现在的公关策略你比我清楚，我不可能再给安宥星送一个接近你吸血的噱头。”
很成功的逆转，但楚银晴却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扯了他的遮羞布：“安宥星是你母亲朋友的儿子，所以安家动不得——这才是理由，对吧？”
刚刚声势浩大的人终于不说话了，愣愣地半张着嘴，紧锁着眉头，几次发出了想要辩驳的声音，但是始终无法连字成句，最后甚至连歪理都讲不出来了，只能再度低下头道了个歉，像是默认。
所以这就是答案，无论戚烨霖手上有什么关于安家的杀手锏，那都只是“核威慑”，没到彻底撕破脸之前是不会拿出来用的。
楚银晴有时候发现戚烨霖真的挺好笑的，就像他给她讲过的那正冠而死的子路一样。两军阵前都要开战了，却还要死守着那些仁义道德畏葸不前，于是最终，他也就和子路一样，被自己不合时宜的信仰杀死。
“晴晴，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憋了好一会儿戚烨霖终于又说话了，换了个山头重新抱住了自己的道理，然后迅速条理清晰地攻城略池：“第一，你根本不喜欢安宥星；第二，安宥星在利用你，他不会真心待你。第三，安宥星不是什么好人，他才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拈花惹草的渣男。”
边说，他边还是打算把他手机里的东西分享给她看看，试图证明自己的结论。
“你不要被安宥星在外面装出来的样子给骗了。你知道今年大年初一的中午，安宥星和我表哥去干什么了吗？他现在老实是因为安家失势，等安氏又好起来了，他不会安分的！”
看来他这是要和她打感情牌了。不过这下是他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楚银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想知道。她当然清楚安宥星不是正缘，毕竟甲子年还没到，但有些事情却等不到甲子年了。
所以，她只是残酷地提醒他：“戚烨霖，但丑国的王子为什么会有勇气来求娶公主，你还记得吗？”
他下意识地皱眉，像是有点回忆不起，也像是不忍去回忆。
但楚银晴不需要他来回忆，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资源禀赋、军事保护和贸易往来。”
他那包含《政治学十五讲》在内的睡前故事实在是发人深省，每听一遍都能有些新感悟。
有时候答案往往就孕育在问题当中。所以，解决那死路一条的办法没那么难，甚至不需要把迷路的小王子送回家，来改变他既成的人生轨迹。只要公主不去做那个任性的、只知道比武招亲的、没用的恋爱脑公主就好了。
所以这么多事情过去，楚银晴忽然发现，安家这张牌就是她可以护住自己的王牌。不光能防戚邦炀一招，甚至现在还能再防戚烨霖一招。而且，有安阿姨的妹妹在，海建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朱家其他人跳来跳去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戚家、朱家和国安，三把枪来攻击尹氏的枪同时哑火，不需要戚烨霖那些复杂的算计和用血肉铸成的长城，只用她嫁给一个不算讨厌的人，很划算。
楚银晴这样想着，便直白道：“戚烨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嫁到安家去，是目前最好的策略。”
“正因为你清楚，所以才会这样连道理都不愿意讲一讲，使出你最不齿的强权逼我妈妈把我‘卖’给你。”
她说到这里，眼睛不禁发烫，感叹的声音都变轻了：“但‘卖’给你又能怎样呢？”
每天望夫石一样等着你回来，被锁在房间里掉一些毫无作用的眼泪，担惊受怕地被消息和电话搞得神经紧绷，最后在浓浓夜色中，被叫到某个地方帮你处理身后事吗？
这么多委屈的事情，楚银晴想说但又说不出口。因为这不是他的问题，是她太胆小太脆弱，所以做不成他合格的家属。
见她要哭，他很自然地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以为她还在难过那条短信的事情，便开口解释道。
“晴晴不是的。我为自己之前对你母亲的出言不逊道歉，我们以后不要用‘卖’这个词了。我不喜欢别人把你当做商品，更不喜欢你把自己当做商品。”
他现在明白感情牌没用了，于是和她一样聊起了那些策略。说起这些，他的声音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或许不清楚，尹阿姨在悄悄收购安氏，你嫁过去其实并不利于收购案的顺利推行。”
“我查过尹氏一遍之后，国安的其他人就不会再来查上一遍，尹氏的海外业务版块儿就稳了。你如果同意，我打算和阿姨提议，由你来分管这些海外子公司，然后我们一起去国外。”
“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国家，我可以用外交官的身份陪你到任何地方，我们就把家安在那里。我今后的工作不会比这次更危险，所以你可以放心，而且你同样也可以有你的事业。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楚银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努力去按照他说的去想象这些梦幻美好的事情，可是想着想着，却总觉得血淋淋的。
不知道除了那颗和他血肉融在一起的子弹之外，他又受了多少罪才死里逃生地换了这些出来；也不知道他今后又需要过怎样刀口舔血的生活，才能维系那关于桃花源的美梦。
伯仁同志这次侥幸逃过了一劫，但是之后会如何无人知晓。如果真的要躺在他的尸体上才能做白头到老的恩爱夫妻，她恐怕会彻夜难眠。
他说叫她放心，可是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履霜坚冰，居安思危。楚银晴发现自己真的和那些戚家人越来越像了。
一起沉浸在美好的梦里刻舟求剑或许能暂时拯救他那可怜兮兮的肺，但是她不想再让未来的另外一颗子弹直接打进他的心脏，于是还是狠了下心，睁开眼睛，学母亲一样露出了个微笑，仿佛从没有因此心软和动摇。
“怎么？现在换你来预设和改变我的未来了吗？”楚银晴从他怀里钻出来，笑着提醒他，“而且我和你说过的，我在国外飘了10多年，现在不想再出去了。”
最令人心动的部分反驳完成，剩下关于收购的事情她比他更懂，所以同样冷静道。
“尹氏收购安氏就仿佛蛇吞象，是不可能的。我妈妈没有你们戚家人所认为的野心，买股安氏也绝不是为了控制权，所以能否收购成功并不重要，长久合作才是关键。”
而且，倒不如说，母亲成为安氏的前三大股东之后，安宥星也不敢对她太差，这就是制衡的逻辑。楚银晴心里想，但并不想把这么冷漠的话分享给他来听，让他再来质疑什么。
刚刚那段话大概是他反复推敲了很多遍的最优方案，他自信满满地拿出来说，可却没想到被她轻描淡写地驳回了，甚至理由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他立刻苦恼地皱住了眉毛，语无伦次的。
“但是只有《旅》才可以破《节》。晴晴你之前想的太简单了，破解之法从来不是看到什么山上的火，而是要离家外出的意思！所以我们如果要在一起，只能一起离开这里。”
大概知道自己又把话说回去了，他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急红了脸，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像是要借力撑住身体，也像是要抓回她的注意力
“况且，要合作完全可以正常合作，但你嫁过去算什么？”
“你18岁回国的时候说过要拿回自己的人生。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的人生终究还是要成为那一件被打了蝴蝶结送到别人家里用来交换资源的礼物吗！”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高了起来，吼完之后还是断断续续地咳了一会儿，又吐了几口血出来，脸色也越发苍白，就像王尔德小说里那只用生命来染红玫瑰花试图拯救主人公爱情的夜莺。
楚银晴看了心疼，便倒了水递给他。但他大概很生她的气，所以扭过脸去不看她，只是自己抱着头咳嗽，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抓狂。
抛开她完全不懂的卜卦部分，他这要害找的挺准的。楚银晴在心里暗暗赞叹。如果是她刚被安宥星求过婚之后，他便冲过来质问她这些，恐怕她会被这个问题打得七零八落，然后迅速倒戈。
但是现在3个月过去，她已经把这事情想得很清楚了，所以，见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她便再次问道：“戚烨霖，倘若我真的嫁了你，难道我就不是那件被打了蝴蝶结用来交换资源的礼物了吗？”
他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于是她便自问自答：“你刚刚说，有你在，没有人敢再欺负我。所以，你同样是在企图用我的爱来交换你对我的军事保护，不是吗？”
“不是的晴晴！你不可以这样想我！”
他激动地大叫了两声，大概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花言巧语的嘴会那么词不达意，所以又急躁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地咳了两下。
终于把语言组织好之后，他便迅速抬起头，像是有了大发现一样：“爱情还是交换，取决于何为因何为果，你不能这样把因和果混为一谈！”
因果倒置问题，他这经济学辅修课学的是挺不错的，差点儿又把她给绕进去了。楚银晴赶紧摇了摇头，从他的舒适区跳脱开来。
其实，她刚刚本来也没打算和他讨论何为爱情、何为杂糅的因果，只是有个想法想要分享给他听听，可能也必须要分享给他去听。
“戚烨霖，你之前问过我，我口中那件复杂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
见他用力点了点头，她对他笑了笑，坦然道：“之前是你，但是之后不是你。”
他脸色一沉，质问道：“之后是安宥星了吗？楚银晴，他不值得！甚至……”
知道他要抗议什么，楚银晴摇头打断：“之后是我自己。”
他困惑地“哈啊？”了一声，楚银晴又补充道：“因为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真的说出这句话：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因为有我在，所以没有人敢再欺负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和我的爱人。”
戚寰楚对她说过天不遂人愿，戚烨霖对她说人定胜天。
天天人人的，她总说不过他们。所以现在，她不会向天许愿，不会向他们许愿，只能向自己许愿。
她或许还是那件系了蝴蝶结的礼物，但至少，这是她自己选的。而且除了扮演一件礼物，她其实还能做很多很多事情，来帮助尹氏和安氏长久合作。
这样想着，楚银晴便带了一点点骄傲泪水望了他一眼，又伸手抹掉了他唇边的一点点暗红色。
她可怜的小王子，曾经说过要用他的血他的命去为他们的关系力挽狂澜。她都看到了。
他是她昨天的荣光，也是她今天的璀璨。
但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多，所以明天，该她去做自己的朝阳。
戚烨霖生来就是那个可以化育万物的“解”，不该只用于解他们这个矫情的困局。
戚寰楚不忍他为自己而死，她也不忍。
即使未来有一天，他真的要去殉道，也要去殉那些大道，而不是某一个人。
“戚烨霖，如果你现在还想听我的愿望，就不要打断我。”
她的愿望很难，但对他而言或许并不难。
因为无论他叫魏居安还是叫戚烨霖，他都是她心中最厉害、最能干的人。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可能也会是。
所以，他应该去解一解这世间最不可解的难题，做一做那些真正复杂的事情。
“戚烨霖，我希望你不光去做戚家的解，还要去做这个社会的解。”
“去像你们院训上写的那样，为人民服务、为弱者服务、为未来服务。”
“到那个时候，不管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希望你去死，都会有更多的人在等你活着回来。”
她伸出手揽过他的脖子，踮着脚吻住他颤抖的双唇。
一点点血腥味儿在她口中化开。
大概这真的是最后一通电话了，楚银晴想。
那么，除了那些期许之外，她还要记得好好说爱他。
“good luck, my prince.”
****
22岁生日当天，大婚前夜，楚银晴收到了一顶很精致的凤冠，以及一张从Y省城锦市岚县寄来的明信片。
正面的图案是漫山遍野的桃花林，背面是一句祝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愿你一生灿烂。”
干净洒脱的钢笔字，署名：戚烨霖。
（大寒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许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