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时月十九日》醉茶TWT

6、“我们……试试吧”

　　早读结束，同学们纷纷倒下。陆景漾也趴下补觉。
　　凌清闲来无事，又翻出贴纸临摹。
　　何处的建筑动静偶尔发声，咚咚的声响像是计时器的节拍，规律地伴着安睡的人呼吸。忽然闯进的蜜蜂并没引起注意，迎头撞击几声玻璃后就悻悻而去。
　　准时的铃声一下敲醒沉睡的心灵，让短暂停止的嘈杂声得以继续。
　　陆景漾抬起头，看了看讲台，望了望走廊，又低头趴了会儿，才从抽屉找出书来。
　　见状，凌清将刚画完的草稿交给书雁。她立刻心领神会，在陆景漾转身时提醒：“帮忙改一下！”
　　看着睡意还未消散的男生收下自己精心准备的话题，凌清不禁窃喜，四处观察以分散注意。
　　黑板两旁的公告栏，左边贴着仅此一张的奖状，右边放着久未更换，有些泛黄的纸张。窗帘早已脏乱不堪，涂鸦、笔迹将原本的花纹掩盖。
　　窗户中间，贴着激励标语和鲁迅先生的剪影。当初老樊画出鲁迅侧脸时，大家还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墙。
　　嗯，这是基因的自由组合定律。凌清瞟了一眼黑板上缭乱的图解，眯起眼试图跟上老师步伐：高茎和矮茎……啊，下课了。
　　草稿随即回到手中。
　　人物的五官变得协调，上方还有用铅笔写的一句浅浅的话：把扇子改小一点就行，剩下的不用怎么改，已经画得很不错了。
　　“已经画得很不错了……”这句话不断在凌清脑海萦绕。她已经不忍做任何修改，只想保存好两人一同创作的痕迹。
　　吴音来到书雁身边，柯威和苏九也向后转身。
　　聊得正欢，柯威突然喊话，邀请陆景漾过来，刚好凌清身边还有空间。
　　陆景漾没有应答，看了看他们，起身离开。
　　“他就是怂了，”吴音眯眼嘲笑道。
　　“阿虎害羞了，”柯威说道：“你们两个脸都好红啊。”
　　打趣只一会儿就被上课中止。凌清不舍地拿出书压在画上，想起他那最后一句话，又想再修改一点。
　　课间一开始，她便展开行动。
　　刚画几笔，柯威就笑着拿来陆景漾的樱花牌自动铅笔：“给你用这个。”
　　凌清探头看向低头的男生，不敢轻举妄动。
　　“他要借给你的，他说给你用的，”柯威认真道。可她怎么都不敢碰那装着自动铅笔的盒子。
　　“那你不用算了，我还给他。”
　　陆景漾没有回头，只伸手接过铅笔。
　　安静没一会儿，周围又出现骚动。原来是吴音拿着陆景漾的亚克力板站在过道而它的主人正闭着嘴闷笑。
　　看他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吴音眼疾手快，又拿走了自动铅笔，并慢慢向后挪步。
　　下一秒，他手中的东西出现在凌清桌面，走之前还留下轻飘飘一句：“你自己过来拿啊，”说完头也不回。
　　身边有许多同学围观看戏，凌清只当无事发生，仍旧埋头画画。明知陆景漾不会来，但她还是有所期待。
　　直到角落的铃声响起，她明白，自己的期望落空了。
　　想要将东西还回时，却发现陆景漾正往这边走来。她立即收回视线，紧盯桌面，笔尖颤抖着继续舞动。
　　一只手突然闯进视野。
　　是陆景漾。他用手指轻点桌面的画，小声提醒：“把头画小一点，身体画大一点就可以了。”
　　随后在周围炙热的眼神和起哄声中带着东西离开。
　　凌清望着远去的背影，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好似奇妙的美梦。
　　缓过神后，回想方才闹出的动静，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即刻间摸出喜爱的便签纸跟玩伴主动交代：
　　明明跟你说了放弃，但其实我还是有偷偷关注他。
　　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想找个好机会再说……好吧，其实是我的想法说变就变怕你会因此生气。
　　但是朋友之间是不能有所隐瞒的，更何况是好朋友呢。
　　所以我跟你分享一下发生的事吧。
　　我主动让他帮我改画，然后给了他糖。柯威说他对我有点好感。今天吴把他的东西放到我桌上，他过来拿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句话。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现在才告诉你这些。放心吧，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的！
　　她把纸条折好写上“加亿”，很快收到回信：
　　之前你说想放弃，我也知道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既然他对你也有好感，你继续喜欢他当然没问题。
　　就这样吧，不急于求成，慢慢来，慢慢变好。
　　你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跟随时间的脚步，遵守你的内心就好。
　　凌清心中涌入一股暖意，久久回看这最为珍视的，最为宝贵的力量。
　　受到玩伴肯定，她更加充满与陆景漾拉近关系的信心，对眼前摆放的豆奶产生了犹豫。
　　下意识的行动永远比脑子反应快。回过神来，她已经把豆奶握在手中，递向左边。
　　“怎么了，”书雁放下笔：“你要给他吗？”
　　“啊，不是，我想，”被自己的莽撞吓到，她在脑中紧急寻找对策：“我想和他换。”
　　“你想和他换牛奶？”书雁确认道。
　　“嗯，不过还是算了，他应该不喜欢豆奶，”凌清趁机挽回。
　　“没事，我帮你问，”书雁说着把豆奶交付柯威：“给他。”
　　陆景漾淡定收下豆奶，放在桌边。
　　书雁见状又点了点前桌：“你问他喜不喜欢豆奶，她想和他换。”
　　很快，柯威在几句对话后就得意地拿来一瓶小巧可爱的纯牛奶。
　　没想到一瞬的幻想能够成真，凌清舍不得喝掉，宝贝地将其摆在桌面。
　　晚自习的课间，凌清起身找斜后方的筱雅聊天，为柯威和苏九合照保留空间。
　　谈话进行没多久，似乎有人触碰后背，她回头看到陆景漾匆匆跑走的身影，再一看，旁边几人都乐开了花。
　　筱雅及时说明：“刚刚张侯把陆景漾往你这边推，柯威想给你们拍照。”
　　“这样啊，难怪感觉有人碰我，”凌清明明不喜欢拍照，可没拍到后又有些失落。
　　时间可不给机会后悔。嬉闹在老师到来时便自动结束。同学们再次回到题海中去。
　　张侯还在把玩相机，一会儿拍陆景漾，一会儿拍赖小帅。然后看了看照片，跟柯威对着相机偷笑。
　　就在凌清好奇照片内容时，相机恰巧出现眼前，柯威勾起一边嘴角：“你看，陆景漾，帅不帅。”
　　那是一张十分模糊的照片，隐约可见一位面色红润、低头大笑的男生。她看完点点头，便继续低头写作业。
　　教室恢复安宁，只剩笔尖与纸张相触时发出的“沙沙”声。
　　柯威突然敲敲水杯，在凌清抬头的一瞬，张侯按下快门。
　　她立刻把脸埋在桌上，但张侯已转身把相机跟陆景漾分享。再抬起头，只听柯威说：“拍的挺好的，阿虎说还行。”
　　凌清无奈皱眉，不由得佩服他们高超的手段与配合。
　　完成作业，她再次摸出喜爱的贴纸，画了一个可爱女孩的草图，交给书雁，还忍不住遐想：他会不会再说些什么呢？
　　临近放学，柯威终于递来画纸。伸手想接时，他小声提醒：“下面还有一张。”她侧头一看，底下藏着一张小纸条。
　　草图的女孩被成功完善，细节处也完美复刻，与贴纸相比并无差别，就像等比例放大的图画。
　　书雁即刻被这女孩吸引注意。
　　凌清趁机偷偷查看手里的小纸条，“自己看”三个字格外醒目。
　　慢慢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仿佛遭受电击，凌清瞪着眼发呆。
　　陆景漾正专心做自己的事，一如往常。
　　察觉到不对劲，书雁靠近：“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凌清赶紧把纸条捂住，想到“自己看”的字样，她不敢多说：“你让我自己想想吧。”
　　书雁叹气：“好吧，那你好好想。”
　　回顾近日发生的种种，和暗恋的男生互动、身边的同学也予以帮助，还有那么多心动不已的瞬间……
　　凌清本以为这样的相处模式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或无疾而终，但现在，陆景漾主动问起：你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呢？她也在问自己。
　　脑海随即出现画面：女生站在男生身侧，商量着如何绘制板报。女生有了灵感，微微抬头，和男生对视，但仅一瞬间，她便把头低下，然后保持沉默……
　　她回忆着往事，提笔写下自己的心里话：
　　高一刚分班后，就听说我们班有个男生画画很厉害，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然后一次心血来潮去负责板报
　　想着一定要让你帮忙画
　　还特意找了2233的
　　在那次元旦板报接触过后
　　从心底里觉得你画画很厉害（太帅了吧）
　　可能因为我也喜欢画画
　　所以从那以后就对你有点崇拜（好感）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喜欢你
　　但总会不自觉地注意你
　　我觉得
　　你很优秀d(^-^)
　　犹豫许久，她把纸条折好交给柯威。
　　陆景漾收下后，柯威悄悄问：“他说了什么哦？”
　　凌清小声的像在自言自语：“可以说吗这个？”
　　柯威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眼：“怎么了，他说什么啊？”
　　确认陆景漾没有回头，凌清微微前倾，趴在桌上悄声：“他问我为什么喜欢他。”
　　柯威先是一惊，随后十分欣喜：“啊，他真的这么说的？这么直接啊陆景漾”，他笑得合不拢嘴，接着追问：“那你怎么说的？”
　　她如实回答：“我就说我的心路历程啊。”
　　“哇，”柯威笑着竖了个大拇指，贴着苏九想要分享。
　　凌清的心还在猛地跳个不停。
　　这是两人互动最直接的一次。这次，没有中间人传话，也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有的只是坦诚的真心话。
　　她盯着课本，反复看每一句每个字，可怎么都进不了脑子。她好像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办法把自己从那张纸条中脱离。
　　明明是凉爽的秋季，凌清的脸却感到异常火热。
　　柯威伸手碰了碰陆景漾的肩膀，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就转回身。
　　“你等下放学别走，和他去走廊，”柯威表情认真。
　　“去走廊？干嘛？为什么？”
　　“去说清楚啊，他不是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吗。”
　　“可是我已经在纸条上说了啊。”
　　“哎呀，那算个屁，你们肯定要当面聊的啊，”柯威留言完毕就转身：“反正你等下别着急走，我会帮你留住他的。”
　　书雁反应过来：“哇啊，我都听到了什么，你要跟他表白了？”
　　凌清更加慌张：“不是，没有，我不想……”她只是想表明心意，从未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办。
　　犹豫着是否要接受柯威的提议，时间却没有耐心等她，快要放学了。
　　柯威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等下直接去走廊等他”。
　　她点点头，心里却在做临阵脱逃的打算。实在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自己也不擅长应对。而且纸条已经交给他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应该由他来吧。
　　刚想通，起跑的枪声响起。
　　柯威拦住正想逃走的凌清：“别走，你们两个都给我去走廊。”
　　往前一看，座位上的陆景漾已没了影。
　　“陆景漾！”柯威立马转身寻找。
　　好机会！她抱起外套，一口气溜出教室，站在门口等待玩伴。
　　书雁碰巧从教室出来，看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便好奇道：“你在这干嘛？”
　　凌清有些心虚：“没干嘛呀，我等葭忆呢。”
　　一旁的女生提醒：“有人在找你哦，让你去走廊。”书雁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你要去走廊啊，别走。”
　　“我不，我不想去，”凌清连连后退。书雁顺势抓住她挥动的手，用力把她推回教室。
　　凌清回头还想挣扎，却对上书雁凶狠的眼神：“快去，走廊！”
　　她只好乖乖听话，低着头穿过讲台的人堆，撞到了熟悉的书包。
　　书包的主人转身，是她心念着的陆景漾。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缭乱的碎发下是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有着略顿的鼻头，标致的下巴连着清晰的下颚线。
　　对视的刹那，他的眼睛弯起，嘴巴咧开，羞红的脸上是有些尴尬的笑。
　　没有交流，两人一同前往战场。
　　走廊上，低头的男女面对面站立。
　　陆景漾率先打破沉默，嗤笑道：“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啊，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什么吗。”
　　凌清接话：“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然后抱紧怀里的外套等待回复。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恰好有名男生从教室出来，发现了门边尴尬的男女。他毫不客气地打趣，但被陆景漾用“滚”送走。
　　沉默的氛围总算消失。
　　陆景漾在走廊来回踱步，凌清跟随脚步想等一个回答，但他只缓慢地不停移动。
　　如此焦灼的局面让她有些着急。
　　路过的男生再次出现。凌清专注盯着陆景漾胸前红绳牵挂的碧玉。
　　男生看到陆景漾不知所措的模样，放肆嘲笑，然后毫不意外地挨了一脚。
　　等男生进入教室，陆景漾还不忘把门再次关好。
　　“你想不想谈恋爱，”他突然开口。
　　她没有回答，转而提问：“你有什么想法？”
　　陆景漾陷入沉思，脚步又开始移动。
　　凌清赶忙挡在身前，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漫到嘴边，她抬头注视他的双眼：“能不能别走了，你倒是说啊。”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陆景漾挠着脑袋：“那你想说什么吗？”
　　看着怀里紧紧抓着的外套，凌清直言：“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就是喜欢你啊！”说完才反应过来：什么，我居然说出来了？这是我说的？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陆景漾，他好一会儿才从刚刚的告白中缓过神。
　　凌清不敢抬头，目光聚集在外套与他之间的距离。忍受不了沉默，她再次开口：“别笑了，我都比你直接。”
　　陆景漾眼底藏着笑意，但双唇抿得很紧。她执着地想从这双唇中听到什么，于是瞪眼看他。
　　片刻后，陆景漾缓缓溜走，背对着紧闭的门，看着她：“那我们……”
　　呼吸和心跳声贯穿耳膜。
　　“……试试吧。”
　　凌清微微点头，随后发现陆景漾很快从走廊离开。
　　放学时间早已过去许久，教室里却还留着不少同学。她看了讲台上的人群一眼，便心虚地往后走。
　　也许是羞涩的神情过于明显，有人随口一问：“成了吗？”她点头回应。
　　霎那，好似有炸弹在讲台上引爆，炸出一声声欢呼：“我就说吧，他会同意的！”
　　“还不是多亏了我天天给他洗脑。”
　　“终于能看到阿虎谈恋爱了！”
　　凌清被吓得不敢回头，直直朝着葭忆的位置走去。
　　“他说试试吧！”处于喜悦中的凌清没察觉到玩伴的不开心，得到了冷冷的回复：“哦。”
　　站在一旁的苏九倒是十分开心：“他说的啊？他说试试？”
　　“嗯，他就说‘我们试试吧’。”
　　“走，回宿舍，路上说，”苏九挽起凌清。
　　看葭忆并不关心的样子，凌清便跟着苏九一起离去。
　　宿舍已经熄灯，脚步声蔓延到整座楼层，路过的宿舍还能听见几句碎语。
　　月光混着远处的灯光，为她们在黑暗中指路。面对紧闭的门窗，两人一同撞进宿舍。
　　“成了！他们两个成了！”苏九大肆分享喜讯，舍友立即围到身边追问。
　　凌清也笑得合不拢嘴，对她们的欢笑连连点头。
　　埋藏许久的暗恋，终于在今晚长出嫩芽。她期待着，盼望着，自己这颗种子，可以结出甜蜜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