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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事已空 ...

  •   萧闻棠在书房前站了有半刻钟了。
      萧穆公务繁忙,他又天天在弘文馆和校场之间两头跑,好不容易到了休沐,也没惹别的祸,闻棠有些事情想问,却不太敢进去。
      萧寻枫路过,问他:“杵在这儿干嘛?”
      他还有点记仇,两个人这些日子不冷不热的,他漠然道:“不干嘛,你管我呢。”
      萧寻枫瞥了他眼,绕开,走上前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萧穆的声音隔着门,有点沉闷。
      见他进去,闻棠抻长了脖子想往里看,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没一会儿,门重新打开,萧寻枫出来了,看也没看他就擦身而过,萧穆从里面喊:“还不快进来!”
      闻棠慢悠悠地走进去,转身,一点一点推上木栓。
      半天没见人影,里间传来笔重重搁下的声音,萧穆烦躁地喊道:“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闻棠撇撇嘴,心道,我还不耐烦来找你呢。
      萧穆皱眉问他:“找我什么事?还要你大哥来替你说。”
      “我可没让他帮我……”他小声嘀咕。
      萧穆不耐管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反正他不管也照旧好好的,于是只当没听到。
      “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有!”闻棠抬头,理直气壮道。
      “那你不敢进来?”
      “不是你不许我随便进你书房的吗。”他不解道。
      萧穆顿了顿,深深呼了口气,问他:“什么事?”
      没等闻棠回答,他补充道:“要钱直接去账房支就行了,不用问过我。”
      “不要钱。”
      闻棠慢慢往前挪了两步,神情也扭捏了些,斟酌许久,才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萧穆背着手,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阿爷……还记得,以前陈州的那个宁县令吗?”
      闻棠解释道:“就是,我小时候去过的,我还和他家的小郎君一起上学……”
      “记得,你问他做什么。”萧穆打断他。
      “没什么,”闻棠说,“我昨夜梦见幼时的事情,想起来了,所以问问。为何好像再未听过他们的音讯。”
      他不擅长撒谎,但还是毫不避讳地迎向萧穆审视的目光。
      半晌,萧穆低头,重新拿起笔把没批完的公文续上,声音很平静,道:“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闻棠跑过来,撑在案前,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好像根本懒得从繁杂的庶务中分神来解释这样一桩小事,抬头看了眼闻棠,淡淡道:“十多年了,那时候杨贼起兵造反,途径陈州,所有的州官县官都因为监察不力被治了罪,他也因此被抄家。”
      “抄家?”萧闻棠的眼底泛起薄红,扣在桌案上的指尖都用力得泛起白。
      “是,”萧穆看着他,“包括那个小郎君在内,宁家被满门抄斩。”
      怎么会呢,闻棠想,这怎么可能。前朝余孽造反的事他知道,可这为什么会和宁家有关?宁溪已经死了?宁溪怎么可能已经死了?那杜念又是谁?
      “证据呢?我要看,你把卷宗拿给我。”闻棠的嘴角抿起,看上去有点倔犟。
      “那都在大理寺和刑部,我怎么给你看?”萧穆无奈道。
      “那你带我去看。”他坚定道。
      萧穆放下笔,揉了揉额角,叹道:“那不是能随便看的,棠儿,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觉得难过,阿爷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那什么才是我该知道的事!”萧闻棠吼道。
      萧穆怔了怔,看到他泛红的眼底一片水雾。
      永远都是这样,闻棠想,好像只有自己什么也不明白。
      “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事。”
      他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脸,转身夺门而出。
      萧寻枫守在门口,看到他这样出来也愣住了,叫了声“二郎”,他理都不理地跑了。
      萧寻枫焦急地进去,只见父亲坐在案前,神不守舍的样子,他试探道:“阿爷……?”
      对方还是那样低着头,声音好像很疲惫,道:“去查查,看看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了。”
      他正欲领命,萧穆又道:“你抽空带他去趟刑部,小心一点儿,别招摇。”
      “是。”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欲言又止,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小厮在门外禀报:“府君,宫里传了话,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萧穆这才渐渐回了神,说了声“好”。

      ******

      大理寺的人对萧寻枫颇为客气,领路的主簿小心地问:“可是有什么案子出了差错,要复审?”
      闻棠跟在大哥身后,见他游刃有余道:“不是什么大事,刑部有几卷案宗排乱了,我想核对一下顺序。”
      主簿把眼神移到闻棠身上,萧寻枫了然道:“他对这些没兴趣,在家闲不住跟我出来走走,放心,我就在这儿看两眼,也不拿走,他一边儿待着就行。”
      主簿笑了笑,没有再问,把二人带到地方便要回去做自己的活儿,另让一个小吏在旁候着,说:“有事吩咐他就行。”
      “麻烦你了。”萧寻枫道。
      他忙说不会:“刑部和大理寺本就关系密切,荣辱与共,何必这样见外呢?”
      萧寻枫听懂他的话外之音,“这是自然,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又客套了几句主簿就离开了,萧寻枫找出兴训四年的卷宗,从中抽了几册,递给闻棠。旁边的小吏看也不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闻棠接过来快速地翻阅,他记得离开陈州是在夏天,宁府的人和他们一起入上都,说要献什么祥瑞。
      他动作一滞,目光凝在一列简略的小字上:……兴训四年五月十三,陈州宛丘县令宁清言谋大逆,欲以危宫阙宗庙,处满门抄斩,就刑于市。
      谋大逆……
      怎么会,不是来进祥瑞吗。闻棠模糊地回忆那个谦谦有礼的君子,怎么都不会把他和谋逆扯在一起。
      他又前前后后地来回翻找,但除了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述之外,没有任提到宁清言的内容。
      杜念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承认自己身份的吗,如果他真是宁溪,那当年又是如何逃脱的呢?
      闻棠盯着漆黑的墨字,忽然感觉莫名的凉意袭上后背,让他打了个激灵。
      卷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萧寻枫将它捡起,连并之前的那些放回原处。
      “好了吗?”
      闻棠沉默地点头。
      “好了就走吧。”萧寻枫笑着嘱咐了小吏几句,然后带着他告辞。
      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寻枫等他上马才开口:“快用晚膳了,想吃什么?”
      他不解地抬头。
      萧寻枫道:“今天不回去用了,阿爷那儿让三娘去哄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闻棠垂眼,曳落赫今天的步子似乎踏得格外轻,两个人两匹马,在街上慢悠悠地晃。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他双手攥着缰绳,握得很紧,“我也很想有一天,不用靠你和阿爷,就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事。”
      后心贴上一股很温暖的力量,萧寻枫拍了拍他,说:“我知道。”
      两兄弟在春胜楼点了些小菜,用完后天都快黑了,赶忙打道回府。
      进了曲间,遥遥看到萧穆等在门口,旁边两个小厮提着灯守着。他们下马,萧穆问:“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阿爷呢?不是说我们会回来晚些,不用等吗。”萧寻枫道。
      萧穆顿了顿,“没等你们,我也用过了。二郎,跟我来书房一趟。”
      闻棠纳闷,萧寻枫想跟着他,被挡下了。
      “是宫里的事,跟太子殿下有关,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他。”萧穆解释。
      早上刚在这儿发生了不愉快的回忆,闻棠有些不自在,站在书房中央,低着头看脚底的地毯。
      “过来。”萧穆在里面一个小隔间里喊他。
      闻棠进去,里面一扇镂空小窗,月光照进来,刚好扫在正中的灵牌上,前面挂了一幅女子的小像,深眉浅目,显得风流温婉。
      “去给你阿娘上柱香。”
      闻棠乖乖取了香点上,恭敬地拜了拜,插进香炉里。
      萧穆看着他的动作道:“太子殿下近来颇有政见,呈上科举新令请求圣人指点。圣人很高兴,派太子南巡,一来亲颁圣旨,在江南道新修贡院,二来体察民情,修改政令。”
      见闻棠茫然地回头,他在心里叹气,接着说:“圣人替太子点了几个随驾的,所以你也要去。”
      萧穆本想让他不要闯祸,几经停顿,开口却变了。
      “此去路远,怎么也要五六个月,回来就到年前了。我们都不能跟着,你要照顾好自己。”
      “多带几个人,行囊不宜过多,但多拿些盘缠总没错,遇事不要逞强,不知道怎么办可以写信叫驿馆送回来,我让人快马加鞭回给你。”
      他伸出手,理了理闻棠交领处的褶皱。
      “阿爷……”
      萧穆对上他的眼睛,问:“看完了?”
      闻棠知道他是在问大哥带自己去看卷宗的事,点了点头。
      人死如灯灭,往事如烟散,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萧穆不再追问,只点点头,“也算了了桩心事,你也不要钻牛角尖。”
      闻棠没有回答,他心里有一个隐约的念头。
      一直以来,他觉得周遭所有事物都像盖了层朦朦的雾,他不知道这段隐晦的过去究竟藏了些什么,但是他直觉找到真相就能永远揭开挡在眼前的纱。
      “好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这几日还要打点行装,学业也别落下。”萧穆拍拍他的肩。
      直到闻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门“吱呀”一声合上,他才转过身来,看着墙壁上的画像。
      屋里的烛火一跳一跳,萧穆拿了剪子过来,将燃焦的一小截棉线剪断,嘴里絮絮叨叨,像普通的父亲和丈夫那样。
      “烟娘,孩子们好像都长大了,我也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枫儿一向稳重,棠儿也听话了不少,小梨还是那么乖巧……”他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意,“我担心的事情好像都没有发生,可越是这样,心里反倒不安。”
      “如果你在天有灵,就继续保佑他们吧。真有什么因果报应,也都全部应在我的身上。”
      窗棂上轻轻落了只白色的蝶,又很快飞走了。

      ******

      六月,南巡的旨意颁下来。这是太子第一次参与政务,弘文馆大学士,直学士,国子祭酒,还有东宫的詹事,皆在随行之列。
      如此一来,这江南之行的路上就压抑了不少。几个小的坐不住,却要估摸着车的脚程,连马都不敢骑得太快,闻棠这些天的兴奋劲儿已经小了不少,觉得半辈子的话都和陆回年说完了,已经相顾无言。
      等过了山南道,便改行水路,从岳州穿行至宣州,再往北,就到了升州。
      坐船以后连骑马的地方都没了,更加无趣。待了几日后太子都闲不住了,他们四人一起,刚好可以两两对阵,便玩起了双陆。
      陆回年抢先说要和裴翌决一高下,闻棠就只能和太子对弈。
      他要让着太子,又不能太过明显,几局下来越发心不在焉,余光看到对面天青色衣衫的人。
      杜念脚步顿了一下,朝这边走来。
      不知太子是如何说的,也不知圣人作何打算,竟将他也加在了随侍的行队中。
      几人起身道杜公安,杜念也回礼,问:“可是在玩双陆。”
      “正是,”陆回年说,“杜公可要加入?”萧闻棠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他毫无察觉。
      杜念看在眼里,应了下来,“正好,闷了这么多日,我也有些无聊。”
      太子早就让了地方,陆回年正打算坐下,杜念开口:“闻棠过来。”
      萧闻棠慢吞吞地坐下,还要听那多事的人叫:“杜公可要下注?我们之前以洗马为惩罚,闻棠现在已经要帮太子殿下洗三回马了!”
      闻棠紧张地去看杜念。
      别人恐怕不知道,这一路上杜念每隔几日便要私下找他一回,问他书看得怎么样。闻棠最开始说没带来,那人居然从马车里拿了个书匣子出来,说:“我替你带了。”
      这磕磕绊绊的,他连一本都没背完,生怕都对方来抽查他。
      杜念了然地点点头,说,“当然要,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闻棠警惕地看着他。
      杜念作出慎重思考的样子。
      半晌,他道:“那就也替我把马洗了吧。”
      闻棠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郁闷,怎么就确定了他会输?他有些赌气地掷起骰子。
      许是上天眷顾,他终于转了运,此局他比杜念先到终点。
      对面的人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敢随便碰你的烈马。”
      思及二人最开始的龃龉,闻棠笑了,脱口而出道:“不用你洗马。”
      他看着杜念整洁的袖口。
      这样的人是不该做粗活的,他想。可是顺着衣袖蜿蜒而下,那只总是淡然执笔的手上却有许多薄茧。在来弘文馆之前,在他们相遇之前,杜念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他又想问,面对这个人,他总是有太多的探知欲。
      可是当闻棠看着他的眼睛,墨色的,平和的,藏了一些可能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纵容。
      闻棠突然觉得他是宁溪还是杜念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他只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是严厉却宽和的师长,他不愿提起那段隐晦的过往,必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所以闻棠什么要求也没提,而是说:“下次再请我吃茶吃点心吧。”
      杜念神色微动,有些不解,又好像松了口气。
      “当然。”他道,“你没有别的要求?”
      闻棠摇摇头,问:“还要再来一局吗?”
      之前闻棠总是拐弯抹角地探听他的身份,但这些天好像转了性,不再执着于弄清他是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他两人都满脸茫然,不过想来闻棠也不至于刁难师傅,只当他是为了化解这场本就儿戏的赌注,除了裴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
      杜念只玩了一局就回去了,剩下三人重新续上,这次闻棠先拉上了裴翌,让陆回年自己去应付太子。
      几人玩到深夜,纷纷打着哈欠回船厢。
      裴翌这段时间都沉默寡言,闻棠故意和他一起落在后面,悄声问他:“阿翌,你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见他不愿说,闻棠道:“你没事就最好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只管开口。”
      裴翌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道:“真的没事。你其实根本不用关心我。”
      他不明白裴翌为何要这么说,刚想问,对方就利落地转身走了。
      闻棠只当他心情不好,也不再纠缠,回去睡觉了。
      就这样又荒废了些时日,船终于在宣州靠岸。
      六朝金粉地,两岸烟雨低。浩浩荡荡的十几艘大船,引来无数观望和驻足,不知晓的,只当是哪家的商队又来做生意。
      等人和车马行装都卸下来已过了半个时辰,到驿馆时,天都快黑了。
      随行的仆从卫军加起来有二三百人,考虑到安全和办事效率,此次出行并未声张,如果驿馆住不下,便只能先安顿好太子,再择一部分人另寻住处。
      江南繁华,往来的行者甚多,闻棠早就坐不住了,几番推让下来正好和陆回年一起出去找客栈,原本剩下的人也要跟出来,被他们拦下了,只带了两个卫军,说找到了会及时派人回来报信。
      宣州夜里没有宵禁,天黑了闹市上仍有许多行人,他们也没走太远,就在附近边逛边找。
      酒肆舞坊,飞甍鳞次,支起的小窗散出酒香和轻柔飘渺的歌声。
      勾栏瓦舍虽多,看上去能住人的却少,好不容易寻到一家,看着堂皇富丽,宽敞非常。
      两人进去询问,小二拿眼打量他们,堆笑道:“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几个着装不凡的青年,身后还跟了个围着面纱的胡姬,一人扯着嗓子道:“赶紧准备几间上房,我们今晚要不醉不归!”
      陆回年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飞快窜出来个伙计给他们引路。
      那小二心虚地低下头,闻棠抱臂不悦道:“什么意思啊?欢迎他们不欢迎我们?”
      小二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道:“真的不赶巧,今天我们这儿已经让人给包下了。不过客您要实在想住,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陆回年问他。
      “您多加些价,我帮您通融通融。”
      “怎么个加法?”
      “也不贵……每人两贯钱即可!”
      “是你嘴巴有问题,还是我耳朵有问题,”陆回年咬牙道,“在长安住一个月的客房也要不了两贯钱呢。”
      小二却道:“原来客您从长安来!那想必区区两贯钱算不得什么。容小的再多句嘴,这方圆十里内看着繁华,但也就只我们这一家客栈……”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事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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