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十二、昆仑奴 ...

  •   “你他……”
      眼见陆回年要骂娘,闻棠先一步道:“店家怎的这般做生意?唯利是图、见钱眼开可不是生财之道。”
      小二不耐烦地咂了咂嘴,“郎君,我已经说过了,这客房早就没了,是您非要住,咱们给您想办法不是?”
      “你们东家呢,叫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陆回年道。
      岂料小二根本不吃这套,“客官,我就跟您明说了吧,刚进去那位王家郎君和我们东家是远亲至交,包了场子宴请朋友的,您跟我打点,我还能想想办法给您找几间空房,您要是找东家去……”
      他哼哼笑了两声,“没准直接就被赶走了!”
      “你们到底是开客栈的还是当土匪的,行事如此蛮横?”闻棠道。
      “客官,您远道而来,没听过我们东家和王郎君的名号也情有可原,但您也要有点儿眼色。”小二有些不耐烦了,“前因后果我都说了,您要是不住,我就先进去了,还要干活呢。”
      “我们可以不住,”陆回年双手叉腰,“但你们东家,我必须要见!”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跋扈乖张!”
      “郎君……”旁边跟着的侍卫似乎觉得不妥,出声提醒。
      正说着,刚才大摇大摆的王家郎君走了出来,已经带了些酒气和脂粉味儿,口中催道:“还在这儿做什么?里面人手都不够用了!”
      待走近些看到闻棠他们,“诶”了一声,捂着鼻子道:“这几个满身铜臭的还没打发走呐?”
      他们方才自称来江南行商,想找地方落脚,想来是被这人听了去。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王郎一向仗着出身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就目中无人,方才又灌了些黄汤下去,他盯着萧闻棠俊俏的面容看了半晌,突然勾起唇角,道,“呦,这怎么还有昆仑奴呢。”
      他向来好这一口,喜欢风情独特的美人,男女不忌,刚领进去一个还不够,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闻棠:“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本尊还没吭声,身后的金吾卫已经迅速地把刀鞘抵在他胸口,警告道:“嘴上放尊重些。”
      “你这家丁还挺衷心的嘛,”王郎君眼珠子转了转,计从心来,“你们要住店也不是不行,昆仑奴,我给你个机会怎么样?”
      他把腰间的扇子抽出来,唰地打开,故作潇洒地扇了扇,脚下却因为醉酒有些不稳。油头粉面,甚是滑稽。
      “我今日在此宴请宾客,投壶吟诗,把盏问酒。看你颇合眼缘,便给你个殊荣,邀请你来。如何?”他嘿嘿笑了两声,“要是咱们玩儿得开心了,我便交你这个朋友,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但是你须得记着我的好。”他挤眉弄眼。
      闻棠面色铁青地瞪着他,末了,拿起腰间的横刀,抱着臂,冲他笑了笑,说:“行啊。”
      “请!”王郎冲他伸了个手,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陆回年冲上来拉他,“你气傻了?真去啊?”
      闻棠说:“我很清醒。为何不去?”
      “那厮一脸猥琐,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我知道,等着瞧吧。”闻棠心道,他今天就要让这个王八好好知道知道随意调戏良人的后果。
      眼见拦不住他,众人只好都跟了上去。
      进了门,酒气香风扑面而来,里面人不多,三三两两歪七扭八地散落各处。有人吆喝:“七郎,这是谁啊,你交的新朋友?”
      楼中一派朱栏翠壁,偌大的厅子里做出山水石景,还算有些品味,但偏偏又在横梁上加了许多绯色的轻纱帐幔,灯火通明间又显得朦胧阑珊,简直比云居还像勾栏。
      闻棠不禁疑惑,这地方真是客栈吗。他掀开面前的挡害,跟着王七郎在一处矮几旁坐下。
      其余几人也找了空位,坐下紧密地观察他俩。
      “来者便是客,各位都听好!谁都不准怠慢这位郎君!”王七郎脸还红着,舌头有些大,用酒盏敲着案面道。
      旁边有人不怀好意,道:“九郎的眼光如此犀利,有了琥珀小娘子还不够,竟又带了个玉面小郎君回来。”
      身姿窈窕的异族女子拿着酒壶上前,略深的肌肤上泛着如蜜的光泽,抬手间,被轻纱拢住的小臂就滑露出来,薄薄的衣料上缀着叮当作响的金饰。
      她给王九郎斟满,又给闻棠拿了只酒盏,浅金的液体从深色的犀角盏中漾出一些来,闻棠看着案上水迹,不动声色。
      “还未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我姓唐,家中拍排行第九。”闻棠胡说八道。
      “唐九……”王七郎细细品味了下,似乎从没听说过什么姓唐的高门大户,遂更加放下心来。
      他端起酒,还没开口,闻棠便从善如流地举盏道:“我家中姊妹众多,兄长却少,今日与王兄相识,喜不自胜,我敬你一杯。”
      说罢便一仰头,喝个精光。
      王七郎意外又欣喜,也没细想他话中深意,配合地干了这杯酒。
      闻棠看着他拿袖子擦嘴角,又用余光隐蔽而精贼地打量自己,笑道:“我觉得吧,光喝酒多少有些没意思……”
      他捏起犀角盏在掌中把玩,眼神勾着瞥了眼王七郎,又转回手上。
      “那九郎你的意思是?”王七郎搓了搓手,嬉笑着指着旁边说,“笔墨纸砚,骰签博筹,只要你开口,我都能拿来!”
      见闻棠未马上作答,他跃跃欲试,“不如咱们就玩儿点简单的?我这就让他们把骰盘取来!”
      “且慢。”闻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掷骰子呢,全凭天意,就算王兄你赢了,也不过偶然,愚弟我并不心服。”
      王七郎坐端了些,有些咂摸过来了,眯了眯眼,“那你想怎样呢?”
      “王兄出身尊贵,君子六艺,想必俱不在话下,不如就让愚弟开开眼。”闻棠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朝他投来。
      “哦?”王七郎抱臂,挑了挑眉。
      “这六艺之中,只有乐、射、御三者演示起来最为简单直接,然乐依赖于器具,御需有场道,不如,今日我便与王兄切磋切磋射艺,如何?”
      “要是我这儿偏偏没有弓呢?”
      闻棠笑笑,从怀中掏出枚精巧的弹弓来。
      “我恰好带了。”
      王七郎伸手扶额,挠了挠眉心,有些意外道:“原来九郎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闻棠大方道:“如何,弹弓而已。不算比试,只当玩乐,若是我赢了,王兄便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放心,对王兄来说,肯定是轻而易举。”
      “那要是你输了呢?”
      萧闻棠眼神真诚,“那我便认了王兄这个异姓兄长。”
      当什么七郎啊,当个王八郎才更适合你,他心道。
      王七郎呵呵笑了两声,“你也真是……”,接着话锋一转,“我可以依你,不过嘛,除了认我当兄长外,你还得叫我三声‘好哥哥’,而且,要跟我回房慢慢儿叫……”
      他凑得极近,闻棠额角跳了跳,手握上刀鞘,似笑非笑地咬着后槽牙道:“行啊。”
      王七郎来了精神,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声吩咐道:“来人,去你们仓库里找把好弓来!”
      然后他睥睨着闻棠:“九郎,既然你自己带了‘弓’,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闻棠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你不是说没弓吗?”
      “我说的是‘要是我没有呢’,又不是真的没有,是你先说你用弹弓的。”他神色自若,好不要脸。
      “行。”闻棠拿起弹弓,也站起来,“这样也好,若是我赢了,王兄可万万赖不掉了。哪有拉大弓的比不过打弹弓的道理?”
      王七郎觉得他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拿不准他是虚张声势还是深藏不露,心上一计,道:“既然你选了射艺,那这具体的规则,是不是该轮到我定了?”
      见闻棠拉着脸不说话,他大声说:“在坐的各位可都是见证,公平起见,这玩儿的东西,用的器具,都是你选的,九郎你也不想胜之不武吧。”
      “你想怎么比?”
      王七郎伸手,像逗弄宠物般勾了勾手,朝刚才的胡姬喊道:“琥珀,过来。”
      待人走近,他从案上的玉盘中拣出两枚荔枝来,随便抠了抠摘了摘,捻起一截梗,另一只手捏住琥珀单薄的耳垂,然后用力地拧着从中穿了过去,再把梗折下一点,固定住。
      闻棠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漂亮的胡姬像尊婀娜的木雕,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她的耳垂即使在蜜色皮肤下都显得充血。深色的梗挤在皮肉间,坠着娇艳欲滴的红果荡在修长的颈侧,美则美矣,却不甚和谐,平添几分诡异。
      王七郎没有理他,气定神闲地穿完另一边,然后让琥珀站到中间给伶人表演的台子上去。
      “往边上站点儿……再往边上……”王七郎眯着只眼指挥,让她站到正中。
      是时,小二端了弓和箭过来。是把普通的长弓,约莫五六斗。
      王七郎拿起弓拉了拉弦,又弯下腰用脚踩着扯了扯,确定完好无损后,他大方地问:“九郎更喜欢左边还是右边?等会儿我们都站在十五步外,只要射中琥珀耳坠上的荔枝,就算赢,如何?”
      “你确定?”
      “当然。”
      “你就不怕伤了她?”
      王七郎不解,“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经被我买下来了,就是我的人,别说伤了碰了,就是为我舍了命也是应该的。”
      他故意刺激闻棠,“倒是你,该不会看见对面是个美娇娘就吓得手抖吧?”
      人群中有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有人小声嘀咕:“估计不敢了吧,用弹弓怎么能跟人家比……”
      闻棠努力克制着,深深吁了口气,转身踏上木阶,道:“开始吧,你先选。”
      “你真准备好了?不用去外面捡点儿石子儿回来?”王七郎拿起箭羽端详起来,装模作样道。
      “王兄如此废话,可是怕了,故意拖延?”
      “怎会。”王七郎脸色冷下来,“九郎你是客,理应你先选。”
      闻棠站在台上,身姿挺拔,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感叹道:“好吧,那就由我开始吧。”
      他向前踱了两步,手撑在朱色的阑干上,看向王七郎。此间烛火照在他深邃的眉眼上,确有几分昆仑奴似的纯粹和引诱,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看出那眸底藏着的小坏。
      “王兄,你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缺点倒还是很多的。”
      王七郎皱起眉。
      “这第一个缺点呢,就是你太刻薄狠毒。”他伸出食指来。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七郎已经十分不悦。
      “王兄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闻棠直起身,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散起了步。“你对乖巧听话衷心耿耿的琥珀娘子都如此绝情,平时还不知怎么苛待下人,又是否尊亲爱友?”
      眼见对方要张口反驳,闻棠声音提高了些,“这第二点呢,便是你奢靡成性,挥金如土。”
      他走到琥珀身边,美人此时终于有了些生动的反应,眼睛瞪大看着他,微微偏头。
      闻棠抬起手,拇指和中指微微用力便摘下了她脖颈一侧的荔枝,梗子还好端端地挂在耳垂上,颤都没颤一下。
      闻棠抛了抛它,又用手心接住,“荔枝从岭南运到宣州,即使走水路也要耗费好大的功夫,寻常人家细细品味都来不及,王兄却动不动就拿来当靶子,岂非暴殄天物?”
      “不过这些其实都无伤大雅,”他重新走近,停在台边,一手握住弹弓背在身后,一手托着荔枝。
      “最重要的是,王兄你就像这枚荔枝。”
      闻棠捏着它玩赏,语气遗憾,“虽然看着满是沟壑,不大新鲜了,闻起来也微微酸腐,但内里更是无甚大用,空有一包汁水。”
      话音即落,鲜艳的果子被高高抛起,飞出道优美的曲线朝王七郎袭去。
      他下意识地矮身躲开,耳边擦过劲风,鸣镝般的小巧金色花簪迅速冲过,“嗤”地刺破布满龙鳞的锈红色外皮,将荔枝穿烂,连着絮絮块块果肉的扎进木柱里,掉出果核。
      朱木上金色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汁水瞬间四迸,王七郎觉得后颈像挂了几滴雨,瞬间就变得黏腻,他抬首看去,萧闻棠已经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热闹,他甚至都没看到那人是怎么射出这支金簪的,只有弹弓垂下的绳子晃荡两下,像在嘲笑他。
      人群中鸦雀无声,看热闹的陆回年回过神来,喝彩般地吹了个口哨。
      “你这个小杂种!”王七郎面色通红,擦着脖子气急败坏道。
      闻棠冷笑一声,轻飘飘道:“我已经击中了,王兄可要认输?我的要求也简单,你去街上大喊三声你是大王八郎就行了。”
      王七郎暴怒,跺着脚大喊:“来人!快来人!给我把这小杂种抓住了狠狠教训!”
      闻棠翻身一跃从台子上跳下来,只见从后房冲进来许多护院,举着刀,看起来相当有阵势,竟不像普通家丁。
      陆回年见势不妙,喊他:“快撤!”
      王七郎哪里肯让他逃,扑上去就要捉他。闻棠敏捷地闪身而过,回踢一脚。转身想把金簪取下来,手指刚要勾到簪尾,被抱住腿扯了回去。
      厅中混乱无比,王七郎的狐朋狗友四散而逃,有往外跑的,也有往楼上跑的,琥珀尖叫了两声在幔帐后面躲起来。
      那群护院迅速地朝闻棠围进,他拔出腰间佩刀,侧手挥出堪堪挡住一击,另一边用鞘抵着王七郎缠在腿上的手腕,狠狠往外撇。
      见状,陆回年和那两个卫军赶紧上来帮忙,两伙人顿时打得不可开交。
      闻棠的刀没有开刃,只能以守为攻。刀锋磕在一起的钝响十分刺耳,他忍着牙酸把横刀滑到底,手腕一翻一转,雪白银光闪了个花就把对面的长刀甩了出去。陆回年配合地将刀背砍在那人后颈,轻松解决。
      二人刀刃交叉,接住一记狠砍,而后各自向外翻转,两条长蛇般缠上敌人手臂,向后一带一折,便听到骨头错位的清脆响声。
      闻棠一脚踹在他后背,人摔出去,将包围撕出个口子。
      “快走!”陆回年扯着他往外逃。
      闻棠还没来得及让他等一下,亲卫已十分有默契地断后,陆回年大力一拽,他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出了院子,视野立马暗下来,王七郎的声音遥遥传来——
      “……别让他们跑了!”
      几个小二举着木棍拦在门口,看上去没什么气势地面面相觑。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刀刃在黑夜里划过几道冷光,这几个三脚猫便倒的倒逃的逃。
      街市上哪儿还有什么人,闻棠边喘气边愤愤道:“我的簪子还没拿呢!”
      “哎呀!以后再说吧,那几个家丁明显是练过的,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陆回年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还有两个人在那儿呢,闻棠想,得先回驿馆找帮手。
      这算什么事儿啊,住的地方没找到,还惹了一身骚。
      “糟了!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陆回年叫到。
      “他怎么有那么多人手?”闻棠奇怪。
      正说着,迎面撞上几个熟悉的身影,为首的人青衣墨发,待看清他们,脚步更快了几分,还未走近便问:“出什么事了?”
      闻棠来不及解释,陆回年眼睛一亮,指着后面说:“快,快!我们被歹人缠上了!”
      杜念身后的金吾卫即刻戒备起来,将他们围护住。
      闻棠腿有点发软地停下,被杜念握住胳膊。对方语气有些罕见地着急,“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回年三言两语地简单解释,突出重点,“……那厮对二郎图谋不轨,还当众调戏他,叫他昆仑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