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无暇珍珠 ...
-
送别客人的时候，克瑞斯特公爵可能需要帮助。
这么说着的狄兰将伊利亚带回花园，独自离开了。
他本想让伊利亚与他同行，但只要想想人挤人的场景和百般应酬的画面就让伊利亚百般不适，所以他选择告诉狄兰：“我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狄兰并没有勉强他，微笑着离开了。
静谧的花园，只剩下伊利亚一个人。他仰头观察着菲诺女王的石雕，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与狄兰的相似之处。
雕刻家完美地记录下了这位女王的少女时代。她的面容端庄而清秀，看起来尚未成年。薄唇间浅淡的笑容与其说是友善，不如说是另类的骄傲。作为一名公主，她戴着精致的冠冕。而作为一名圣骑士，她身着华丽甲胄、手持宝剑，锋芒毕露。意气风发是形容她最恰当的词汇。
她的孩子却与她相反。抛开精灵血脉带来的非凡美貌，狄兰是再朴素、谦逊不过的骑士。他的头颅更常为了他人垂下，而不是骄傲地扬起。以至于伊利亚会怀疑，要是狄兰遮住脸再穿上长袍，人群中是否还能找到他的身影。明明有着轮廓相似的面容，又是什么将他们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正当他敞开思绪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打断了他。
这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人躲在树林里。
“是谁？”伊利亚警惕地转过身。
树林依旧沉默，毫无异样——如果装作看不见那一片雪白衣角的话。
不管是跟踪者还是窥视者，隐匿技术都过于差劲了。简单来说就是，很难构成威胁。
伊利亚放下戒备，向着这块衣角走近，“其实我是一名法师，我已经把你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他的黑暗视野法术效力已过，现下还来不及重新施法。
他小心翼翼地向衣角靠近，林叶的摩擦声即刻加剧，衣角猛地上窜。但依然暴露在外。
当伊利亚时走近才发现，这片衣角实际上是轻柔的白纱，只不过边缘有金线的刺绣，又以珍珠做点缀，看起来要厚重了许多。
以金线刺绣轻纱的精美工艺，作为装饰的珍珠，今晚出现在这里。伊利亚只能想到那一群人。
他不假思索地说：“你是辉光的孩子。”
树林里传来轻微移动的声音，正中其中人的心理。
伊利亚继续道：“偷偷摸摸的行为会让你的女神蒙羞。”
“我不是故意的，永恒的辉光，请您原谅我。”柔和的白光闪过，像是一次极为快速的祈祷。
衣角主人的声音倒是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虔诚的辉光信徒，社会危害性远远低于刚学会用剑的孩子。伊利亚彻底放下心了，但他更为好奇了：“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林叶动了几下，又没有了声音。
“我遇到了麻烦......”
他的语气吞吞吐吐的，像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伊利亚对辉光女神和她的追随者们颇有好感，更何况，他也没有拂开求助之手的习惯。所以他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说：“如果你愿意出来——你愿意告诉我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树林里的人沉默片刻，像是在考虑。
过了几秒，他终于开口：“您说您是法师......所以您会医治动物吗？”
“什么？”伊利亚怀疑自己听错了。
随着林叶窸窣的声音，身着白纱的辉光信徒犹豫着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神裔，蒙受天界祝福的人类，诠释天界之美的人类
他看起来和伊利亚年纪相当，正如一朵正值时节绽放的花。有着金属光泽的银发柔滑如绸缎，靛蓝色的眼睛如蓝宝石般闪耀。在月光的沐浴下，他的轮廓美得不可思议，比起人类更近似永恒的神明。倘若美神有朝一日心血来潮想变作男子，他也称得上是绝佳的模板。
这是伊利亚平生所见最美的生灵，或者说最贴合“美”这个词的人。
如果换一个场合，伊利亚可能会以为遇到了某位神明的化身。
当然，这位神明要对破破烂烂的衣物有着异常的喜好。
这位有如美神化身的青年，周身衣物却比乞儿还凄凉。凄惨的白纱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伊利亚所见的那块衣角可以说是最后的净土。刺眼血痕在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交错，可谓是触目惊心。以珠宝带子束缚的尾扎长发简直像从末端炸开了一样。
犀利的血痕遍布青年的胸口，但破损最严重的还是他的纱裙，突兀的空缺将他的双腿暴露在外，但无论是上身还是下身，他都没有刻意去遮蔽。事实上，他的双手都被另一样东西占据了。
被包裹在白纱里的，奄奄一息的小黑猫。
欢宴舞会的阴暗处，衣着凌乱的辉光信徒，一动不动的小猫。两者都像是遭遇了非同一般的蹂躏。
这是最难以想象的配对。
“这是怎么回事？”伊利亚皱起了眉头。
“请您帮帮它吧。”青年小心地将小猫递了过来。
伊利亚将其接过，就地跪下，将小猫放在自己的腿上，青年也随之跪地。
小猫通体冰冷，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口，它紧闭着眼睛，呲着牙，看起来十分痛苦。
青年伸出手，想要触碰小猫的头，却很快缩了回去。
“我为它施放了引导能量，但没有起到效果，甚至让它变得更虚弱了。”
“你是一名牧师？”伊利亚有些意外。
“是的，”青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但我也没能治好它。”
与专注于世俗生活的修女、神甫等不同，牧师是被神祇赋予了特殊使命和神圣法术的代行者。相较于普通的神职者们，牧师的修行更倾向于冒险的任务，也更能展现神祇的意志。
借用所信仰神祇的神力来引导能量造成治愈或伤害，这是牧师专有的能力。性情暴戾的神明倾向于赋予牧师伤害术，而生性善良的神明则会赐予治愈术。
辉光女神是诸神中最为善良的一位，倘若连她的牧师都无法治疗......
简短的想法穿过伊利亚的脑海，但他并没有继续追索，而是选择了普天之下最有用也最实际的治疗办法。他从腰包里掏出治疗药水，顺着小猫嘴间的缝隙倒了进去。
红色的光晕亮起，炸毛的小猫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开始打起了呼噜。
牧师睁大了眼睛：“真神奇，它明明都没有心跳了。”
没有心跳，不能被正能量的神力所治愈，但可以被魔法所抚慰的生物。
伊利亚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但他极力克制住将小猫丢开的冲动，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摸上它的胸口。
“是吗？”
绝对称不上温暖，但确实有温度，血管抽搐，心脏在以极为缓慢速率跳动。
这与伊利亚疯狂的猜想并不相同，他松了口气。
“它怎么了？”
伊利亚强装镇定的表情显然被牧师识破了，他着急地伸手抚上小猫，又皱着眉头收回手。“它......应该是好了，对吧。”
伊利亚再次深呼吸，将莫名其妙的恐惧压下去。“是的。”
牧师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关切之情：“那是怎么了？您看起来很紧张。”
伊利亚当然无法说出“刚刚我怀疑这只小猫是不死生物，对，就是千年前突然诞生，屠杀了无法计数的生灵然后又绝迹了的那种”。
所以他只能把关注点又放回牧师，“我在想你应该也需要帮助。”
“啊，我很好。”牧师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你的身上.......?”
“啊！”牧师低下头，像是才发现自己看起来“并不好”，一抹红云攀上了他的脸颊。“好像也没有特别好。不过您无须担心，我自己可以解决。”
话毕，牧师就念诵着咒文，为自己施放了治疗轻伤的治愈术。随着柔和的白光，他皮肤上的伤口快速愈合，没有了踪迹。
牧师环视自己的肢体，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了。”
但是他的纱衣依旧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一阵夜风经过，就将这些破碎的白纱吹得乱七八糟，哪怕牧师红透了脸，以双手极力按住也无法完全遮蔽。
虽然不太清楚牧师的体质究竟如何，但伊利亚以己度人地认为自己要是穿成这样哪怕没有冻死，也就先害羞死了。
所以他脱下了法师袍，将其递给牧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将这件法师袍献予给辉光女士和她的追随者们，交由他们使用。”
牧师先是睁大了眼睛，接下来露出的灿烂笑容让明月也失去了色彩：“感谢您的善良，愿辉光抚慰您的心灵。”
他话音刚落，伊利亚就觉得一阵极为轻柔舒适的暖流从他的心中流向四肢，哪怕现在当着他的面把几十张珍贵的卷轴付之一炬，他也能平心静气的说话。
这是来自美与心灵宁静之神的赐福，伊利亚比出辉光的神圣手势作为应答。
牧师的微笑愈发真诚，蓝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将法师袍简单地披在身上，指了指小猫，笑着说：“它看起来很小，力气却很大。”
“我的纱衣和身上的伤口，都是它的杰作。”
辉光女神虽温柔善良，必要时刻也会拿起链枷英勇战斗。她的牧师也以表面美丽和顺，实则武德充沛而闻名。伊利亚本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狂徒敢对青年动手动脚，万万没想到会是小猫动的手。
但这下也不难理解，牧师的白纱上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的血了。
伊利亚感觉到腿间有些异样，他低下头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猫就醒了过来，睁大血红的眼睛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人，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
它的爪子上有着红白交织的残留物，想必那些原本都属于牧师。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一瘸一拐地叫得很凄惨。我认为它是受了伤，就尝试为它治愈。”牧师向着小猫又伸出手。“可能动物并不适应引导能量的治愈法，或者是它有些应激，控制不住自己。”
醒来的小猫敏捷地躲开牧师的手，还特地抽出一只爪子给他又留下了几处血痕。
“喵喵喵喵！”它钻到了伊利亚的背后，仅仅探出头来。翘起的尾巴和耸起的身子像是随时准备扑击。
被又一次抓伤的牧师收回了手，失落溢于言表：“现在看来，它可能只是单纯的讨厌我。不过这不能算是它的过错，它也只是凭借本能行动。”
口中虽说出了安慰自己的话，他的眉头却还紧皱着，有些孩子气。
伊利亚不禁勾起了嘴角，而牧师对上他的眼神，也红着脸低下头，难为情地笑了。
“请不要取笑我。”话虽这么说，牧师却是笑得更厉害的那个人。
在他轻柔的笑声里，夜风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伊利亚和他随意地交换言语，直到月亮走到了正当空，一声笛音从远处传过来，悠长又极具穿透力，如同一位站在家门口呼唤贪玩孩子的母亲。
牧师立刻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姐妹芙洛拉的笛声，她在呼唤我。”
伊利亚当然不会把这个“姐妹”当做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牧师所说的“姐妹”应该是在舞会中表演的辉光信徒。
到这时伊利亚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过问牧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园里。
但他已经错失询问的时机，现在显然不是适合提问的时刻。
牧师低头看伊利亚，靛蓝眸光中有明显的不舍，“我得跟您说再见了，遇到您让我这一整天都变得更美好了。虽然我到现在也没能跟兄长说上话，呃……”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突然捂住了嘴。“您什么也没听见。”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恐怕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狠下心来拒绝他。伊利亚也皱起眉头，故作疑惑地抬起头“不好意思，我刚刚走了神，你有说什么话吗？”
牧师眨了眨眼睛，有些顽皮的意味，“我说我的名字是塞西尔，认识您很高兴，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伊利亚，你可以叫我伊利亚。”
“伊利亚，”塞西尔小声地重复一遍，像是在品味每一个音节。
他笑着说，“我喜欢这个名字，有一种辉光的感觉。您的命名人一定在其中寄托了很多的爱。”
“嗯......谢谢。”
对于辉光信徒而言，这是十分真诚的赞美。
可伊利亚不太好意思告诉塞西尔，他的名字是他的老师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据说还与某位千年前的圣者同名。但就伊利亚对各国历史与宗教典籍的了解，与他同名的圣者根本不存在。只可能又是天才大法师的一次胡乱解释。
但他不打算让眼前的笑容消失，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如果您之后要到王都，”塞西尔停顿一下，“我是说兰卡伦来，请务必到我的神殿里来看看——”
又一声急促的笛音传来，这次听起来像是母亲叉起腰出了门，准备亲自把贪玩的孩子拖回家。
“芙洛拉姐妹生气了，看来我真的得走了。”塞西尔裹紧了身上的法师袍，像是觉得害怕一样浑身打颤。“但是这只小猫......”
他看向正躲在伊利亚背后的黑猫，黑猫睁大血红的眼睛，发出威胁一般的呼噜声。
但塞西尔并没有受到半点恐吓，他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忧心：“它看起来并没有主人，也不是适合流浪的年纪，也许我该把它带走。”
伊利亚摇摇头，伸手安抚躁动的小猫，“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
倒不如说他一直都很想有自己的魔宠，这说不定就是一个神赐的机会。
“我就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人。”塞西尔歪着头微笑，清澈眼底的信赖让人心中一暖。
“愿我们能在辉光的神殿再次相见。”辉光的牧师如此道别。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无暇珍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