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月夜心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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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在花园的最深处找到了狄兰。
王子静坐在石雕喷泉的边缘，不时有飞溅的水珠落上他的华服与金发，而他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狄兰殿下。”伊利亚轻声唤道。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找我呢？”狄兰抬头看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然后您就来了。”
带着没有任何喜悦之情的微笑，他说：“找到我的是您，实在是太好了。”
如云雾般朦胧的哀愁卷席了伊利亚的心。
他在狄兰旁边轻轻坐下，以玩笑的语气开口：“我还以为您被抢着跟您跳舞的绅士淑女们扯开吃了下去，要不然怎么找不见人影呢？”
在这欢宴时刻，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可不像是那个告诉他“一整晚的欢歌和舞蹈都在等着我们”的王子会干出来的事。
狄兰轻叹一声，摇摇头：“我可不记得有哪位客人看起来像食人魔。”
“只是里面实在是太热，我还喝了不少酒。所以就出来……清净一会儿。”
他发间的水珠随动作落在伊利亚脸上。
伊利亚打了个寒颤。
他指向狄兰湿透的单肩披风，笑着说：“这可不像‘清净一会儿’的结果。”
“您不用怕丢脸，就老实告诉我吧，我会替您报仇的。”他朝狄兰眨眨眼，“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恶作剧，竟然把您活生生丢进了喷泉。”
“您说得太夸张啦……”
“我可没跟您开玩笑。”
伊利亚扯起半肩披风的一角示意他看。
湿透的布在风里要动不动，看起来格外凄惨。狄兰注视他的披风几秒，而后迅速站起来远离喷泉，好像那是一头食人魔一样。
伊利亚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您热得厉害，非要用水降降温呢。”
“倒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狄兰无奈地摇摇头，解下披风挂在手臂上。
披风的水汽很快就浸染了他臂间的华服。
看不下去的伊利亚朝王子伸出手：“请把您的披风借我一下。”
“这可能会比较重。”话虽如此，狄兰还是将披风递了过来。
“……那还是请您抓紧它，让它垂下来吧。”
狄兰一手抓住一角，如斗牛士一般让披风在眼前垂下。
伊利亚走到他身旁，从腰间摸索片刻，拿出一张造风术卷轴。
“现在，请您站稳了。”
话音一落，一股微热的强风从他指尖释放，水汽迅速消失，披风又恢复了毛绒绒的样子。
“这样就好了。”伊利亚满意地点头。
“我没想到魔法还能这样使用。”狄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魔法的天赋，”伊利亚歪着头，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些想象力。”
“这就是成为传奇大法师的第一步。”
“我好像已经看到以您命名的法师学院了。”狄兰轻笑一声，给肩头的披风系上复杂的纽扣。“那么，未来的传奇大法师，我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您才好呢。”
“让我想想……”伊利亚背着手往前走几步，又转过身看他。
跟着他往前走的狄兰，丁香色的眸中一片柔和：“只要您开口。”
“那就请您陪我散散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在追赶着您，让您在欢宴之夜逃到了喷泉里吧。”倒不如说，从见到狄兰开始，伊利亚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王子的脚步一顿，他垂下眼眸，“其实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如果想要有趣的故事，我为什么不去找吟游诗人？我只是不想让您……”伊利亚认真地与狄兰对视，说出自己也想不到的话，“看起来太孤独。”
狄兰笑了，尽管这笑容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如果您愿意听的话。”
.......
一开始走在前面的是伊利亚，但很快狄兰的步伐就超过了他。
不时走到奇怪的角落，而狄兰一侧身又是一条曲折的小路。从喷泉到精致凉亭再到幽暗小径中，狄兰始终沉默着，只不时吐出几个“小心台阶、那边有藤蔓”之类的字眼。
其余时候，伊利亚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时缓时急，在几个深呼吸以后，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伊利亚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待。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子终于开了口：“这个地方有很多的回忆。”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伊利亚看得出来，花园虽然很大，布景也堪称极尽复杂的奢华，但狄兰走在前面的脚步从未踌躇，就像已将这一切的布局烂熟于心一样。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经常到这里来。”
伊利亚想了想，说：“您和克瑞斯特公爵看起来就像是相识已久，甚至有些像家人。”
公爵在看到王子的瞬间就疾步走近，甚至当众给了他一个拥抱。伊利亚没有家人，但他认为真正的家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家人？”狄兰的语气毫无波动，“原来您是这么想的。”
“我应该没说错吧，要不然我很难理解您为什么要接收公爵的拥抱。”伊利亚还记得被公爵一把抱住的王子看起来虽然窘迫，但并不像反感。
“您说得对，”狄兰唇边的笑容转瞬即逝，“对我来说，克瑞斯特公爵就像是......半个父亲一样。”
伊利亚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半个？”
狄兰的语调有些冷淡：“因为我的生身父亲也只有一半像父亲，他们两个合起来，才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
“.......”伊利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狄兰尖利的言辞虽然有些滑稽，但他真实的情感恐怕要比这激烈得多。
“这样说法可能有些冒犯，但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希望没有吓到您。”
“没事的，请您继续说吧。”伊利亚确实有些惊讶，这个怪异的笑话并不像是优雅的王子或有礼的骑士该讲出的。
狄兰点点头，继续道：“从我的母亲......先女王离世后的第二年起，从现在的国王陛下......我的父亲即位的第二年起，每年的国诞假期我都会到这里来。”
女王离世，即位的却是王夫；而国王的续弦竟是先女王的密友。伊利亚有从他的老师那里了解过兰洛斯国的过去与现在，可他实在不敢细想其中的风波与疑云。
但是老师从未亲口说过兰洛斯王室内部的状况，也许这位王子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中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伊利亚抱有一丝幻想，小心翼翼地问：“和您其他的家人一起来吗？”
“其他的家人？”狄兰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王后殿下是陛下的配偶，王子殿下是陛下与王后的孩子。”
伊利亚叹了一口气，倒不如说他心底的设想就是这样。
“在母亲离世后的第一年，陛下和丧偶的黛蒂克森宫相就再婚了。遵照精灵和人类联合王国的期望，执政者是精灵与人类的夫妇。”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融洽，”狄兰含糊地掠过“幸福融洽”的字眼，好像这字眼烫嘴一样。“容不下一个笑不出来的孩子。因为我还不能接受母亲的位置被另一个人所取代，哪怕她对我很好、非常好......”
狄兰的声音越来越轻：“趁着不用练习剑术和学习的日子，我逃到了另一个板着脸的人那里。”
“克瑞斯特公爵和我，可能是当时最后两个坚持穿丧服的人。我是因为爱，而他也是。”
“他爱过我的母亲，他为她拒绝了幸福的权利。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完全忘记......”他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您可能没留意那个持剑少女的石雕，那是我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持剑少女和她脚下状似引颈就戮的青年，那是伊利亚在宴会厅里向外看到的错觉。
伊利亚晃了晃头，试图把这个诡异的画面从脑海中擦去。
“在那几个假日里，他顶替了我缺席的父亲。但他的感情只是一种爱屋及乌，他对我有爱更有恨，因为我不仅是母亲的孩子，还是她和精灵的孩子。”
“我们填补过彼此需要的空位。我很感激他，至少他给过我短暂的慰藉，哪怕只是非常短暂的......”
这一句话断在了狄兰突然的深呼吸里。
“我们曾一同服丧，他曾待我如同亲子，这就足够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对我来说，这就该足够了。”
“哪怕他现在脱下了丧服，拥抱属于他的幸福，我们再也没有了共同点，我也不该感到失落。”
伊利亚明白他的意思，他还记得吹笛的金发少女的微笑，还有公爵快步向她走去的样子。
“这就是您觉得孤独的原因吗？”伊利亚偷偷为自己施了黑暗视野，观察着狄兰此时的表情。
王子转过身来，他眸中紫色的幽光落在伊利亚身上。
“也许是吧，也许又不是。您是怎么想的呢，您应该也觉得很可笑吧?一个被幼稚过往困顿的人......”
“不不，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伊利亚有些犹豫，他担心自己浅薄的情感对于骄傲的王子会是一种羞辱。
“您觉得什么呢？”轻声的呢喃有如呓语。
伊利亚的直觉告诉他，最好告诉狄兰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那双丁香色的眼睛，“我为您感到难过，如果当时我能在您身边就好了。”
“是吗？您是这样的想的吗？”那双丁香色的眼睛突然睁大，像是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伊利亚没能说完话，因为狄兰突然转过身，快步往前走，一言不发。
他微微变红的耳尖昭示他不坏的心情，伊利亚放宽了心。
年轻的法师继续跟着孤独的王子，穿过幽暗的小径来到了隐秘的花园。
说是花园也不太准确，因为这里不过是一块不大的草地。四周的树木墙壁般的将这里悄悄地包围，围成独立于此世的小小世界。百花与青草在其间随风摇曳，发出悦耳轻柔的沙沙声，像是自然在奏响乐曲。
走到了中央的狄兰，转过身看着伊利亚。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金发渡与霜雪。微长的额间发构成的柔和阴影里，他的神情难以辨析。
像是欣慰，又像是极深沉的哀伤。
“即使在最深的黑夜，也会有花朵绽放。您不觉得很奇妙吗？”
这是一声真切的喟叹。
“这样说或许有些扫兴，但静月正注视着我们呢。”伊利亚手指天空，皎洁的弯月上，跋涉千年的月神穆尔继续着他不变的旅途。
“这只是我的另一个拙劣的比喻。”
狄兰摇摇头，笑了，不似喜悦，但也不是虚伪的表情。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送别乐声，伊利亚踮起脚尖，试图穿过树荫看向舞厅。
当他的目光回转的时候，发现狄兰正注视着他。
他眼中是神秘而柔和的色彩，让伊利亚心神不宁的色彩。
狄兰开了口，声音中带着笑意：“如果说我离开舞厅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感伤，现在也不会有一丝阴云存在了。”
“真是一个不错的夜晚，您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月夜心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