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献给紫罗兰的序曲》露希恩

14、献与紫罗兰

　　精灵青年赤足翩跹，他的裙摆飘扬，如同一朵绽放的玫瑰，人类少女的笛音为他的舞姿增添了几分情调，粉发侏儒的鼓点则伴随着他的心跳渐渐加速。
　　晶莹的汗珠滑落他的发丝，精灵向着他的兄弟姐妹们招手，邀请他们一同加入他的舞蹈。
　　享用了丰盛美味的宴席之后，是欢歌与舞蹈的时刻。原本柔和舒缓的音乐，随着餐具和食物的撤去而变得轻快起来。
　　首先是辉光信徒们的表演，美与艺术之神的恩赐在音符与舞步间降临于凡人的世界。这纯然的美与激情也感染了宾客们，让这群舍不去矜持的青年人们也放开了身心。
　　束缚着身体的礼服被随意地撕开，只为美观而不实用的紧身裙也裂开了口子，在这一场狂欢中，没有人能失去笑容。
　　长相俊美、打扮光鲜的狄兰在舞会刚开始就被拉进了人群，被舞者与宾客们组成的人海吞没，连那头金发也看不见了。
　　“哦哦哦哦哦！”旁边又一个矮人被人类抓住手臂，卷入了狂舞之中。
　　奇妙的危机感驱使伊利亚从内袋里掏出隐身术药水，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在面前的青年快要碰到他的手之前，以迷踪步逃到了石柱后面。
　　失去目标的青年眨巴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我真是喝多了……刚才还有个小美人呢……”
　　伊利亚松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法袍。
　　“你不喜欢跳舞吗？”清澈的女声从他旁边传来。“还是说你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伊利亚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银白舞裙的精灵少女。
　　她双手抱胸，斜靠在窗台上。浓密的棕茶色卷发披在背后，鬓边只有一朵银制的紫罗兰作为装饰。
　　她碧绿的眼眸正注视着伊利亚，厅内的灯光在她眼中留下细碎的光芒。
　　精灵们通常都有超群的视力，其中佼佼者甚至能看穿低环级别的隐身术。
　　“我只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搭话，但她看起来很友好，伊利亚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和她聊天打发时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啊，我懂。”精灵少女表示理解，“人类也好、矮人也好、凡人一动起来就是一身臭汗，不知道我的同族们是怎么忍受的。要我说，这场舞会就该在瀑布底下的湖里办，至少我的鼻子不会受罪。”
　　湖中的舞会听起来就很有精灵的风格。但矮人会不会淹死，人类还能不能动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伊利亚想。
　　但他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反问少女：“那您呢，您不喜欢跳舞吗？还是说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一直都很喜欢跳舞，”她思索片刻，继续道，“我还想和另一个人一起跳舞。”
　　“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他爽约了。”
　　说起等待的人爽约一事，少女的语调并没有寂寞失落的意味。
　　伊利亚故意玩笑道：“我想那位先生如果在这里，肯定会和您一起踏入舞池。现在也不会有人愿意搭理我了。”
　　精灵少女垂下眼眸，指向窗外的夜空。
　　今夜的月光十分柔和，深蓝的夜幕上挂着点点繁星——精灵习俗里死者魂魄的象征。
　　“他在那里呢。”
　　“啊呃，”伊利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非常抱歉，我还以为他只是......不在这里。”
　　“哎，真是的......”
　　伊利亚垂下了头，但感觉自己更该在她面前跪下，请求她原谅他的冒犯。
　　“噗哈哈哈哈哈，”精灵少女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干巴巴的，像是强行从肺里挤出来的一样，“不、不，这只是一个玩笑。”
　　“你的意思是......？”伊利亚困惑地看她。
　　精灵少女擦了擦眼角，尽管那里并不存在的“笑出来的泪”。
　　“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我不喜欢跳舞，也没有舞伴。这些都是我乱编的，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那就好。”伊利亚想生气，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思念已故爱人的精灵，他也不用半夜回想自己说过的话，然后爬起来给自己一耳光了。
　　“你不生我的气吗？”似乎对伊利亚轻易放过她的捉弄感到意外，少女挑眉问道。
　　“我只是感到庆幸，”伊利亚真诚地说，“不幸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是吗？”少女看向窗外，月色洒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有如冰霜。
　　“你很善良。”目光依然停留在遥远的星辰之中，她抚上鬓边的紫罗兰：“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个人能原谅别人对他做的所有坏事，但又会为自己的一句错话道歉个不停。”
　　“能和这样的人相像，我感到很荣幸。”倒不如说，这样的人是伊利亚所敬仰的。
　　“但是——”少女回头看他，“他给我留下了比刀剑和魔法更恐怖的伤痕，那可不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我现在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吗？”
　　精灵少女莞尔一笑：“不能。”
　　没等伊利亚做出回复，她继续道：“因为这个人也不存在，是我编出来的。”
　　伊利亚读过的各种族图鉴中不止一次提到，自由烂漫的精灵们有着难以捉摸的性情，从他们口中吐出的话要么像风一样说变就变，要么就如磐石一般一字一句都留下至深的烙印。看来眼前的精灵少女正是前者。
　　与其跟清风较真，不如随她摆布，照着她的步调起舞。不知为何，这种状态并不如想象中让伊利亚感到为难。
　　他笑着叹气道：“您有很多想象中的朋友呢。”
　　精灵少女似笑非笑，算是默认了。
　　“年轻的法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逗你玩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恐怕没有几个。”
　　伊利亚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经历非常单纯。除了他的老师，严苛的暗精灵大法师奥弥西安以外，基本没有跟任何人相处过，更不要说特意捉弄他的人了。
　　“哦，不对，”他有些朦胧的印象，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老师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我的老师这么说过。”
　　“哦？你记得？”精灵少女睁大了眼睛，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具体的原因，我也记不太清了。虽然他很爱开玩笑，但对我是非常好的，也许是我记混淆了吧。”伊利亚努力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当然，也只是徒劳。
　　“唉……我还以为你能记得更多呢。”精灵少女垂下眼眸，肩膀跟着也塌下来。
　　但不过是眼波一转，她又笑了：“其实我也没有在期待。”
　　“蕾贝丝——！”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含混的呼唤。
　　伊利亚想往外看，却被少女不着边际地挡住了视线。
　　“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她说。
　　“蕾贝丝——！”
　　伊利亚敢说他听见了一声凄厉真实的猫叫。
　　“我们还是继续聊天吧，你喜欢喝茶吗？”蕾贝丝的微笑毫无感情。
　　“蕾贝斯——呕姆！”
　　最后一声没能喊出来，因为精灵少女推开窗户，往下施了禁言术。
　　“看来我不得不走了。但是告别也是很重要的。让我想想……”精灵少女以指尖轻点唇瓣，像是在思考。
　　“啊，就这样吧。”她鬓边的紫罗兰被主人取下，递入伊利亚手中。“这是你我被同一条命运之线交缠，得以相识的证明。”
　　精灵有将随身佩戴的饰品赠与朋友的习惯，但这种情况也十分少见。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甚至还没有交换过姓名。看来蕾贝丝比她表现得更喜欢他。
　　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着同样的心意，可拒绝别人的好意到底算不上礼貌，伊利亚没有推辞，将紫罗兰收入了法袍的衣袖。“我会好好珍藏的。”
　　看着他的动作，精灵少女满意点点头：“伊利亚，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抓住窗沿，轻巧地跳上窗户，银白舞裙随风鼓动，逐渐变成了法袍的样式，一双小小的翅膀在她的舞鞋上长出。
　　瞬发的羽落术，精灵少女也是一位法师。
　　“下次见。”她眨眨眼，松开手向后倒去。
　　“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在高等隐形术吞噬她形体的瞬间，下坠的少女微笑着说。
　　伊利亚向窗外探头，伴着花香气息的清凉微风扑面而来，驱散厅内的燥热。披上浅白月光的花园中，虫鸣声和水声交织成一曲宁静的夜曲。顺着潺潺流水声看去，持剑的少女，坐在她脚下引颈就戮的青年、洁白的石质环形组成了一处石雕喷泉。
　　不必说精灵少女的身影，连一个人也没有。
　　不对，伊利亚为自己施放了黑暗视野，再一次往喷泉看去。坐在那里的青年并不是喷泉的一部分，他的金发在月光下失去了光泽，但发辫上的堇青石却闪烁着迷人的幽光。
　　青年的轮廓也被月光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精灵血统的象征。
　　伊利亚为自己施放了羽落术，从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