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衬》枕水集

9、平均分

　　七天假期结束，四班的学生注意到时喻换了新发型，林斐然格外激动，翻出一张薄艺十几年前出道拍摄的写真照。
　　“时喻，你和薄艺是亲戚吗？你们长好像。”
　　听到这句话时，时喻正在温习课堂笔记。
　　明天就要考试了，大家吃完晚饭都提前回班背书，走廊上摆满书本桌椅，她们这一组恰好被分出考场。
　　时喻转动水笔，不露一丝破绽：“有多像？”
　　“如果不是她才三十多岁，没结过婚，我都怀疑你是她女儿了。”林斐然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女生脸上出现一种介乎好笑与无奈的神色。
　　时喻青春期长开之后，面部特征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薄艺，换以前出门逛街，那都得拎着一盒星探给的名片回家。
　　再聊下去恐怕就暴露艺人之女的身份了，时喻抬下头，“数学老师说这次月考要多少分才不用抄试卷？”
　　“一百一。”提到这个话题林斐然萎靡不振地翻开数学练习册，嘟囔着抱怨地中海的冷酷无情，“我都高中了，老师还要学生抄考试卷子。”
　　“考好了就不用。”每次周测拿班第一的人超级淡定。
　　“你和一个偏科的人说这些。”林斐然眼神哀怨，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说，“不过我们都在猜你和盛颜这次考试谁会是年级第一。”
　　时喻歪着脑袋看她，引她继续往下说：“你猜谁？”
　　林斐然连忙表忠心：“当然是你。”
　　隔壁班走廊上，盛颜站在一个女生的桌边，低头和她讲解数学压轴题，没有注意到时喻望过来的目光。
　　时喻凝望不远处清雅高挑的女生，分明没做什么表情，却让林斐然听出几分骄傲：“没选科之前名次不好说，颜颜她很厉害的。”
　　况且文科分数拉不开太大差距，理科定生死。
　　听她这么说完，林斐然一阵沉默。
　　她的同桌一点中考第二名的傲骨都没有。
　　每次大考结束，黛高老师周末改卷，周一出分评讲考试卷。这次月考的年级总分张贴在每个学子进入慈楼必经的红榜上，前一百名的九科分数和排名一目了然，打了个新生措手不及。
　　早读课之前，公告栏前方聚集的高一学生越来越多。
　　考第二十一名的八班女生仰视前二十名的班别，自言自语：“她们四班和五班太恐怖了吧，完全不给普通人活路。”
　　站在旁边的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两个重点班割据半壁江山，其它几个班全军覆没，最醒目的自然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第一名盛颜，语文一百三十，英语数学满分，物化生单科状元，史地政单科第二，第二名时喻，语文一百三十九，英语数学满分，史地政单科状元，物化生单科第二。
　　两个人名字上下排列，各科排名一眼望过去，吓死个人。
　　第三名的姜善被拉开了近三十分的差距。
　　时喻不太关注这些，回到教室听同学们恭喜她才知道这次考了第二名，各科小题分还要等科任老师打印。
　　“Emily，上来发一下答题卡。”下午英语课，曾应许递给顾盼兮一沓白色答题卡，“评讲卷子之前，我简单分析一下这次的月考成绩，先讲英语，其它科目班会课再说。”
　　答题卡很快分发到每个人手里，每一张上面手写鲜红的总分。
　　林斐然瞄一眼时喻的满分试卷，明明都知道她成绩了，还是哀嚎一声：“你来给我当英语家教吧？时薪八百。我这次考试差点没写完卷子。”
　　听了她这话，时喻没有放在心上。她最擅长的科目不是英语，盛颜喜欢学习各国语言，她耳濡目染加上一点天赋，语感才这么好。
　　“你考的也不错，而且你知道的，这次卷子不难，做题量比较大。”时喻决定安慰一下她可怜的同桌。
　　林斐然悲愤欲绝：“不，我不知道。”
　　她们前后左右的人也听见时喻的评价，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用目光无声地表达一个中心思想，拿满分的人对试卷难度没有发言权，年级第二更没有。
　　见状，时喻闭嘴了。
　　投屏幕布上出现几个数据可视化分析图，曾应许开始分析这次的英语成绩：“我们班英语平均分是年级第二，第一是五班。”
　　校领导生怕两个班没有竞争心，师资配置一模一样。都是自己的学生，曾应许心情微妙：“你说你们都是我教的，我还是班主任，平均分怎么就考不过五班？”
　　考了班第二的姜善嬉皮笑脸：“Scarlett，我们班语文平均分是年级第一。”
　　五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
　　“你们半斤八两啊。”曾应许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有被安慰到。
　　她环顾学生们，摇头失笑：“这次考试你们确实不错，但是不许骄傲，期中考平均分多提几分，争取拿个第一名……”
　　下课前两分钟，每个人都收到一张A4纸，正反面分别印刷着两篇月考的英语作文，字体纯手写，左上角是署名和班别。
　　曾应许解释：“这是我们高一英语组的老师挑选出来的四篇范文，一篇是五班课代表盛颜的，还有两篇是我们班时喻和Emily的，按照高考改分标准也是满分，你们可以参考她们的文章结构和运用的高级词汇。”
　　她这么说完，时喻周围温度变得异常焦灼，别人都在偷看她。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待看清纸面上的字迹，眼尾不易察觉地勾起。
　　她和盛颜的作文刚好排版到了同一页。
　　与此同时的五班，仙女站在讲台上温声细语：“语文作文我们年级只有两个满分，盛颜和隔壁班时喻，你们手上是她们的作文……”
　　靠窗坐的盛颜撑起下巴，瞧着垂向窗沿的银杏叶，心里闪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
　　等这周忙完了，她要约时喻去菩提山骑行，坐在山顶的茶舍俯瞰层林尽染，迎接黛城今年的秋天。
　　今天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也是定期的仪容仪表检查，每两个班轮流值勤。
　　上课三分钟，五班门口出现两个人，她们拿着登记簿，一前一后地走进教室。
　　这周是三班和四班检查，两人一组。
　　看见打头那人，四班的学生默契地提醒彼此，相继放下正在写的作业，集体对她行注目礼。
　　这帮尖子生大多自恋且慕强，时喻这类被老师夸了一天的“隔壁班学生”可不就是她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时喻不是第一次来五班，她课间总来找盛颜，眼熟很多人，这么大阵势“迎接”她却是头一回。
　　她谨慎地站在原地，望着坐在讲台上看班的盛颜，等一个解释。
　　盛颜放下正在写字的水笔，靠向椅子弯一弯唇，却坐着没站起来，好整以暇地催促：“时喻，你不是来检查的吗？别愣着。”
　　她说话间流露自然而然的亲昵，时喻听得心颤，好在神色一贯淡漠，看不出异常。她收眸，公事公办地和林斐然走过教室。
　　不化妆，不染发，不纹身，女生刘海不过眉，男生短发不过耳。
　　盛颜正大光明地凝视时喻的背影，看着她伸出登记簿让不符合要求的同学签名。
　　整个班转了一圈，单是后两项，时喻记了大半个班学生的名单。
　　许多同学不知道她这么较真，签名时脸色都变了。明天被仙女知道他们扣这么多纪律分，肯定很难过下周评不到文明班级。
　　学生检查记录需要该班班长签名确认，时喻拿着登记簿走上讲台。
　　“你一定要记我们班同学的名字吗？”
　　听见盛颜不轻不重的这句话，坐在底下的同学们凑热闹不嫌事大。
　　几个和时喻玩得好的女生笑嘻嘻地重复：“时喻，你一定要记我们班同学的名字吗？”
　　没想到盛颜会这么问，时喻脑子空白。从她自上而下的视角，盛颜微仰脸，那双秋眸水莹莹，灿若点漆。
　　盛颜犹嫌不够似的，借着讲台的遮挡，扯住她的衣袖小幅度地摇晃，软声：“时喻~拜托，我不想被扣分。”
　　五班同学集体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班长这是在撒娇吧，她们什么福气听到。
　　时喻漏了几秒呼吸，她面不改色：“也可以不记名。”
　　旁边的林斐然：“？”
　　她内心疯狂尖叫，时喻，你的原则在哪里？底线在哪里？纪律在哪里？
　　被记名的同学：“！”
　　大家一致想道，不愧是我们盛颜班长，三言两语解决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时喻撕掉签满名字的那一张，换了崭新的空白页，重新补齐日期和检查人相关信息，她把登记簿递给盛颜：“签名吧。”
　　一系列动作流畅得给人一种错觉，她没有假公济私。
　　盛颜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还回登记簿时说：“时喻同学，谢谢你。”
　　她勾着尾调，声音又甜又软，像一勺流动的蜂蜜糖浆。
　　班里的人齐刷刷地抬头张望。
　　有什么好看的？
　　时喻产生了一点危机感，那是自然界生物对入侵者冒犯领地的天然警觉。
　　她弯下腰，贴到盛颜耳边：“不用谢，谁让我偏心你。你继续自习吧，我回班了，晚上一起吃饭。”
　　她们旁若无人地咬耳朵，然后大家就看见自家班长笑出了声。所以到底有什么是她们不能听的，她们又不是外人。
　　评讲周过的比想象中更快，月考成绩的新鲜出炉带给新生们紧张的压迫感。
　　四班和五班的九科平均分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差距零点几分。到了课间，两个班学生在科任老师的办公室狭路相逢，暗戳戳比较，两个班主任也乐得看见她们善意竞争。
　　“盛颜，压轴题怎么解？你能和我说一下吗？”五班学委一下课就走向盛颜，手里拿着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子。
　　班里大部分女生注意到这一幕，聊天声音都低了，每个人看过来的眼神八卦且微妙。
　　青春期女生的喜欢含蓄而委婉，往往以无疾而终的暗恋结束，男生的喜欢却极度张扬，不消片刻被好兄弟们传遍全班。
　　学委一米八几的身高，轮廓俊朗，浓颜系帅哥，小道消息称，初中有娱乐公司想签他当养成爱豆出道。
　　他和盛颜站在一起外貌般配，每次互动都能引发不少误会。
　　盛颜敏感别人的视线，过分灵敏的耳朵被动听见诸多议论，她有点心烦了。
　　同班同学这点最不舒服，避都避不开。
　　学委对她别样的心思她也知道，人家不明说，一切止于猜测，猜测就是没有根据的怀疑，她捅破还容易被反泼脏水。
　　“这道题老师的解法更好，你可以去问问他。”盛颜大方拒绝。
　　学委还想说什么，杨风荷移开椅子，“盛颜，要不要出去？”
　　盛颜也起来，“走吧。”
　　学委不识趣，穷追不舍：“你们去哪？”
　　杨风荷没好气地翻白眼：“去洗手间，你也去吗？”
　　女生们发出心照不宣的窃笑声，学委涨红了脸，顾及平时塑造的斯文绅士形象，憋屈地让开一条路。
　　今天林斐然忘带数学笔记本，被地中海抓到要罚站一节课，时喻把自己的给她，来找盛颜借。
　　时喻走到五班门口，还来不及拜托靠窗坐的同学帮她喊盛颜，就见一个外形条件不错的男生正在和盛颜聊天。
　　绯闻中心的两位当事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盛颜结束话题，和同桌离开座位向门口走来。
　　看见时喻，盛颜面露欣喜：“时喻？你怎么来了？”
　　时喻的神色冷淡中略带不满，盛颜伸手去摸女生额头，“你不舒服？”
　　“没事，”时喻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我来借数学笔记，林斐然她没带，我的借给她了，你去哪？”
　　“还不是被学委缠着，我拉颜颜出来上洗手间，你们俩聊吧，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要生理期了。”杨风荷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溜走。
　　“我进去拿给你。”本来出来上洗手间就是个借口，马上回去等于打学委的脸，盛颜不在乎这些面子工程，自然无所谓对方的心情。
　　时喻拉住她，有些别扭地问：“和你说话的男生是谁？”
　　盛颜从她的表情里察觉什么，似笑非笑：“学委，他来问我数学压轴题，我让他去问老师。我去给你拿笔记。”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进教室。
　　时喻心里还是不舒服，只觉得他们刚才同框的画面分外刺眼。这还是她正好撞见，她看不见的时候，盛颜身边围绕多少奇奇怪怪的人。
　　“你们班进度应该和我们差不多，这是活页本，你做了新的笔记可以取下来。”盛颜拿笔记本出来交给时喻。
　　时喻接过去，扣住她的手腕，打断她说的话：“颜颜，你离他远点。”
　　盛颜眼底流露几分惊讶：“谁？”
　　时喻手上动作稍松，轻“啧”一声：“你们班学委。”
　　盛颜的目光在她蹙起的眉心停留片刻，“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我不喜欢。”时喻憋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不痛不痒的理由。
　　“小气鬼。”盛颜轻皱鼻翼，却是笑着，“知道了，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过了几天，五班的人都发现班长对学委避之不及的态度，纷纷歇下看热闹的心思。
　　得罪学委无所谓，不就是个摆设，招惹班长可就不好了。孰轻孰重，大家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