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转晴》洆渊

3、男朋友？

　　那维莱特没经历过被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奇和不安无处存放，在心底不可遏止地蔓延。

　　然而自他休假结束过去已经半个月了，他都没见过莱欧斯利。

　　想来也是，严格来说他是过去的那维莱特，跟莱欧斯利没有更深度瓜葛，莱欧斯利又管理整座梅洛彼得堡，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或许，这只是莱欧斯利安慰他的话术吧，仅仅为了帮助他消除身处未来面对熟悉又陌生周遭的彷徨。

　　他并不想总是想起莱欧斯利那句“我会重新追你”，但是那句话就像被蚊子叮咬的包，哪怕不惦记，祂也会发痒主动勾引注意。

　　那维莱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的心有些乱，思绪有些浮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工作时间尽量不去想，但每当他完成一件事情，又会自动浮现画面。

　　他或许病了。

　　那维莱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的吊灯，螺旋状的花纹篆刻在吊灯的金属部分，灯光加重了雕刻凹进去的阴影，越看越让人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晕乎乎的感觉。

　　那维莱特有点儿头晕目眩，于是低下头揉眼睛。他揉眼睛也跟常人不太一样，别人都是手揉眼睛，他是把手抵在眼睛处，然后不紧不慢地摇晃脑袋，龙角随之一颤一颤，颇有几分与平时严肃沉静不相符的小俏皮。

　　未来的沫芒宫虽然很忙，但很多工作进度都合理安排了，没有数不清的事务堆在一起赶着完工，这是那维莱特就任以来最清闲的工作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的休息时间，那维莱特鬼使神差离开了办公室，他想换到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他认为到了新的环境思路就会被风景吸引，不会再想着不该想的人和事。

　　那维莱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蒸汽鸟报社附近，他抬头看了眼周围的商铺，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以前这都是书店跟艺术相关的铺子，他还记得希格雯在这里买过几次故事书拿回去送给海沫村的大家，现在大多变成了水果摊、礼品店和咖啡厅。

　　那维莱特继续走着，下楼梯拐了个弯之后他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因为撞入他眼睛里的是一位特别漂亮的金发男人。他虽然觉得用漂亮形容男人不合适，但第一反应就是温柔且漂亮。客观的漂亮，漂亮到他可以跟自己说他不喜欢这种风格，但他无法否认那是一种超脱了个人主观审美的好看。

　　那维莱特感觉自己直勾勾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便克制住了视线，同时立马想到了和他共事了几百年的芙宁娜。按照他对芙宁娜的了解，要是芙宁娜见到这个金发男人，肯定会费尽心思邀请这个男人，邀请他进歌剧院，专门为他打造一出戏剧。

　　金发男人迈着细碎密集的步伐跑进咖啡厅，气喘吁吁地站到一个银发男人面前，他们说话声音有些大，那维莱特并非有意偷听。

　　“你怎么来了？”

　　“我男朋友不开心，我肯定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外边难过啊。”

　　“你从什么线索得出这个结论，我只是单纯想出来转转。”

　　男朋友？但他们两个都是男性。虽然自然界也有挺多同性伴侣关系，但今日近距离亲耳听见仍难免惊讶。

　　那维莱特无意识停下了脚步，脸上表情慢慢复杂起来，因为原本偏移轨道的思绪莫名其妙回到了原位，他又想到了莱欧斯利，未来的他跟莱欧斯利也是这种关系。

　　他不抗拒，但害怕。

　　他几百上千岁的一条龙，居然因为人际关系总是注意力偏移，想到就有些可笑又无奈。可笑活了那么多年也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感情，无奈是逃不开自己陷了进去这种奇怪的人际关系之中，那种即害怕又期待的感觉很新奇，就像一个漩涡把身为水龙王的他卷了进去，伤害不到他但让他没法第一时间快速游出来。

　　莱欧斯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束手无策，他活脱脱像个没上过学看着作业本无从不止从何处下手的学生，找不到解题思路，也没有老师能给他点出破题关键。

　　那维莱特长发在微风中散出小小的一缕，他挽了挽头发别到耳朵后，但很快又被吹了下来，他干脆快步走到咖啡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眉目低垂，卸去了平日的沉着端庄多了几分如温和可亲，拆下绑带那一刹那，白发散开时仿佛丝绸般在清风中飘舞。

　　这短短一秒的画面在其他人眼里仿佛慢放一般，有着电影特写镜头的质感。

　　老板看呆了，毕竟平时他只在歌剧院和报刊上见到最高审判官大人，今日近距离一瞥才直观感受到那维莱特的相貌有多出众，他看得呼吸都无意识滞了一下。

　　“那维...”

　　老板上前想询问那维莱特有什么需要，话只说了个开头就盯着那维莱特身后的高个子咽了下口水。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枫丹两个高层都出现在他的咖啡厅，要是有路过的记者拍照发了报，他这店指定得沾光客似云来天天爆满。

　　那维莱特感觉到背后有人，但他低头整理着头发没注意到老板的眼神，只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但下一秒他龙角的末端就被触碰了，那种温暖又仿佛触电的感觉从龙角一直传到脑壳，头皮微微发麻，有点痒还有点儿酸软，那感觉就像他喝了一杯混合了柠檬汁和甜甜花的水，两种相反却不冲突的感觉油然而生。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会碰他的龙角。

　　那维莱特警惕地回头，莱欧斯利的笑容直接撞入他的心头，人畜无害又有点儿很收敛的狼的野性。

　　“真巧啊。”莱欧斯利道。

　　“一杯浓缩，一杯水就行。”莱欧斯利转头跟老板点单，说着手十分自觉地抓起那维莱特散开的头发熟练地编织。

　　公爵给最高审判官编发的场景怎么看怎么暧昧，但老板仔细想想，高层领导人之间关系好私下来往熟络倒也不出奇，毕竟一个和水神大人共同治理水上世界，一个管理让误入歧途者洗心革面的水下王国。而且报刊对他们报道甚少，谁能保证他们除了公务交接外不繁忙的时候会不会像朋友一样闲聊小聚呢。

　　那维莱特轻咳了一声，别扭地将头发从莱欧斯利手里拽了回来，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麻烦你。”

　　“这么见外？好吧，你自己来，需要帮忙随时吩咐。”

　　莱欧斯利嘴上有些无奈，但还是很听话地笑着松开了手。谁让这是二十年的那维莱特呢，他要重新把人追一遍而不是把人吓一跳，因为他很清楚那维莱特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不太善于过分的亲近。

　　那维莱特把所有头发都放到了前面，分好缕，捏着发尾处，一撮在上一撮在下，交叉后再取新的一撮，三撮发尾交错后形成了松散但规律的状态。

　　莱欧斯利笑了笑，那维莱特这架势分明就是怕他帮忙嘛，在审判庭上说一不二不怒自威的审判官大人意外可爱，这种可爱纯净得毫无杂质，仿佛阳光下折射出光芒找不到瑕疵的水晶。

　　莱欧斯利坐到那维莱特对面定睛看着他，但不出几秒他就看到了奇景，故意提高了声量哇哦了一声，企图吸引那维莱特的注意。

　　这种办法很幼稚就像小男孩吸引人注意那样笨拙，但不出意外那维莱特果然上钩了。

　　他抬起头看着莱欧斯利，手上的动作没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

　　莱欧斯利眸子亮晶晶的，透出一种少年气。

　　那维莱特对上那眼神时，二十几年前和眼前的画面似乎重叠了，他看到了那个在审判庭上爽快认罪后冲他释怀一笑的少年，和眼前这个长大了好几个尺码的男人，一点一点轮廓交叠。

　　那维莱特心脏悄无声息漏跳了一拍，然后感叹，还好生活没有摧毁那个少年，他没在苦难折磨和生活的玩笑中堕落，没能打败他的成了他路上的垫脚石。

　　那维莱特将信将疑莱欧斯利说的没什么，他不够了解人类但也看得出来，莱欧斯利眼里有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他跟希格雯一起回海沫村说起枫丹廷见闻时，那些向往枫丹廷生活的美露莘们眼里也会这样亮晶晶。

　　那维莱特扭过头，看清楚画面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特别漂亮的金发男人和那个健硕帅气的银发男人大庭广众亲嘴了。

　　两个男人接吻了！

　　他赶紧收回视线，但对上莱欧斯利那笑中带苦涩眸子，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扭头回去看了眼接吻的俩人。

　　“你头发编歪了。”

　　“怎么会...”那维莱特低头看了眼，果真歪了，绑上去的蝴蝶结一边高一边低，像有一边的翅膀瘸了似的。

　　老板端着两杯饮料放到两人面前，想开口说话但考虑到两位都是高层领导人，笑了笑就离开了。

　　莱欧斯利本来想把水推到那维莱特跟前的，但握住杯身感觉到跟大夏天差不多的触感，再看了眼这天气热和那维莱特厚重的制服，于是问老板要了些冰块往水里加了。

　　“谢谢。”那维莱特不太能形容内心的感觉，有些茫然。

　　因为他几乎没有感受过这种照顾，人际关系中和他羁绊最深厚就是当了同事几百年的芙宁娜，和美露莘们。芙宁娜虽然心细，但顶多只是提醒他加点冰块天气热喝点凉爽的解暑，绝对不会像莱欧斯利这样做到底。美露莘就更别说，他平时工作忙，只有休息时间才能跟她们见上一面。

　　像眼前这种小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但恰恰他走过的年月太多太多，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雨数不胜数，却唯独没有一件事是特别小之余还能让他感觉到温暖。

　　同时他又清楚，他能享受到的好，全基于未来的自己，而他是过去的那维莱特。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未来那维莱特的东西，他拿不稳，他没法心安理得地感受，想归还也没有办法。

　　莱欧斯利看出了那维莱特的犹豫，战术性咳了下，清清嗓子：“这么客气，我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那维莱特再次拆掉绑带头发顺滑地散开，垂在脸颊两侧。

　　随清风微微摆动的发丝沾上滑过来的阳光，那维莱特一下子就镀了一层朦胧感的滤镜，莱欧斯利看得不舍得眨眼，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盛景，脑子闪过一句“不应人间有，好看的不得了”。

　　“你想帮忙吗？”那维莱特犹豫了几秒，有些心虚的邀请。

　　那维莱特这种发自内心纯天然的天真格外难得，他不懂如何处理亲密关系，没有经验怎么应付一个说要追自己的人，但他能想到的就是不让莱欧斯利白跑一趟。

　　毕竟梅洛彼得堡到这里还挺远的，莱欧斯利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随便闲逛碰巧遇见。

　　而且，这是未来的那维莱特拥有的东西，是他出现导致事情乱了套，他想尽量维持原状，万一哪天他回去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乐意之至。”莱欧斯利笑得特别温柔开朗。

　　那笑容让那维莱特有种错觉，被判入梅洛彼得堡的少年，忘记了那段黑暗沉重的记忆重新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