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赵二月

19、第 19 章

　　月白寻到阿絮的那天，早春的苏州飘着尚有寒意的雨。

　　兜着凉气的脉霂打在油纸伞上，也游走在乌鹊桥下的河水中。望着桥头那处锦缎绸衣的阿絮，月白的薄唇启了半晌，终是没凑成一个字出来。

　　三百年前的神魔之战似乎还是在昨日，他看着在那场战争中殒命的阿絮，忽然忘了自己执意寻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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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九重天因魔神王的出现惶惶不可终日，仙界最尊贵的长老为安抚众仙，谎称未来将有打败魔神王的人出现，众仙这才平静下来。

　　月白出生后，长老觉得他仙根极好，便跟众人说，月白便是那个“命定之人”。自此，他在万众瞩目中成长，却在后来的魔神之战中缺席。

　　他莫名陷入沉睡，而众多仙者与魔神王对抗死伤无数，魔神王元气大伤逃走，称修养过后再来九重天。

　　很久之后月白才知道，他陷入沉睡是长老有意为之。那时月白的仙力尚不能抵抗魔神王，又不能戳破那个谎言，只能用众多仙者的牺牲为未来月白打败魔神王铺路。

　　长老也以渡劫为由平息了众仙的猜疑，只有月白望着再也没有阿絮存在的九重天怅然。

　　阿絮就是众多殒命仙者的其中一位。

　　昔日月白在谄媚、虚伪和长老的施压下成长，只有阿絮待他如普通仙者。

　　她眼中氤氲的是不同于旁人的温柔与宁静，也给了月白许多不夹杂利益的照拂。她无言地伴他数载，万千仙者，她不甚起眼，但在他眼中似如星辰。

　　只是他未曾想过，她会在那场神魔之战中殒命。记载仙者生死的碑上没有阿絮的名字，他便笃定阿絮的魂灵没有完全消散。

　　他历经多载终于寻到了她，却不知自己寻到她后自己要做什么。

　　他身负击败魔神王的重任，而阿絮想必也早已没了前世的记忆。他立于雨中踌躇时，阿絮的声音传入耳中。

　　如今的阿絮仍是旧时模样，眉眼如初，似皎月星河的凉夜般静谧。月白恍惚了一阵，谎称自己是初临苏州的游侠，阿絮闻言望了他许久，随即邀他去酒馆坐坐。

　　阿絮道月白来得不巧，近日会有妖魔侵袭苏州城，百姓正想办法抵御。月白闻后本想替苏州百姓解决这妖魔，却想起仙身尚在九重天，正闭关为抵挡魔神王积蓄力量修炼，自己眼下只是一缕仙识，并无仙力。

　　相顾无言许久，阿絮承诺会趁妖魔未来时，带月白游玩苏州，以尽地主之谊。月白询问她为何待一陌生人如此良善，阿絮只道：“虽是初相识，却仿觉你是我故人。”

　　月白闻此，沉默不言。妖魔侵袭苏州城，除了百姓举刀挣扎，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抵御，那便是以少女肉身献祭昔日曾守护苏州的城墙。

　　众人知晓这个法子，却无人提及。无人愿意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即便有人愿意，也不被准许。阿絮同月白讲述之后，月白的心猛然一沉。他想起了殒命的仙者和阿絮，想起了长老维护那个谎言的滑稽模样。

　　那日阿絮望着苏州城许久，末了她同月白道：“凡人之力在妖魔面前，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而当浑浊的气息即将充斥整个苏州城时，电闪雷光惊醒了月白。他起身去寻阿絮，却发现阿絮不在府上。

　　他转身去往城墙处，看到坐在城墙上的阿絮。月白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跑向她。

　　“月白，我没有失去记忆，这是我在人间的第三世，也是我放下执念，准备魂灵消散的最后一世。”阿絮轻飘的声音如雷声震在月白心上。

　　“在这人间，我曾是未载姓名、止战和亲的宗室女，是代病兄从军的无名小卒，如今我也将是抵挡妖魔侵袭家乡，自愿去献祭的女子。我是什么呢？我是暮春城郊的一丝絮，是轮转四季的一缕风，是古老城墙的一块砖，是史书上不留墨痕的一抹魂。如我一般的人有千千万万个，如我渺小的人，千秋万代，层出不穷。即便以后无人记得我，但或许，我也如被刻在丰碑上的人一般熠熠生辉。对吧？”

　　“月白，生死碑上没有我的名字，是因为除了你，无人再记得我的名字。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人能听见渺小的声音，那么如我一般的人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但在人间三世我明白了，很多时候，牺牲渺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起身，望着逐渐浑浊的苏州城粲然一笑，“浮世万千，吾身如浮絮，幸得君识。月白，你该去做一个救世主要做的事了，我也该走了。”

　　她纵身跳下城楼，灿若金光的城墙护住了苏州城。恍惚间，月白似乎看到那是一群殒命的仙者护着身担大任的自己。

　　许久之后，魔神王如约降临九重天。未曾参与上一次战争的月白因未受伤害加上修炼百年，最终积蓄力量击败了魔神王，自此九重天归于宁静。

　　众仙高呼为他加冕时，唯他怅然若失。云雾四起的一日，他来到生死碑前，一笔一画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名字。小仙子见了，好奇地问：“阿絮？那是谁？”

　　月白抬头望向远方，眼里盛满了翻滚云海的九重天。

　　他想起了阿絮消散后的苏州城，暮春时节，满城风絮，似阿絮与他告别，也似在祭奠殒命的无名仙者。

　　他低头摩挲那两个字，“阿絮啊，那是，那是故人。那是一个很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