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VS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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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箴的意识沉没在剑意里。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鲜血滴答，火光哔驳的碎响。
呛人的硝烟味扑面而来。
颜箴睁开眼，看到溅血的天空。
这是什么地方？
杀戮于凌晨开始，从东天酩酊大泽一直杀到中天三十六峰中部，直指主峰天枢。
到了傍晚，这场震惊二界的屠戮才接近尾声。
火光冲天，彤云万里。
残阳发了毒誓，要将万古长岁每个黄昏的血泪于今日全部流尽。
血红余晖喷洒在战场上，给予大地悲凉底色。
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动作各异，有捂着脖子的，怒目睁圆的，一脸惶恐的，持断剑防御的，他们死的时间各不相同，有新死的、死去多时的，杀死他们的人是个用剑的高手，尸体身上伤口不超过两道，无一不是致命伤。
颜箴发现自己站在火光中，举目四顾，周围已经没有活人。
他晕血之症刚好，此刻依旧见不得如此血腥的场面，下意识就要别过头去。
偏偏身体不听自己的，带着颜箴把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部细致入微看了个遍。
看得颜箴灵魂泛上恶寒，几欲干呕，却听自己一声怒吼。
“颜箴，你这个畜生！”
原来自己附在一名中年修士身上。
中年修士目眦欲裂，一身名贵法袍沾满了血，他死死抓着重剑剑柄，那是他的本命剑挽镧，他像被激怒的雄狮，“你有本事出来！”
“躲在暗处耍些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
颜箴？
不会是叫我吧！
附在修士身上的颜箴正莫名其妙，却听得青年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这是？
这是我的声音？
我听错了？
颜箴没有听错。
这的确是他的声音，却显得成熟许多，带着化不开的阴郁——说话的，竟是成年后的自己。
“师妹劝过本座，金丹以下的修士勿杀。”
中年修士听到声音，提着挽镧发了疯地砍向虚空。
声音换了个位置，语气称得上慢条斯理：“但是本座想了想，当年松风门灭门，你们何曾想过留下活口？”
“所以我没听她的。”
灭门，什么灭门？
松风门真的灭门了？
颜箴脑袋里仿佛轰一声响，炸开了。
为什么？
因为飞剑门？！！！
何曾留下过活口，岂不就是说，没有留下活口。
那——
邪灵的话无端浮上耳边。
松风门二百七十八人，几乎全部战死。
到处都是血，尸体铺了一路。
他听得自己接着往下说。
“哦，这也怪你堂堂仙首没多大用，听信谗言，否则你修为高我一境，堂堂第九境，如何沦落到连本座影子都摸不着？”
“若非如此，岂会被我屠戮整个天枢峰？”
仙首？
飞剑门仙首？
他记得飞剑门仙首是谁来着，没记错的话，是羽擎吧？
自己竟然附在羽擎的身上？！！！
那岂不是说，羽擎的对手，是我？
羽擎朝着虚空徒劳地斩出一剑又一剑，凭着第九境的修为，威力足以鞭山赶海，他剑道已臻化境，打出的剑气分明能破碎虚空，颜箴仅仅是直视，都感到灵魂要被割开，然天枢峰山石草木、师门遗体却皆无所伤。
另一个自己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只有第八境，却丝毫不受其剑气影响。
颜箴望着遍地尸体，感到悲意上涌，可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不适感随着悲伤一道涌上来。
他望着遍地尸体和燃尽的火光，对自己生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厌恶。
如果邪灵说的是真的，自己怎么能当上松风门掌门呢？
他该是连同门的尸骸都无法直视吧！
见不到敌人，羽擎喘着粗气，怒喝道：“早知道松风门有你这等人物，我便该带人亲自动手，以绝后患！”
声音哈哈大笑，“旧闻贵派云亭胜景，何不于此一决高下，正好了却阁下痴心妄想？”
“堂堂仙首，不会不敢前来应战吧？”
声音渐渐远了，颜箴看到自己在空中现出身形。
长空之上，青年背对着自己，或者说羽擎逆风疾行，一袭白衣翻飞若雪，不染尘埃，仿佛屠尽天枢峰上下之人根本不是他。
他于十三岁少年高出不少，白衣勾勒出的身段恰到好处，匀称而有力量感。
青年如蜻蜓点水掠过浸血池塘，借巧力跃上残破法阵，羽擎提着剑追上去。
“哪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危檐断瓦疾行，且走且战。
剑光接天，天枢峰顶被刻上纵横交错的深壑。
颜箴于半空反身一剑，借力稳落于长亭之上，挑衅般无声一勾手。
于是颜箴看清了自己青年时的面容。
成年的自己长眼薄唇，眉目锋利，早年盘踞的怯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冷峻阴鸷，两点幽谭被仇恨映得彻亮，光芒不加掩饰地透出来，刺得颜箴灵魂生寒作痛，他下意识想要避让，可是羽擎死死盯着青年颜箴，当头一剑。
颜箴踩过滴血长亭，顺势朝山外纵身一跃，于空中转过身，踏风朝上方云亭而去。
云亭，是飞剑门千万胜景中最有名气的四景之一。
此台并非人力筑就，而是在造化伟力之下，由风云之气汇聚成的一方石台。
石台之石又称云石，云石晶莹剔透，坚不可摧，于是飞剑门先祖在云石台上搭建亭台，将此处命名为云亭。
此处极高，一伸手便够得着万里彤云，更能将整个三十六峰收入眼底。
颜箴率先踏上云亭，羽擎紧随其后，他一翻手，左手上便多了枚石符。
他用力一捏，石符碎成了齑粉，接着他跳上云亭。
云亭之上顿时多了一圈宝光，宝光呈现出球形，将二人笼罩其中。
颜箴静静望着周遭宝光，不禁勾起嘴角，“这便是贵派绝学，困阵光不度吧？”
“在我师弟面前，尔尔罢了。”
“不过还是要夸一句阁下好胆气，以为将我从镜花虚影中逼出来，便是我的对手了吗？”
颜箴借着羽擎赤红的双目，看到青年倨傲恣意地笑，又听到羽擎道：“到今日这般境地，是我失职，我以飞剑门掌门和仙首的名义与你一战，不死不休！”
说着，他竟对着颜箴肃然一礼。
青年颜箴不笑了，他还了羽擎一礼，“甚好，那便请阁下见识一下，何为天、下、锋！”
礼毕，两人持剑杀向对方，于是颜箴终于第一次，借敌人的眼，在激烈的打斗中见到了天下锋。
那是一柄透明长剑，通体寒彻，如若无物，他本该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剑身上环绕着数万道流光溢彩的剑意，如同彗尾天虹，甚是好看。
这些剑意对着时间推移，逐渐汇入天下锋里。
一炷香的时间，天下锋便呈现出淡淡青色，显出剑身来。
此时，两人已经交手过上千招。
又过了不多时，青年颜箴一剑将羽擎逼开。
“你也不过如此。”
青年提着天下锋，居高临下望着羽擎，羽擎横重剑与身前，右手腕渗出鲜血，大笑起来，“还没完呢！”
他复又冲上去，“你不过第八境，对付我，时间越长便越吃力！”
青年出剑如电光雷霆，“你说得没错，不过你说漏了一点。”
“战斗时间越长，天下锋越锋利！”
两剑相撞，火屑如星。
羽擎再次被震开，左肩上多出一道深重伤口，血流不止。
颜箴再不留余地，步步紧逼。
“锵”！“锵”！“锵”！
羽擎连退三、四步，云亭空间何其狭窄，羽擎借力闪身，朝前一个飞踏，重剑横扫，逼退天下锋，剑气扫过他右眼下两寸，血渗出来。
血沾在天下锋上，没有滑落下来，却是慢慢融入锋芒之中，
羽擎望着这一幕，声音带着震惊，“你、你竟修此邪术！”
颜箴剑锋再至。
不复先前冷静，他厉声道：“邪术？还有什么比你们飞剑门更邪魔外道的吗？”
两人缠斗在一起。
天下锋的锋锐之气在云亭之内游荡，双方各有伤势，颜箴终于受不住天下锋的反噬，血从七窍涌出。
可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痛苦，反而显现出杀戮带来的快意。
持剑的手被剑气割裂，鲜血浸染了天下锋，天下锋饮了他的血，高兴得嗡鸣不止。
羽擎再次被击退，他毫不犹豫起身奋力反击。
颜箴一袭白衣沾满了血，有一部分是对手的，但更多的是自己的。
天下锋的剑意太过锋锐，他已快到极限。
颜箴下手更加狠辣。
他每杀一人，天下锋便饮一人鲜血，愈发锋利。
心中杀意也便上涨一分。
而之前连杀三千余人，天下锋饮了那些人的血，愈加锐不可当。
颜箴获得了与九境顶尖强者抗衡的力量，心中杀意也浓烈到了难以压制的地步。
他终究境界不足，若是接着死战，羽擎固然活不下来，可他也会陷入狂暴，在杀戮中死去。
自己的死固然轻如鸿毛，不值一提，但是他的师弟师妹，松风门又会如何？
飞剑门家大业大，羽擎可以抱死志，以死相拼。
但松风门根基尚浅，颜箴不能一死了之。
羽擎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于是他提剑一次次冲上去。
两人陷入僵持，颜箴双眼由幽黑转为血红，剑气激荡，困阵到了极限，被双方剑气撕得粉碎。
颜箴眼中闪过挣扎，终究抵不过心中杀念，不顾一切挥剑斩向对方。
羽擎大喝一声，“来啊！”
他亦提剑决然斩向对方。
就在这时，听得一人焦急呼喊道：“师兄！”
那一刻，颜箴找回几分清明，他与空中变招，避过剑锋，回身向东折返。
他的声音受天下锋剑气影响，已然沙哑。
“仙首大人，今日不巧，颜某改日登门再来一决高下！”
羽擎不管不顾追上去，颜箴灵力亏空，身受反噬。
他就是死，也一定要将颜箴击杀在此！
几百道流光出现在天际，迟来的飞剑门高阶修士匆匆赶来。
并不是他们刻意不到，而是因为被松风门修士困在了各方战场。
“掌门！”
“仙首大人！”
他们很快离颜箴一行人近了，羽擎追着颜箴，颜箴甚至已经用不出镜花虚影藏匿身形，眼看就要被剑锋斩中，空间一阵波动，一个人影现出，飞速拉着颜箴消失在原地。
羽擎脸色青黑，颜箴再度出现已在远方，和另外两男一女一道。
他们是颜箴的师弟妹，当年松风门遭劫活下来的另外三人。
两名男修之中，一人白衣负雪，神情严肃，一人青衫拂花，温文尔雅，此刻颜箴正被他背着。
白衣者为二师弟方九鼎，青衫者为三师弟余不足。
两人皆为阵修，一号神算，一号无遗，正是算无遗策的“阵法双璧”。
旁边那一名高髻女修身材颀长，柳眉杏眼芙蓉面，用红梅束了发，一袭楝色交领长裙，左手托着玉瓶，腰间佩着从不出鞘的短剑。
她便是松风门周雅，号微渺道人，四人之后最为年幼，是颜箴小师妹。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余不足抱怨着，将一整瓶丹药给颜箴递过去，“师妹新炼的，你别——”
别一下子喝完了……
他话还没说完，颜箴打开那瓶丹药，倒糖丸似的往嘴里猛灌。
好在周雅已经劈手将玉瓶夺下，先对着余不足训道：“你知道他那德行还给他一整瓶！”
余不足听着周雅训诫，无奈又头疼地笑起来，不敢说话。
周雅又对着颜箴没好气道：“你可给我省点心吧，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颜箴恢复稍许，趴在余不足背上闷声道：“无妨，暂时死不了。”
方九鼎依旧神情严肃，他戒备地打量着众修一举一动。
众修分出人手背了羽擎，其他大部分人乌泱泱将颜箴围了起来。
“你们跑不了的！”
“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
周雅举起手中血玉瓶，厉声道：“我看谁敢靠近！”
她衣袂翻飞立于高空，一改往日娴静端庄，凌厉目光居高临下扫向众人，带着刻骨仇恨。
仿佛下一瞬，她便要将玉瓶捏碎。
微渺道人轻易不杀人，一旦杀人，必横尸千里。
她救人用白玉瓶，杀人则用血玉瓶。
一旦她手里的药瓶落下，不能及时研制出解药，三十六峰便将万劫不复。
众人无不露出忌惮的神情，颜箴伸手在周雅肩上一拍，“算了吧。”
“师兄？”周雅疑惑地看着颜箴。
颜箴摇摇头，嗓音恢复如常，“我师妹一贯慈悲心肠，此次便饶你们一命。”
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登门造访，二位师弟也给诸位准备了几份大礼，希望各位喜欢。”
立刻有人回应，“岂有此理，真当此地是尔等想来就来的吗？”
还真是。
待众修冲上前来，却见颜箴在内四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霎时山崩地裂，被篡改的法阵顷刻炸开，火光冲天，巨大声响之下，包括天枢峰在内的三座山峰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烟尘四起，惨叫连篇。
浮石制成的山体土崩瓦解，残骸燃着火焰，在空中散开。
羽擎望着这一幕，再也忍受不住，呛出一口鲜血，眼前昏黑下去。
每一座仙山都是飞剑门上万年的底蕴积累，是一代又一代峰主的苦心经营。
如今却在自己眼皮底下毁于一旦，付之焦土，敌人大摇大摆来了又走，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我VS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