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崖上》临渊见海

8、过阵（半新）

　　此时，沉钰带着他那一队修士，落在后面。

　　铭牌里的消息有说林领队死了的，有问接下来怎么办的……乱成一锅粥。
　　妖崖和石狱黑漆漆一片，黑暗之中是同样乱成一团的低阶修士，筑基期修士的尚能视物，炼气期的修士就惨了，没有筑基期修士的照拂，他们多半容易踩空落入深渊。

　　沉钰却无暇顾及周围的混乱。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了铭牌的那条上司的消息上。
　　安否？

　　仙君大人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提前出关？
　　他想了想，将突然出现的杀气和周围情况事无巨细一并汇报，没忍住，又问道：大人，您怎会提前出关？
　　铭牌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无事，此人危险，顾好自己。
　　接着铭牌又是一亮，很快又熄灭了，消息一闪而没，但是沉钰看清了。
　　如可能，放走他。

　　为什么要放走他？
　　沉钰一时不解。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丹青手惜才。
　　正如他在竞技场救下自己，杀气的主人多半是寒门修士。
　　听人说他还架着浮石逃跑，可见这名修士还未晋升金丹。
　　不知道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还是有什么奇遇，放出如此骇人的杀气，于情于理，他极可能是不该被泯灭的人才。
　　丹青手曾将自己从竞技场救下，救命之恩加上知遇之恩，这等要求，沉钰自觉不可推辞。
　　可是，该怎么放走他呢？
　　沉钰皱起眉头，收了铭牌跟上去，不多时，便和其他天鹰修士会合。
　　林领队刚死，可谓是殷鉴不远，在场的修士再不敢小瞧他，众人议论纷纷，却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众人的铭牌亮了起来。
　　一个慵懒的男声透出来，其他的消息戛然而止。
　　“林默死了？”
　　沉钰没有作答，听得地字甲队领队回复道：“回总领，林默死了。”
　　“哦，果然是一群废物！”男声漫不经心评点到。
　　“他怎么死的？”

　　立刻有修士一五一十上报。

　　第三层，斗剑台北角的幽落水榭，男修一袭玄袍，立在花丛之间，此时是夏季，地上却覆了层霜雪，他右手提着一盏美人灯，夜色中，灯微亮着，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芍药花瓣，那芍药散发着甜香味，颜色异常的艳丽，夜明珠的映衬下，可以看到远处有莳花侍女，手持玉瓶浇灌花木。
　　空气中溢满了甜香味。

　　男修身形柔美，脸色白得有些病态，立在水榭花丛中，仿佛是盏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

　　可是但凡仔细观察一番，便能感到恶寒扑面而来。
　　那莳花侍女浇灌的，分明是处理过的人血，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血液散发出奇特香味。
　　微弱光线下，芍药饮血盛放，红艳得刺目。
　　透出光亮的灯罩洁白无瑕，摸上去质感光滑温热，不似死物，是由人皮制成，灯里烧的是人油，同样泛着一股异香。
　　玉牌浮在空中，男修柔美的声音中透着遗憾，“就这么死了，可惜啊。”
　　他随意掐下一朵含苞的血芍药。

　　此人正是天鹰总领，姓万，名希。
　　这位总领平日里并不常在第二层，他修为已至元婴，更喜欢待在第一层，也就是竞技场。

　　竞技场，也叫斗剑台。
　　此地乃是不折不扣的极乐极恶之地，参加竞技的有三种人，一种是身不由己的死囚和奴隶，第二种是为了获取修炼资源的修士，多是寒门，第三种是以杀人为乐的嗜杀者。
　　而万希正是第三种人。

　　“紫丹仙特意找到我，说人死了。”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过是死了一个金丹废物，无趣得很。”
　　“不过，”他话锋一转，“杀了他的人，本座倒是很感兴趣。”
　　“都传那杀气召来了九重血劫，呵！”
　　“无杀孽便无血劫，本座倒要见识见识，看看他是神是鬼，能在本座手下捱过几天。”
　　“啊，对了！紫丹仙允许你们启用大阵，我来之前，你们最好不要让他跑了！”

　　至此，众人亮着的铭牌重新黯淡下去。
　　“快，快启动大阵！”有人大声道。
　　有了大阵和总领亲临的承诺，众人信心倍增，纷纷朝着颜箴追击而去。

　　沉钰大喝一声“跟上”，心头却是一沉。
　　大阵是指天罡地煞阵，一旦开启，便是威力无穷。
　　他固然担心万希的责难，可是丹青手于他有大恩，不论如何，自己都要保证那修士的安全。
　　似是知他所想，丹青手的消息再次一闪而过。
　　消息只有两个字，保重，还附带了一张倒悬山舆图。
　　沉钰即刻接收，神色不由得更加凝重。
　　嘶！
　　这是要他干票大的啊。

　　“大家一起上！”
　　“把他赶到中心地带，让大阵对付他！”
　　“说得对！让大阵对付他！”

　　神剑广场和妖崖-石狱，分别为太极图的阳极与阴极。
　　阴阳两极的间隙之间便是中心地带。
　　其间除了零星的碎石，几乎没有办法躲藏。

　　受到统一调度，妖崖、石狱的地字组修士一道振奋士气，朝着颜箴杀去。
　　之前颜箴在石狱、妖崖的中心地带一通乱窜，误打误撞将地字组修士全部吸引到了石狱。
　　此时，他前方竟无一人拦路，颜箴被身后修士追赶着，架着浮石逃得飞快。

　　妖崖之中的妖兽发出吼声，震耳欲聋，颜箴索性直接从上方横贯整个妖崖。

　　底下那些修士傻眼了，他们仰着脖子往上看，一个目瞪口呆。
　　他们不是不想飞那么高，只是……他们想也飞不上去啊！
　　“他娘的！他浮石怎么能飞那么高，还不被限速？”
　　“是啊，速度快就算了，高处不是有禁制吗，他怎么做到的？”
　　“这也太诡异了，老子御剑都不行！”

　　“问题不大，他往中间去了！”终于有一人说了句明白话。
　　“咱们从里面抄过去！”另一人提议。

　　没人拦路，颜箴往上往前跃升，一个没刹住，于妖崖最高点直冲入中间地带。

　　望着前方一览无余的开阔景象，颜箴差点对着深渊一跃而下。
　　他在心底大骂：你他大爷的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他总算知道了声音为何要让自己前往神剑广场了。
　　这分明是连全尸都不留给自己啊！！！
　　谁他娘的来告诉他，地图上的中间地带为什么一点都没画出来！！！

　　你故意的！颜箴对着声音大喊。

　　那声音叹了口气，谁让你那么废物呢？
　　知道天罡地煞阵么？
　　天罡地煞阵，拥有幻、缚、杀、封四种神通妙法，也不知道你会死在哪一种妙法神通之下。
　　他啧了啧嘴巴，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喽——

　　他话音刚落，霎时便地动山摇，眼看头顶上方阵法的纹路一层一层亮起来。

　　颜箴骂了句脏话，就要一个掉头往回跑。
　　这时，地动声停止了。
　　该死！那声音道。
　　颜箴没明白发生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调转头往回跑。

　　沉钰这边，众修士一阵莫名其妙。
　　“咦？大阵怎么回事，又关了？”
　　“再开试试？”

　　沉钰松了一口气。
　　原来万铨发给自己的舆图，竟是篡改法阵的权限。
　　还可以使用多次。

　　于是地动了又歇，歇好了又动，周而复始，众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黑。
　　“怎么回事？大阵出故障了！”

　　“咦？好像又开了？”
　　“是开了，似乎又没全开吧……”

　　众人议论纷纷，然而颜箴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他没能逃回妖崖。

　　在沉钰的操作下，阵法只开启了三成。
　　对于颜箴而言，这已经是十足的噩梦。
　　而且好巧不巧，其攻击范围刚好覆盖了他的去路，而且还在往神剑广场那一方延伸。
　　颜箴被断了退路，只好重新朝着神剑广场逃窜，居然走过一半路程。

　　各种禁制、攻击、束缚全对他招呼过去。
　　这些阵法是天玑峰本有的紧急备用阵法，此时被颜箴触动，各显神通。
　　喷火的喷火，冻结的冻结，剑气刀光风刃水障，轮番上阵。
　　受杀气影响，倒悬山第二层本是一片黑暗，于是法阵的光芒便显得格外明亮——也照见颜箴的处境格外狼狈。

　　说实话，他能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堪称奇迹。

　　就连颜箴自己也觉得这是奇迹。
　　原来我可以控制剑气？
　　飞剑门以剑道著名，就算是阵法，也多有剑气。
　　阵法的第一次攻击刚好是剑气，其后以九为极，分别在第一次，第五次和第九次各打出一批剑气。

　　颜箴看到希望，操纵剑气反击。
　　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

　　那些剑气蕴含着骇人的剑意。
　　虽不会被剑气困住或伤害，但剑意却不断进入他脑海中。
　　各种各样的画面挤在颜箴脑海中，令他头痛欲裂。
　　颜箴知道，自己想要脱险，必须依靠这些剑气。
　　他不能在生死关头放松对剑气的控制。
　　阵法的攻击愈发猛烈，颜箴操纵剑气进行反击，勉力向前。

　　“你们说什么？大阵坏了？！”
　　万希手里拈着花一挑眉，“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
　　“若是让他逃了，如何用刑，需要我替你们演示一番么？”
　　他提着人皮灯穿过花丛，周遭侍女无一不放下活计朝他行礼，表情既恭敬又惶恐。
　　他随手将花骨朵抛给其中一名侍女，那新来的侍女跪在地上，慌不迭地想将其接住，可她太过恐慌，花最终掉在地上。
　　万希已经走出一两步，听得花落在地上，他偏过头，对她展颜一笑。
　　侍女吓得要死，“大人，奴婢罪该万死，求、求大人——”
　　万希回过身，打断了她的话，“你想怎么死？”
　　侍女脸色惨白一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汀兰，月魄，你俩处理一下。”万希说着，人已经到了回廊上。
　　身后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万希心情愉悦极了，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会一会——
　　那位神秘的高手了！

　　众修士只感受到一阵恶寒沿着脊梁骨爬遍全身。
　　惨叫声从铭牌透出来，隔着重重传送法阵都让人毛骨悚然。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惨叫声还在响，直至苟延残喘。

　　半晌，才有人干巴巴道：“总领大人...好像又杀人了……”

　　还有人蹦出一句，“我们还是出手吧……”
　　废话！不出手等死吗？

　　地字乙组领队咬牙，“广场那边已经动身了，能御剑的都上！”
　　妖崖-石狱一带，所有金丹修为的天鹰修士御剑围上前来。
　　一时间各种攻击如骤雨疾风打向颜箴。

　　颜箴想要往前，被神剑广场的天字号修士拦住去路。
　　想要往后，又被赶来的修士和阵法堵了回去。
　　真真是进退维谷！
　　剑意不断灌入脑海，颜箴闪避不及，被风刃打中。
　　鲜血喷溅而出，颜箴捂着伤口，强行催动动浮石向后折返，法诀擦着眼睛飞过，削下半截眉毛。

　　然而这一退便开了头，修士们步步紧逼，颜箴不得已退了第二步，又被逼退了第三步，然后是第四步、第五步，于是一步退步步退，很快受人牵制落入了被动。

　　颜箴身上瞬间多了数百道新伤，几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若不是万希想要活捉，他早就成了具冰冷尸体。
　　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无法化解的剑意让处境雪上加霜。
　　颜箴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或者说，他对外界的感知正逐渐消退。
　　景象愈发模糊。

　　终于，脚下的浮石被一道攻击击得粉碎，他失去意识，向深渊坠落。
　　周围修士大喜过望，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容易，纷纷凑过去。
　　“抓住他，总领说要抓活的！”
　　“哈哈哈！看来不用开什么大阵啦！”
　　“缚仙网，快撒网！”

　　几个修士御剑朝颜箴飞过去，缚仙网落下，一切就要尘埃落定。

　　沉钰心中纠结万分，若是不救他，此人落在万希手里，绝对活不过一天。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
　　丹青手托付自己的事情，他一定要办到！

　　就在他铤而走险，输入完权限那一刻。

　　惨叫声响起，血花飞溅，十多个金丹修士的身体齐齐断成好几截。
　　强大的气场覆压而下，“颜箴”悬于深渊之上，双手一撕便徒手破开缚仙网，如同撕开一张破布。
　　他将手一招，那些倒霉修士的铭牌便飞到他手中，之前伤势已然恢复。
　　如虹剑气并着凛冽杀机冲天而起，一时间地动山摇。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沉钰停在半空中，感到了茫然。
　　正在这时，他手中铭牌放出了刺目红光，沉钰下意识望向铭牌。
　　这是法阵失控的警示！

　　其他修士也发出惊呼。
　　所有人的铭牌都是一阵刺目的红。

　　就在这时，倒悬山剧烈震动起来。
　　天罡地煞阵开启。

　　颜箴脚踩着虚空行至高处，居高临下蔑视着众修。
　　众修士脸色大变，荒诞的想法从沉钰脑子里冒出来——他也能操控大阵！
　　想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他一人。

　　“不好！”
　　“退、快退！”

　　可是来不及了。
　　以颜箴为中心，好几十道强了十多倍的剑气光柱朝着四方轰杀而下。

　　“他控制了大阵！”
　　“不可能，他怎么做到的？”
　　“快逃啊！！！”

　　沉钰见势不对，已然退得很远，剑气光柱带着虚影劈下来，各种紧急防护阵法刹那开启，剑气光柱悍然与防护大阵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一轮轰炸过后的防护大阵摇摇欲坠。
　　颜箴满意地扫视四周，也不看其他修士，径直掠向神剑广场，竟是朝广场中央去了。
　　就在他快要来到神剑广场中央时。
　　他突然失去控制向下落去。
　　“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